作者:好大一锭银
薛瑛心虚,她早就抛之脑后了,随口之言,谁知道他会当真。
跟有病似的,外面多的是精致小巧的香包,非要她绣,真不知道是羞辱她还是羞辱他自己。
“还没有,我吃完饭就绣。”
薛瑛弱弱地道。
他笑了笑,“好。”
薛瑛准备了新的针线,在绣棚上画了只王八。
她鸳鸯画不好,王八却很拿手,几笔便勾勒描出王八的形,再接着按照画好的图案绣花。
程明簌休沐日的最后一天,薛瑛将绣好的王八荷包给他。
程明簌见了忍俊不禁,他指尖捻着那只针脚歪斜、图案嚣张的荷包,嘴角的弧度压了又压,最终还是没忍住,一声低笑逸出唇畔。那王八绣得确实“惟妙惟肖”,绿豆眼透着股娇蛮神气,同薛瑛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爬出来咬人。
“夫人的女红……”他故意顿了顿,在薛瑛瞬间瞪圆、写满“你敢说不好试试”的眼神注视下,慢悠悠补充道,“……倒是别具一格,颇有童趣。”
薛瑛哼了一声,下巴抬得更高:“那是自然!寻常鸳鸯有什么看头?大家的荷包都是什么花啊草啊鸟的,我才不和他们一样,我这王八,独一份!你可得好好戴着,不许摘下来!”
她想着,反正她绣工差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自从他戴着那只丑鸳鸯荷包出门后,薛瑛估摸着自己已经老脸不保,既然如此,她还忸怩什么,不如绣个更丑的给程明簌戴着,他不是要吗?那就不准他摘下,让他也被嘲笑,这位未来的朝廷栋梁之材,品味之独特。
她嘴上强硬,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程明簌,见他没有丝毫犹豫,反而真的将这只丑得醒目的荷包郑重其事地系在腰间。
薛瑛心里莫名地舒坦了些,甚至生出一丝奇异的成就感。虽然丑,但味道是她精心挑选的松香,清冽提神,与他这个人倒是相配。
程明簌低头整理着荷包的系带,修长的手指拂过粗糙的绣面。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透亮的眸子犹如琥珀般。
薛瑛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头那点小得意又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撇撇嘴,扭过头去。
程明簌赋闲在家这几日,两个人打打闹闹,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程明簌就该回翰林院了。
这些时日他都睡在榻上,薛瑛已经习惯自己每日起来就看到他的脸,其实程明簌抱起来还挺舒服的,他不是多汗体质,睡姿端正,不会乱动,初夏,屋里放着冰块,他身上也凉凉的。
等他腿伤好后,薛瑛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让他回地上睡。
夜里,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侯夫人观察着薛瑛的脸,笑着说:“瑛瑛的脸好像已经好了。”
薛瑛眼前一亮,抬手摸了摸,少女肌肤光滑,一丝瑕疵也没有,她眸中神采更甚,喜不自禁。
程明簌神情淡淡,思考,以她的性子,说不定明日又忍不住去找齐韫了,毕竟已经许多日不曾见面。
正想着,突然有下人冲进前厅,满脸笑意,“世子来信了,侯爷、夫人,世子的信!”
他手里拿着一封厚厚的家书,正吃饭的几人全都站了起来。
薛瑛率先放下筷子迎上去,“给我给我。”
薛徵离家半年,身在战场,家书难抵,一封信,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送到对方手中。
薛徵信中,先问家人安,他在西北万事顺遂,打了几起胜仗。
武宁侯读到最后,话语突然顿住了。
“为虚名所困,大错特错,此婚事误人终身,实为不智,应尽快和离……”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逃不掉。
在薛府,武宁侯与建安公主虽是长辈,是主君,但其实,碰到大事时,真的能担事的只有薛徵,平日夫妇两个都要听儿子的话。
薛徵信上的意思很直白,武宁侯夫妇担心薛瑛名节受损,才让她嫁给程明簌,而薛徵觉得,若二人无情,强行成婚只会伤害彼此,到最后两看相厌,变成一对怨侣,这样的局面,也一定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二人读完信,面面相觑,武宁侯看向妻子,对视一眼,神色皆是难言。
“先吃饭吧。”
侯夫人笑了笑,打破沉默,招呼大家坐下来,“饭菜都要凉了,吃完再说。”
她回头看向送信的小厮,“这信是刚送过来的吗?”
“是,夫人。”
小厮回答。
侯夫人摆摆手,让他先下去了。
薛瑛心绪复杂,缓缓拿起筷子。
哥哥居然特地写信回来让她同程明簌和离。
薛瑛成婚匆忙,薛徵都没有来得及回来参加,侯府给他写过信,但是薛徵毕竟在边关,家书要许久才能送到他手中,等他得知消息时,薛瑛已经成婚了。
以前,薛徵刚去军营的时候,便对薛瑛说过,将来会为她觅个喜欢她,对她好的夫君,让她嫁世上最好的男子,若是薛瑛的夫君有负于她,薛徵会为她报仇。
不难猜到,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看见爹娘的书信时,心里该多气愤,懊恼他不在京城,懊恼她的婚事决定得如此草率,因为自己不能回京,才写了厚厚一封信,千叮咛万嘱咐,字句诚恳,向爹娘分析利弊。
因在乎虚名而促成的婚姻,对夫妻两个人都是枷锁。
晚膳吃得不太欢快,大家心里都装着事,没再说话。
夜里,薛瑛捧着薛徵随信一起寄回来的东西回卧房,有关外的皮革,奶糕,牛羊肉等等。
程明簌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
武宁侯夫妇方才的神情,程明簌看得分明。薛徵的信显然撼动了他们仓促定下的决定。和离……似乎已不再是薛瑛一厢情愿的期盼,而是摆在明面上,极可能成真。
那薛瑛呢?
别人的看法在程明簌心里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他抬眼看向走在前面的薛瑛。
少女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行囊,背影看不出来与平日相比有什么变化。
程明簌心想,她怕是高兴死了,先前就巴不得早日和离,好光明正大地与她的齐郎相会,如今机会来了,她肯不抓住吗?
原本还要再等一两个月,眼下还顾及虚名做什么,反正有个当大将军的哥哥,有薛徵为她撑腰,仓促成婚又和离,隔不久再改嫁,谁敢说她什么。
薛瑛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分了分,让丫鬟送了不少给各个院子的长辈,她自己留下一部分。
程明簌站在一旁,看到她收了一些出来,“这个过几日带给阿韫。”
薛瑛想起齐韫家中有弟弟妹妹,小孩子应当会喜欢吃奶糕之类的东西,于是又多装了一些。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齐韫了,先前因为脸上有红疹,不能出门,捱了快一个月,等和离后,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见他,过几日得和他好好说一下这个消息。
程明簌踢了一脚身边的椅子,发出轻响。
“哐当。”
薛瑛吓了一跳,回头:“怎么了?”
程明簌面无表情地扶着椅背,淡淡道:“无妨,膝盖有些不适。”
“不是已经好了吗?”薛瑛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我让采薇喊府医过来。”
“不用了。”程明簌坐了下来,目光落在窗外淅沥的雨幕上,“估摸着是下雨的原因,有些隐痛。”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好吧。”
薛瑛想起祖母,薛府的老夫人年轻时摔伤过腿,当时没当一回事,没成想老了之后,受过伤的地方每逢阴雨天便会痛,不过祖母是因为年纪大了,她觑了一眼程明簌。
他不会也这样吧?
那么年轻,薛瑛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忧虑,太子罚得真狠,竟然伤及根本了?
被他这一打岔,薛瑛就忘了自己要送给齐韫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好,转而先去洗漱,她转身时还不忘叮嘱程明簌,“你先去榻上坐着吧,别走来走去的了。”
“嗯。”
薛瑛的脸好得差不多了,已经看不出曾经得过热痱的样子,她卸去钗环,散了长发,坐在妆镜前,慢条斯理地往发尾抹着清香的栀子油。夏日寝衣轻薄,勾勒出少女玲珑窈窕的曲线,衣袖滑落时露出一截皓腕,银镯相碰,发出细碎清音。
程明簌坐在榻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梳妆的背影。昏黄的烛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暖晕,那细碎的轻响却莫名刺耳。
半晌,程明簌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有些突兀:“今日席上薛……兄长信中所言,你看完意下如何?”
他顿了顿,补充道,“和离之事。”
“嗯?”
薛瑛回过头看向他,眼神清澈坦荡,不假思索地说:“我当然是依哥哥的意思。”
“而且我们不是本来就说好了要和离的吗?哥哥信里说得挺对的,你我被迫成婚,婚后也总是吵架,经常不和,再加上……”
再加上还有换子一事的纠纷,自然是没法与寻常少年夫妻那般相敬如宾的,总不能日日互相看不顺眼,还不如早些解脱,和离了事,各行嫁娶。
不过她没有说下去。
程明簌的面容在烛光下半明半暗,沉静如水。薛瑛的回答果然是这样,与他预想的一样,意料之中,这本来就是她期盼已久的事情。
自然,和离也是他最开始设想的,只是他没料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突然,虽然在新婚的时候,程明簌巴不得第二日就与她分道扬镳,可如今机会真的摆在面前时,他又觉得太突然,程明簌毫无准备,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但他到底有什么计划,他自己都说不明白。
只觉得心口空落落,又沉甸甸,不受控制,这种脱离掌控的滋味令程明簌烦躁不已。
前几日赋闲在家时的打打闹闹,好似临行前的散伙席。
薛瑛不再多言,梳完头发便翻上榻睡觉,外间的桌子上还堆着没有收拾好的东西,在昏暗中格外扎眼。
程明簌心中思绪万千,了无睡意,洗漱完后静静地躺在薛瑛身旁,耳畔很快就响起少女匀长的呼吸声。
窗台的滴漏滴答滴答响着,外面也下着小雨,不知怎的,程明簌的膝盖竟然真的隐隐开始作痛了。
他睁着眼睛,数着窗台的滴漏声。
算了,和离就和离吧,这原本就是他所求的结果。
明日他主动去和武宁侯夫妇说。
程明簌闭上眼。
睡梦中,馥软的身体逐渐靠过来,像以前那样贴着他。
薛瑛身体不好,但是又贪凉,尤其到了夏日,总喜欢踢了被子,翻到榻边睡,因为拨步床外放了冰块,靠近些更能感受到寒气。
程明簌睡在榻边,他的身上也是凉凉的,薛瑛经常挨着他睡,一开始她还不好意思,后来就心安理得,他不是夫君吗,伺候她不是理所当然?
就算明日和离了,今日也得迁就她。
程明簌像以前一样端端正正地躺着,任薛瑛贴着他睡,可到了后半夜,一切都不一样了。
少女的靠近如同羊入虎口,轻而易举就被身旁的人禁锢住,修长的指节足以扣住她一双纤细的手腕,她含着泪,口齿不清地骂着他,程明簌默然不语,另一只手缓缓碾过她的唇瓣,拇指伸进去,按着柔软的舌尖。
“讨厌你,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