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锭银
可待他拉开门,她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顿时变成明媚的笑容,“程郎君,我来给你送点心。”
程明簌看着她,少女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面庞清丽,犹如一朵盛开的菡萏花,单薄的纱裙在腰际收拢,玲珑曼妙,细腰如柳。
看到他,她下意识地抖了下,又逼迫自己镇静下来,笑了笑,说:“你尝尝。”
程明簌面无表情,没有伸手接,淡淡道:“我不吃宵夜。”
薛瑛急了,她不能理解,她容易饿,平日就算吃过晚膳,夜里也总要再叫小厨房弄点东西吃。
薛瑛将装着点心的碟子推到他面前,“你吃嘛,好吃的。”
程明簌看了一眼盘子里的糕点,再对上她水润的眸子,抬起手,拿了一枚。
薛瑛的眼睛亮了几分,直勾勾地看着他,心里默数着数,她可是加足了量,保他一口就暴毙。
程明簌在她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吃完一枚核桃酥,说:“嗯,好吃。”
他好端端地站着,既没有两眼一黑晕过去,也没有呼吸不畅。
薛瑛心里着急,“还有,你再、再吃。”
程明簌突然笑了。
“薛姑娘。”他开口叫了她一声。
薛瑛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他,“你叫我干、干什么。”
程明簌向前一步,纵然年龄相仿,可他比她高上许多,站在身前,薛瑛几乎被罩在他的阴影下。
她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程明簌垂眸直视她的眼睛,声音轻而淡,却叫人不寒而栗。
“想要害人,可不是这样害的。”
薛瑛心提了起来,语无伦次,“我没有,我没有害你……”
程明簌又笑了,他都还没有说话,她就已经应激似的狡辩。
“知道什么叫借刀杀人么?”
他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薛瑛头皮发麻,想要将手抽出,他却握得很紧,“这盘核桃酥不应该是你端过来,你应当将我不能吃核桃的消息告诉另一个讨厌我的人,让他骗我吃下,我死了,他的嫌疑最大,薛姑娘,你打听完我的喜好,又这样大摇大摆地端着盘子过来,不怕引火烧身么,杀人,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薛瑛身子一抖,手上的碗碟啪嗒摔落在地,没吃完的几枚核桃酥也滚到了台阶下。
她后背一身汗,唇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说:“可你、你刚刚吃了……”
程明簌勾着嘴角,轻轻一笑,“因为我是骗你的,不能吃核桃一言,根本是顺口胡诌,没有的事。”
薛瑛脸已经白了,眼尾红滟滟的,只觉得毛骨悚然,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下意识往后躲,结果踩空石阶,向下摔去,又被程明簌拉回来。
太可怕了,他知道她要害他,还将计就计,故意引她上钩,她的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
她见鬼似的看着他,缩着肩膀,“你是不是要找我算账,找我报仇。”
他这样阴险之人,不知道肚子里装着什么样的坏墨水,要怎么报复她。
“不算账。”程明簌轻声道:“我只想在这里好好养伤,薛姑娘,害人之心不可有,你知道依照我朝的律例,杀人者要判什么罪吗?”
薛瑛喉头滚了滚,她书读得囫囵吞枣,最常见的知识知道,可是看着程明簌笑里藏刀的模样,又觉得杀人不只是血债血偿那么简单。
程明簌盯着她如雪山般抖动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杀人者,轻则流放,重则绞监候,甚至是凌迟,流放可不只是去穷苦地方那么简单,要挖矿山,搬石头,山脚下多的是被巨石压成烂泥的人。知道什么是凌迟么?”
“什么……”
他做了个手势,“用刀,一片一片地割了你的肉,骨头都露出来了,人可能还没死,若遇上心狠手辣的,割了你的肉还得喂给你吃呢。”
“懂了么?”程明簌问她,“想要害人,就不能留下破绽,不管是买凶,还是下毒,都得交给别人来做,自己不能露面,赏金也不能走明面上的账目,知道吗?”
薛瑛牙齿打颤,吓*得都要疯了,一把将他推开。
她跌跌撞撞转身,慌不择路,还险些撞到门槛,被程明簌拉了一把,只是额角擦了一下便疼得眼冒泪花,自己捂着额头,委屈到极致,呜呜咽咽地跑出院子。
程明簌看着她走远,直至身影消失不见,卧房门前的地砖上还有几块残留的碎瓷片,程明簌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核桃酥,拍了拍,低头慢慢吃掉。
核桃香清甜宜人,程明簌看向院门的方向,确信薛瑛和他一样,记得前世的事情,怕他认亲,才想要杀他。
第10章 第十章生生拗出个柔弱堪怜的模样。……
薛瑛一路冲回了自己的屋子,“嘭”地关上门,采薇试图拉住她,但薛瑛就如惊弓之鸟似的,关上门不够,又用门闩抵得死死的,甚至想要去拖窗边的梳妆台。
“姑娘,你……”采薇看着她吃力的模样,只好帮她一起将桌子拖了过来,抵着门。
薛瑛背靠着门扉,身体渐渐滑落,坐在地上,神色呆滞。
一边小声地哭,一边骂程明簌那个不要脸,阴险狡诈的家伙,这么吓唬她,看出她的意图,还若无其事地教她该怎么害人,他说得那么明白,指不定平日怎么害过人,若不是实践过,哪里能说得这么熟练。
可见她要是落在他手上,下场不知道该有多凄惨,今世她不是到他屋里偷东西,就是想要杀他,程明簌此人心眼小若米粒,怕是已经在盘算怎么弄死她了。
薛瑛吸了吸鼻子,抽噎不停,眼尾红成一片,细腻如玉的皮肤此刻只余白纸一样的惨白。
薛瑛身子弱,心中大起大落,又连日担惊受怕,一下子就病了。
身体沉重得一点也抬不起来,昏睡时反反复复做噩梦,梦里,自己被困在一间明黄色、贴满符纸的幽暗房间内,地上用混了血的朱砂画着奇怪的图案,魂幡飘荡,烛火幽幽,一身黑衣的程明簌站在不远处,用刀割开自己的手腕,一滴一滴的血滴在符纸上。
一瞬间,魂幡扬了起来,薛瑛看到自己的尸体躺在屋内正中间的冰榻上,她顿时吓得腿都软了,不明白程明簌不将她葬了反在这里弄什么东西。
突然,身体里撕扯般地疼痛,好像有什么硬生生地将她拽了出去,薛瑛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雕花床顶,采薇叫道:“姑娘,您总算醒了!”
从那次风寒过后,薛瑛便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总是隔三差五地晕倒,毫无预兆,有时走在路上,都会突然头晕目眩,大夫瞧过了,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薛瑛每次醒来,都觉得恍惚,好像魂魄离体了一般,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慢慢地才能重新找回意识。
醒来后,倒也没觉得有别的什么不适,薛瑛揉了揉头,只记得自己给程明簌送核桃酥后,被他恐吓一顿,跑回自己的院子,接着就不记得发生过什么,看着采薇慌乱得模样,薛瑛问道:“我又晕倒了?”
“嗯……”
采薇点点头,“姑娘,您难受吗?”
薛瑛坐在榻上,每次晕倒后都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但是梦醒后又记不清什么,昏迷时耳边总是有摇铃铛,念咒的声音,醒来后又什么都没有。
她摇了摇头,问道:“我晕了很久吗?”
采薇说:“嗯,差不多快十个时辰。”
“姑娘,您最近大概是太为心事烦忧,要不出去走走,散散心,应该就好了。”
这样总是晕也不是办法,虽说昏迷的时间不长,但也很吓人,采薇不敢说,每次姑娘晕倒后,就跟死人一样,醒来后的片刻内,如同得了失魂症,大概一炷香后,才会慢慢地恢复正常。
薛瑛心里有些挫败,换子的事情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诉说,只能她自己去思考对策。
“采薇,我以后可能不能当你小姐了。”
薛瑛叹了一声气,闷闷地说。
悬在头上的这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可能明天她就不是侯府的二小姐了,反正如今已经将程明簌得罪透,不可能再巴结他,况且,薛瑛性子高傲,绝对不可能低声下气去向程明簌求饶。
“为什么?”
采薇大惊失色。
薛瑛当然不可能将自己是假千金的事情说出来,她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我的好日子要到头啦。”
“是不是因为程郎君。”采薇虽然不知道这二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但小姐的仇人,就是她的仇人,自从那位程郎君出现后,小姐就变得很奇怪。
薛瑛没说话,她认命了,知道自己不可能斗得过程明簌,他既然已经知道她想害他之事,一定会更加警惕,薛瑛很难再有可乘之机,她低不下头,绝不可能求饶,也不可能和他安然无恙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所以最后的结局大概还是与前世一样,不过薛瑛会早作打算,给自己找好退路。
她想到采薇先前说的话,她大概真的为这些烦心事操心太多了,最近总是昏昏沉沉的,还容易做噩梦。
自从大病过后,她就很少再出门了,除了先前随母亲去过一趟永兴寺,薛瑛确实想出去走走。
她起身,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用胭脂遮了遮发白的脸色,换了襦裙出门。
刚到薛徵院外便看到徐星涯,薛瑛这次没有躲他,而是径直走上前。
徐星涯看到她有些意外,眼睛也跟着亮了亮。
“表哥……”
少女停在他面前,竟然软软地唤道。
徐星涯不敢置信,折扇背后的一双眼睛露出几分狐疑,还有欣喜。
小表妹以往看到他总要躲,还没有这么亲亲切切地叫过他。
薛瑛打量着他,徐星涯还是一身书院学生的打扮,剑眉星目,白衣飘飘,其实若不是薛瑛知道他什么德行,大概也会像京城其他女孩一样,觉得徐星涯是个端方君子。
“表哥,你的书院在哪里?”
“松源山上。”
“能在这个书院读书的人一定都像表哥一样厉害吧?”薛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她做惯了阳奉阴违的事情,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好处,总能睁眼说瞎话。
徐星涯果然被她夸笑了,展开折扇,笑容和煦,“那是自然,不过与你表哥我比起来那还是差远了。”
薛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露出几分崇拜,“真想去见识见识,表哥,我可以去吗?”
徐星涯眸光一顿,“你去干嘛?”
“去看看呀。”薛瑛天真地说:“我也想沾沾你们文人的风采。还可以爬山,散心。”
“你?”徐星涯好像瞧不起她似的,“你如何爬山,我背你?”
他知道小表妹身体一向不太好,前不久还生了场大病,松源山不算高,可她爬起来大概还是够呛。
那么精贵娇弱的人,往日多走半步路都不肯,怎么会想到要去爬山,徐星涯打量着她。
“不用。”薛瑛心里面有些恼恨,面上还要笑盈盈的,“我自己来就好啦。”
“那你就别去了。”他直言道:“山路不好爬,表妹身子骨弱,还是别折腾自己了。”
薛瑛捏紧了帕子,想了想,自己有求于徐星涯,还是迁就着些。
“那好吧,那就劳烦表哥一趟了。”
徐星涯那双狐狸眼里满是狡黠。
第二日,薛瑛早早起来梳洗,同侯夫人说了一声,她要和表哥一起去松源山玩。
徐星涯很早就在她的院子外等着,知道薛瑛喜欢赖床,他也心甘情愿地等。
不过没有等多久,门就打开了,薛瑛走了出来,轻声道:“表哥,走吧。”
她今日特地打扮过,穿一身妃色的并蒂莲纹抹胸,外罩天水碧纱罗褙子,浅金缘边随着动作泛着粼粼微光,单薄纱衣收拢,衬得少女腰身纤细,肌肤胜雪。
这般妆扮原是清雅,偏她生得杏眼桃腮,樱唇轻点胭脂,倒将素净衣裳穿出几分冶丽来。薛瑛又爱咬着唇笑,雪腮微鼓透着稚气,生生拗出个柔弱堪怜的模样。
徐星涯看得有些呆了,直到薛瑛又叫他一声,他才匆匆用折扇挡了挡脸,干咳两声,“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