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03章

作者:炩岚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成长 正剧 古代言情

  沈为开看着女人苍白的脸,对她又多了几分古怪的情绪。

  和她重逢后,他一直认为现在的温幸妤善良软弱,他本以为对方会好好生下这个孩子,独自抚养。

  没曾想…她竟有这样的决心。

  沈为开没忍住开口:“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身为母亲…你真的舍得吗?”

  温幸妤垂下眼,复又抬起,眼底有悲伤,更多的是坚定:“我首先是我自己,才是一个母亲。”

  声音轻如羽毛,言辞却又认真而笃定。

  做不做母亲,该是她自己决定。

  她不可能生下痛苦中孕育的骨血,更不想再跟祝无执有任何牵绊。

  沈为开怔忡片刻,好似看到了那年灾荒,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打走骂他野种的坏孩子,摸着他的头,郑重告诉他“你不是野种,你只是你”。

  俄而,他眯眼笑了,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温莺还是小时候那个温莺。

  天真善良的底色下,是“为人之道,首在立己”的坚韧和自我。

  她是蒲草,是迎春花,亦是坚硬的岩石。

  他没有再说什么,关心了几句,便同意了她的请求。

  *

  苦涩的汤药滑进食管,淌进胃腹,温幸妤蜷缩着身体,煞白的脸埋在被褥中,手指紧紧绞着腹部的衣料,阵阵疼痛中,眼泪无声,唯有微弱的喘息。

  悲戚,痛苦,怨恨,后悔。

  她曾向他捧去赤忱的善心,换来的却只有恩将仇报的强迫折辱。

  随着那堆血肉一起流走的,还有她眼里明亮澄澈的光芒。

  转眼间,温幸妤变成了失去孩子的母亲。当年那个凭着一份恩义、满腔赤忱,拼命自牢狱救人的少女,不复存在。

  沈为开不知从哪里雇了个医女来,悉心照顾小产的温幸妤。

  好在怀胎月份不大,调养起来容易些,不至于日后落下什么病根。

  过了五日,温幸妤尚且虚弱,就提出要离开。

  她不知摄政王府的侍卫和皇城司的人,如今查到什么地方了,以防被找到,哪怕身子还有些虚弱,也不敢再耽搁下去,决定乘车离开。

  沈为开办事效率很快,隔日就送来了两份写着其他人名的凭由户贴,以及三分空白凭由,并且雇好了马车。

  温幸妤收下了沈为开赠与的银钱,写下欠条,准备等祝无执彻底放弃她、忘了她的时候,再暗中给沈为开寄银子还钱。

  她背着包袱走到马车前,看着沈为开,郑重作揖道谢:“多谢沈大人出手相助。”

  “如果可以,等秦将军凯旋,还望沈大人替我向他道谢。”

  “二位的恩情,等风头过了,我定会相报。”

  沈为开摇了摇头,笑道:“你不必谢我和秦将军。”

  温幸妤道:“为何?”

  沈为开笑容不变:“我跟他曾经都受过你的恩惠。”

  末了,在温幸妤疑惑迷茫的目光中,补充道:“事关性命的恩情。”

  温幸妤实在想不起怎么救过沈为开。她思索了片刻,不再纠结,换了个问题:“你放走我,会不会被祝无执清算?”

  沈为开眨了眨眼,漂亮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不会,我老师是嵩阳书院的山长,他会保我安然无虞。”

  温幸妤在《寰宇记》上看到过四大书院的情况,知晓历任书院山长都是门生遍布天下,德高望重的大学士,哪怕没有官身,也在朝中有很大的话语权。

  她放下心来,再次朝沈为开道谢。

  沈为开摆了摆手:“阿莺姐,快走吧,我的人阻拦不了多久皇城司和摄政王府的人了。”

  她只好拱手告辞,登上马车。

  墙头迎春花簌簌落落,沈为开望着青蓬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彻底被浓绿吞没,才施施然转身回院。

  他唇角带笑,提笔写下几个字。

  [老师,可以动手了]

  *

  祝无执选择把行营设在雁门关箭楼,此处北控西陉古道,南扼滹沱河谷,城垣三重如巨兽盘踞山脊。

  代州情况危机,辽军铁骑昼夜猛攻代州城,哪怕有宋业奇和秦启左右夹击奇袭,也只是杯水车薪,暂缓敌军攻势。

  军帐中,氛围紧张凝滞。

  挂于墙面的舆图上,代州城被朱砂圈出,祝无执指着城东三十里的陈家谷,神色冷肃:“此谷形如巨瓮,乃天赐坟场。”

  秦征皱了皱眉,不大赞同:“殿下欲效杨岭旧计?当年他率五百骑出雁门奇袭辽军后背,却被王侁断却归路……”

  祝无执打断了对方的话,走到沙盘跟前,三言两语解释战略。

  先遣两千兵马昼夜举火扬尘,伪装主力屯驻瓶形寨,牵制辽军东翼。再选无月之夜,遣死士携带火油、硫磺等引火物潜入敌营,同时以轻骑在外围制造混乱,焚毁辽军粮草后佯败,最后秦征率五千精兵趁夜走西陉古道,诱敌追入陈家谷,而我则提前亲率兵将埋伏。”

  末了,他面上浮现极淡的笑:“待耶律奇追进谷口,伏兵放箭,而后倾泻火油擂石,封死瓮口。”

  青年身披玄甲,凤眼生威,周身气度冷傲,缓和低沉的嗓音下,是令人信服的沉着自若。

  话音落,再无反对之声。

  第三日夜,万事俱备,只差引敌军深入陈家谷。

  祝无执大步出了帐子,欲亲率兵马诱敌深入。

  正欲翻身上马,曹颂疾步走来,面色难看,低声道:“主子,李游来信,说夫人她…于相国寺后山遭人挟持,踪迹消失。”

  说罢,他垂着头,不敢看祝无执的神情。

  祝无执猛地抬眼,握着缰绳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手掌阵阵发麻。

  他竭力保持平静,详细问了曹颂事情经过。

  随着曹颂话音落下,祝无执神色一寸寸凝固,面色可怖。

  遭人挟持,哪有那么巧的事。

  分明是愚弄他几个月,趁他不在千方百计逃跑!

  雁门关黄沙满天,夜风寒冷刺骨。

  祝无执站了一会,手指捏得咯咯作响,眼神森冷:“给李游传信,封锁京畿一带,传令给各路驿站,张贴告示,势必要抓她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倘若她想以孩子威胁,就灌她一碗堕胎药,再打断她一条腿,绑来代州见我。”

  他算是明白了,温幸妤就是个贱骨头,哪怕对她再好,也根本不可能听话,只要一有机会,就处心积虑逃跑。

  反正怎么样都不会心甘情愿留下,何必还要再给她留情面?不如直接抓回来囚/禁。只要结果是待在他身边。

  哪怕她恨。

  军务不可耽搁,祝无执不作停留,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

  精兵悄无声息地自侧门鱼贯而出。马蹄裹布,铜铃摘除,悄无声息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陈家谷形狭长,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谷底仅容五马并行。初夏的野草已没膝,夜风过处,翻涌如绿浪。

  祝无执藏身于草木中,远处隐约传来喊杀声,忽近忽远。

  “来了。”亲兵突然低呼。

  谷口处,火把如繁星骤现。秦征率残兵败退而入,甲胄破碎,旌旗歪斜。身后辽军铁骑如潮水般涌来,当先正是辽军主帅耶律奇。

  “宋将休走!”耶律奇弯弓搭箭,秦征肩头中箭,险些坠马,却仍咬牙挥鞭:“快进谷!”

  辽军尽数入谷,清冷月光下,祝无执一挥手:“放箭!”

  刹那间,两侧崖壁万箭齐发。谷中辽军顿时人仰马翻,战马哀鸣着将士兵甩落,又被后续铁骑踏成肉泥。

  耶律奇脸色大变,暴喝一声:“有埋伏!后队变前队,撤!”

  “迟了。”祝无执冷笑。

  谷口处早已被滚木礌石封死,熊熊火光照亮他俊美桀骜的脸庞。他银枪一指,精兵山林中倾斜而出。

  祝无执一马当先,银枪化作白虹。辽军重甲在他枪下如纸糊般脆弱,枪枪夺命。

  月光与火光交织,喊杀声震天。

  祝无执心中堵着口气,他杀招凌厉,仿佛只有杀人,方能消解几分心中的翻涌的戾气。

  温热的献血溅到脸上,视线仿佛都蒙着一层红绸,天地一片赤色。

  杀着敌军,心中却一直浮现出温幸妤的脸。何其可恨,一个出身低微的农女,却三番四次戏弄他,践踏他的真心。

  这次抓到她,他不会再心软。

  祝无执逼近耶律奇,两马交错,金铁交鸣声震山谷。祝无执虎口迸裂,借势回马一枪,直取耶律奇后心。

  耶律奇俯身避过,弯刀划来,祝无执堪堪躲过。

  未及喘息,数柄弯刀袭来。他旋身枪尖横扫,一圈辽军喉咙断裂,滚下战马。

  秦征余光一瞥,目眦尽裂,高声提醒:“祝长庚当心!”

  话音未落,一身形高大的宋兵,竟挥剑偷袭,向祝无执后心刺去。

  因着温幸妤的事,祝无执本就心绪不稳,他躲闪不及,只好反手一枪。“噗呲”一声,右肩膀生生受了一剑,而那宋兵也被扎了个透心凉。

  受伤肩膀拉扯手臂,他手腕发麻,辽军见他受伤,纷纷包抄而来。

  宋军支援不及,祝无执被围困其中,面色不变,挥枪迎敌。手掌麻木,玄甲被染成红色,鲜血顺着枪尖往下滴。

  双拳难敌四手,不过眨眼间,他身上挂了许多伤痕。

  眼睫被血黏在一起,新血顺着额头往下流,就连发梢都在滴血,分明是黑沉的夜,入目却一片血红。

  打到最后,手都在微微发颤,一时不察,被人砍断马蹄。

  他凌空翻身,银枪拄地稳住身形,辽军挥刀包围,耶律奇挥手,敌军搭弓射箭,百箭齐发。

  三支漏网之鱼刺入他的腹部和心口,剧痛袭来,祝无执眼前阵阵发黑,咬牙折断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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