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炩岚
那个慈悲心肠,为他改名、教导他不要偏执暴戾,记得他所有喜恶的老人,并非真心疼爱他这个孙子。
一切都是假的。
祝无执心底弥漫出一股悲凉。
他所在意的、渴求的、想要拼命抓住的东西,全部都会以这种难堪又讽刺的方式,从指缝间漏走,一样也留不住。
母亲是,祖母是,那温幸妤呢?
她会不会也像这般,所有的温情都是假的,有朝一日会毫不犹豫背叛他,转身离去,留也留不住。
雪光映着祝无执如玉面容,落在他沉寂的眼眸中,冰冷又脆弱。
祝无执叹了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
目前来看,至关重要的一点是,高家人为何让李游对温幸妤动手?只是为了威胁他?
这般堪称愚蠢的做法,不像他那个老谋深算的外祖父的行事风格。
指尖沾到窗沿积雪,冰冰凉凉,他抬手轻捻,陷入沉思。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正出神,门外传来通禀。
祝无执坐回案前,让人进来。
内侍省都知王怀吉,弓着腰,轻步至案旁,垂手肃立。
“陛下,宫女在整理娘娘衣物清洗时,发现夹层里有东西,拆开一看…是信笺。”
“除此之外,负责搜寻的侍卫,在娘娘落水河岸附近的雪地,发现了一部分未燃尽的残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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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第76章
◎信笺◎
王怀吉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两封信,搁在案角处,又悄无声息地退开半步,垂下了头。
烛火跳跃,在祝无执眉骨处打下小片浓重的阴影,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阴鸷。
他的目光落在两封信笺上,无波无澜。
祝无执没有问询,先拿起边缘焦黑的残信看了,又拾起边缘软烂,字迹已然有些洇开的信看。
看完两封信,他脸色骤然阴沉。
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眼神刮过那些模糊的字迹。
温幸妤的字,是他一笔一划亲手所教,他了解她所有运笔的习惯,还有那并不明显的小癖好。
那封自雪地发现的残信,字迹和她的一模一样,所有的小习惯都一样。
信被燃了不少,仅剩的只言片语,可以勉强拼凑猜测出信上的内容——
温幸妤说,她会让李游趁他不在,助她跳水,伪装成自尽遁离,期望沈为开能按照约定于河中接应,带她前往扬州暂时躲藏。
除此之外……她衣裙夹层中,被水沾湿的信上的内容模糊,却也能看出大致内容。
[……待叛军败……需阿莺姐引祝长……安排的人手伏击……命丧黄泉,再无纠缠你的……]
按这封残信的意思,温幸妤背叛了他,和沈为开合谋,意图伏杀他。
握着信纸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又蓦地松开。
他冷笑一声,抬手把信抛入炭盆。
火焰猛地一窜,舔舐上脆弱的纸张,明亮的火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屋内死寂更甚,王怀吉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膛里,连大气也不敢喘。
祝无执的目光穿透眼前翻飞的灰烬,落向屋外那方被无边风雪笼罩的庭院。
“王怀吉。”
“奴才在。”
王怀吉浑身一凛,膝盖一软,几乎跪倒。
祝无执的声音冰冷平直,“三日之内,彻查所有近身侍奉温幸妤的宫婢,以及负责搜查她踪迹之人。朕要知道,何人胆敢伪造信笺污蔑宫妃。”
“奴才遵旨!”
王怀吉汗流浃背,重重叩首,领命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倒退着挪出屋门,不敢有丝毫耽搁。
门扉合拢,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声,书房重新陷入空旷和死寂。
烛火跳跃,将祝无执的身影投在地砖上,形单影只。
祝无执静默坐了半晌,目光落在明灭的炭盆上,复又缓缓收回。
字迹相同,习惯相同,信当真是假的吗?
祝无执想到她三番两次处心积虑的逃跑,不免升起几分怀疑。
思及此处,他眼神陡然阴狠。
若她当真背叛了他……
一条白绫,便是给她最后的温情。
*
扬州的冬天和汴京不同,湿寒刺骨。
温幸妤被关在一方庭院里,身边只有两个寡言少语的婢女。
她尝试套话,但那两个婢女除了回答日常所需,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说。
有时候听到两人悄声说笑对话,也是完全听不懂的方言。
以至于到了腊月,她都不知道自己被关的宅子处于扬州哪个地方。
或许连扬州都不一定是。
对于战况,更是一无所知。
沈为开日日来陪她吃饭,不管她发脾气也好,祈求也罢,只是端着一张明秀的脸,笑容温和,不为所动。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温幸妤心底愈发不安,总觉得有把刀横在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砍下她的头。
她怕祝无执败,到时候没了价值,被高家斩草除根杀死。她又怕祝无执胜,高家被逼到绝境,拿她威胁他。似乎怎么样,她都是死路一条。
温幸妤跪坐在案前,手中握着茶杯,清丽的眉眼怅惘。
屋内炭盆温暖,窗户被支开个缝隙,露出庭院里浓如血的红梅。
两个婢女趴在廊下栏杆上,小声嬉笑说话。
她们说的不是扬州话,更像是闽南一带的口音,温幸妤半个字都听不懂。
她一面想心事,一面听着,安慰自己有人说话也好,总比静悄悄一片死寂的强。
两个婢女说着说着,忽然就消了声,站直身子,恭敬垂首。
脚步声不疾不徐,温幸妤透过半开的窗,看到沈为开峨冠博带,一身白衣,明秀风流。
他停在两个婢女面前。
变故突生,青年面无表情拔出剑,一剑挥去。
两个婢女颈间出现一道血痕,随之鲜血喷洒,发出“嗬嗬”几声惨呼,重重倒在地上。
杀鸡宰羊一般,顷刻结果了两个婢女的性命。
温幸妤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吓住,呆呆看着窗子。
沈为开回过头,透过窗子看了过来。
长剑归鞘,润白的脸笼在惨淡的雪光中,飞溅在眉骨额角的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滴淌。
雪白的衣衫鲜血点点,如红梅覆雪。
他歪了歪头,看着女人惊恐的神情,弯唇浅笑。
温幸妤吓得够呛,避开沈为开的视线,僵硬跪坐在案前,一动不敢动。
天知道她要是做了什么动作惹沈为开不快,他会不会也一剑杀了她。
脚步声靠近,门被推开,温幸妤心口一紧。
哪怕低着头,也感觉得到沈为开那犹如实质,黏腻冰冷的视线。
周遭血腥味萦绕,温幸妤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去。
沈为开正拿着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眼睫和脸颊上的血迹,眼睛却静静地瞧她。
苍白的面,惊惧不安的杏眼,手指垂在膝上紧紧攥着。纤柔的身上穿着他亲手准备的素白缎裙,宛若春日盛开的白梨。
所有的杀意,暴虐的怒火,此时尽数平息。
他把帕子放到案角,柔声道:“姐姐莫怕,不过是两个婢女。”
轻描淡写,似乎杀的不是人。
温幸妤唇瓣发白,攥紧了膝头的衣料,“好端端的,为何杀了她们?”
沈为开唇角含笑,眸光却很冰冷:“她们说我阴柔美丽。”
“我不喜欢。”
温幸妤愣了一瞬,顿觉齿冷。
即便他因某种旧事产生心病,有万般理由,也不该只因不喜这样的夸赞,就要两个无辜之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