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94章

作者:炩岚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成长 正剧 古代言情

第58章

  ◎为何不走◎

  祝无执嗤笑一声。

  这高月窈,倒是比高家其他子嗣要大胆得多。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他垂眸看着她,淡漠道:“你且说说,要什么允诺?”

  高月窈深深一叩首:“以摄政王之名,将我赐婚给扬州林氏嫡次子。”

  祝无执长眉一挑,稍加思索,就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权衡利弊后,他觉得此女确实值得押注。可作为他瓦解高氏的棋子。

  只不过助温幸妤脱身,又背叛她之事,不是能轻易揭过去的。

  他道:“你凭什么认为,温幸妤去向的价值,足以换一份赐婚的旨意?”

  高月窈闻言脸上血色尽褪。

  祝无执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你且跪着好生想想,还拿得出什么筹码。等妤娘安然归家,若我心情好,或许会允诺你来谈…所谓的条件。”

  说罢,他翻身上马,衣袂猎猎作响,身影很快消失在寺庙内。

  高月窈知道这样已经是祝无执格外开恩,不敢违抗,脸色苍白的跪在地上。

  *

  温幸妤滚下山坡,摔入一片密林,后背撞到树干上,眼前骤然一黑,几乎晕厥。

  哪怕护着,积雪也厚,脸和手上还是被枯枝败叶划不少细小伤口。身上那件月白斗篷更是沾满了雪泥,挂出好多道口子。

  她急促喘息,把袖子中装了观澜哥骨灰的匣子拿出来检查,确定完好无损后,轻轻吐出一口气。

  温幸妤挣扎着爬起来,右脚一踩到地上,一阵钻心的疼。环顾四周,她不敢停留,咬紧牙关,拖着那只无法着地的右脚,在深可及膝的雪地里,朝着密林深处,被雪半掩的荒僻小径,一步一挪,挣扎前行。

  风雪更大了,扯天扯地,将天地搅成一片混沌的灰白。山林寂静,偶有乌鸦鸣叫,枯枝断裂的声响。

  走了一小会,就看到一辆刻着“城西春坊赁马处”字样的青篷螺车,停在小径上。车辕上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丈,正焦急地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朝这边拼命张望。

  见她来了,赶忙跳下车迎了过来。

  “姑娘,快快上车!”

  温幸妤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他的打满补丁的袄子,以及皲裂手腕上的木槵子佛珠,眸光微闪。

  顿了顿,她心中有了计较,从怀里拿出装骨灰的扁匣,低声道:“老丈,我不坐车,你且拿着这匣子,帮我送去乾明寺。”

  那车夫愣了一下,没有接东西,疑惑道:“雇我的人说,势必要把您送离京畿一带。”

  温幸妤没有银子。祝无执为了防止她逃跑,不让她制香,不让她接触外人,亦不给她银钱,半个铜板都不给。

  她把头上唯一的簪子拔下来,塞到老丈手中:“雇你的人是我的仆从,现在情况有变,你听我的。”

  “这簪子是报酬。你快快去送匣子,寺庙的僧人问起来,就说是你远房侄子的骨灰,客死他乡,无奈暂放庙中祭拜。”

  老丈一听匣子里是骨灰,不免有些退缩。但看着那华美的金缠丝玉簪,却又舍不得放开这笔买卖。

  若能拿这簪子换钱……女儿的病就有救了。

  他一咬牙,接过匣子,郑重承诺:“姑娘你放心,小老儿一定把东西安然送至乾明寺。”

  温幸妤点点头,交代道:“这匣子里的骨灰,牵扯甚广。过两日会有人去乾明寺取,若发现匣子破损,亦或者被调包……”

  她顿了顿,告诫道:“你全家的性命,我不一定保得住。”

  老丈吓了一跳,赶忙把匣子推了回去:“这么严重?那小老儿不送了。”

  温幸妤道:“这簪子所换银钱,除了给寺庙交一部分外,剩下的足以解决你的燃眉之急,且让你家这辈子衣食无忧。”

  “只要你小心些护送,就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老丈被这话打动。

  普通老百姓一年阖家嚼用不过几两银子。而这簪子,他看不出价值几何,但缠金的东西,至少都得百两。

  护送一个骨灰匣罢了,能出什么差错?

  他年纪大了,就那么一个女儿,冒次险又如何。

  思及此处,老丈接过了匣子,小心翼翼包裹在破烂的棉袄中,才从温幸妤手中拿走簪子,细心收好。

  他看着面前女子惨白的脸色:“姑娘放心,匣子我会好好送去寺庙,只是您…一个人真能走出山林吗?”

  温幸妤心口一跳。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瞥了老丈一眼,镇定道:“我另派了人来接应我,就在前边山腰那。”

  老丈笑得老实:“那就好,那小老儿现在就去护送匣子。”

  温幸妤嗯了一声,说道:“簪子不要在汴京的当铺换,最好能多经几次手,以防你被人当成贼寇捉走。”

  老丈点头哈腰:“明白的,明白的,小老儿做了将近三十年车夫,知晓其中利害,姑娘且放心。”

  温幸妤颔首,催促他赶紧走。

  老丈也不磨蹭,上螺车后,扬鞭一挥,车轮便碾过小径,愈行愈远。走到山脚处,就见皇城司的人骑马巡防,俨然是要捉什么人。他吞了口水,心说还好没对那姑娘起歹心,不然恐怕不等他走出去,就被皇城司的人捉住了。

  皇城司的人仔仔细细搜查了老车夫,又盘问几句,没发现什么异常,挥手放行。

  车夫心有余悸,战战兢兢驱车离去。

  温幸妤见车身影消失,才扶着树,一瘸一拐往密林另一个方向走。

  她这次……原本是想逃跑的。

  但滚下山坡后,高月窈那古怪的眼神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再想想对方一路上的异常,以及推她时那句语调奇怪的“安心去罢”,她就心有不安。

  上次有这种不安感,她就跳入了祝无执的陷进,被掳至山寨。

  这一次,她当机立断决定不跟车夫离开,只把观澜哥的骨灰送出去。

  骨灰调包的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高月窈只知她要逃,却不知她要带着骨灰逃。

  遂这次把骨灰调包,祝无执不会发现。

  观澜哥的骨灰安全,她就没多少顾虑了。

  这次她主动回去,祝无执定会更加放松戒备,剩下就是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她彻底脱身的时机。

  至于为何敢把观澜哥的骨灰交给那车夫。一来敢接这种生意要钱不要命的,要么是赌徒恶汉,要么就是家中出了大事急需用钱,不得不铤而走险。

  这老车夫显然是第二种。观其袄子上针脚细密的补丁,就知他有妻有子。更不用说螺车上还有“赁马处”的标记。有家室又有谋生活计,意味着他做什么都会有所顾虑,没必要冒着杀头的风险,谋财害命。

  二来,温幸妤知道高月窈本性良善,雇车夫前,定都摸清了人品,不至于让她陷入危险。

  三来,这车夫裸露出的手腕上戴着木槵子做的佛珠,俨然是佛家信徒。这样的人,对骨灰类的东西有敬畏之心,不会随意丢弃处理。

  故而温幸妤敲打一番后,放心把骨灰交给了车夫。

  至于她……自然是顺着路走,等待祝无执找来。

  温幸妤扶着粗糙的树干,踩着深雪,忍着右脚的刺痛麻木,出了山林后,走上了一处平阔的山路。

  天地上下一白,万籁俱寂。

  热气呼出来,顷刻在眉睫上结白霜。

  温幸妤浑身又冷又疼,她把斗篷的帽子戴着,捡了树枝做拐,慢吞吞在雪幕中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眺目望去,只见遥遥雪色中,有人打马而来。

  北风凛冽,雪片如刀,黑貂裘,照夜马,衣袂翻飞间,劈开浓重雪幕快马奔来。

  祝无执目力极佳,远远就看到了雪地里那道身影。

  离她还有几十步时,他勒马而停。

  四目相对,一个浑身狼狈,一个衣角不沾半片尘埃。

  他端坐高头大马上,手握缰绳,居高临下地睨着,眼神比漫天飞雪还要冷。

  女人狼狈跌在雪窝里,眉睫结霜,脸上好几道细小伤口,斗篷上沾满了雪泥,皱皱巴巴,褴褛不堪。

  温幸妤仰起头,面色惨白,望着神色漠然,无动于衷的祝无执,结霜的睫毛被热气融化,眼角滚落一滴泪。

  “祝长庚……你怎么才来?”

  天地广阔,万物素白,祝无执眼中却只映出那张苍白委屈的脸。

  怀疑、愤怒、失望……所有的情绪如同铺天盖地的大雪,被这滴泪融化,直流淌进心窝。轻而易举撕裂他冷若冰霜的假面,令他弃甲投戈,不战而败。

  祝无执静默片刻,翻身下马,将她从雪窝中拉起来,解下她身上冰冷的斗篷,裹上他的裘衣。

  “上马。”

  貂裘温暖,驱散了几分寒冷,温幸妤仰头看着祝无执紧绷的下颌,小声唤道:“大人……”

  祝无执冷眼看着,并不回应。

  温幸妤知他心有恼恨,只好住了口,一瘸一拐往马跟前走,还没走出去几步,又是一个踉跄。

  祝无执眼疾手快扶住,垂眼扫过她的右脚,什么都没说,把她仔仔细细裹好,横抱置于马上,又翻身上去,将人搂在身前,一夹马腹,朝山下的路去了。

  温幸妤安分窝在祝无执怀里,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那蓬勃跳动的心,一下又一下。

  或许是因着即将主动踏入牢笼,又或许是身上的伤太疼了,她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祝无执有所感,略一垂眼,见她埋在自己胸口,大抵是受了伤疼得厉害,哭得浑身都在轻轻发颤。

  他收紧了拥着她的手臂,哑声道:“为何不走。”

  看不清女人的神情,只听得她哽咽回答:

  “我不知道……走了一半,摸到你送我的白玉菩提珠串,忽然就不想折腾了。”

  “我…我想见你……”

  满含哭腔的回应,被耳侧呼啸的风声吹散,远远抛在覆雪的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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