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庆阳:“……”
她才九岁啊,最多觉得他身上很白肩膀很宽腰线很好看,又没怪他轻浮,张肃为何要想那么多?
第45章
庆阳不喜欢张肃躲着她, 但她从小认识的张肃就是这样古板守礼的,如父皇所夸, 举止有度、君子如玉。
庆阳想,与其为难张肃,不如多给张肃一段时间,等他忘了更衣被她瞧见的尴尬,应该就能像以前那样与她相处了。
离开官舍,兄妹俩即将从官署大门前经过时,南边的外宫门那里突然疾步走过来三人,一个是领路的侍卫,另外两个都穿御史台官袍,穿浅绯色官袍的是本该留在京城的正五品御史中丞柳晖, 另一位穿深青色八品官袍的庆阳并不认得。
“拜见两位殿下。”柳晖匆匆停下脚步道。
秦仁道免礼。
庆阳见柳晖额头还在往下滚汗珠,猜到有急事,让两人赶紧进去了。
回到内宫, 小公主要去含元殿找父皇, 上午才丢人现眼的秦仁很有自知之明, 告别妹妹自己走了。
含元殿,兴武帝在看史官编纂呈递上来的前朝史书,编了八年了,才得十八卷前朝帝王本纪, 兴武帝有空的时候常常拿来翻看。
看到女儿, 兴武帝招招手,让女儿坐在身边,他给女儿读他刚刚看到的一件荒唐事:“这个皇帝,竟然因为后宫宠妃的私人恩怨迫使当朝丞相在众臣面前向宠妃跪下赔罪,逼得老丞相悬梁自尽以正风骨, 前朝没亡在他手里也是他命好了。”
庆阳:“这些昏君少时也多通读经史,史书里那么多昏君的前车之鉴,他们为何还会步其后尘?”
兴武帝:“道理是道理,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圣贤者需克己修身,克己就是约束自己,也就是用绳索捆住自己不断冒出来的各种有违圣贤之道的私心贪欲。那麟儿想想,身上捆着绳子能舒服吗?无权者畏惧掌权者手里的绳索必须克制,但没有人敢捆皇帝,皇帝自己也忍受不了委屈的话,任意妄为久了便成了昏君。”
庆阳听着父皇的话,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二哥三哥。父皇早知道二哥斗蛐蛐赌钱了,如果二哥知道克制玩几回就收手,也就不会挨父皇的罚。三哥如果能克制他懒散的毛病,也就不会文课武课门门到垫底。
兴武帝放下书,笑着问女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庆阳:“刚刚我跟三哥去探望张肃,回来时看到御史台的柳晖大人了,他好像有急事。”
兴武帝:“……所以你赶紧过来给父皇通风报信?”
庆阳:“不是,我也想知道出了什么事,便来父皇这里等消息。”
兴武帝捞起女儿腰间的金腰牌,笑道:“你想知道,直接跟着柳晖去见聂鏊就是,他们又不敢拦你。”
庆阳:“……聂大人不喜欢我去御史台,我去了肯定要挨他的瞪,万一他不许我听非要撵我走,还要多耽误一会儿他听柳大人禀事。”
同样是严厉,严锡正是宰相,协助父皇管理天下百事,聂鏊这个御史大夫却专管监察百官肃正纲纪,小公主就更怕聂鏊一些,就算去御史台也很少去聂鏊的公房。
兴武帝先是觉得女儿怕聂鏊瞪她的委屈模样可爱,又为女儿不想打扰聂鏊处理公务的懂事欣慰,正要夸夸女儿,何元敬进来了,在门前躬身道:“皇上,聂大人、御史中丞柳晖、监察御史周向清求见。”
小公主仰头,兴武帝低头,父女俩对视一眼,兴武帝揉揉女儿的脑袋,朝书房里间的帘子指了指。
庆阳轻步溜了过去,躲到帘子内,还在里面扶住晃动的帘子,让帘子更快地稳住。
兴武帝笑了笑,看向何元敬。
何元敬若无其事地去把三位官员领了进来。
行礼过后,聂鏊怒容道:“皇上,四月里臣弹劾平凉侯虚报兵员贪污军饷、勾结沙洲山金矿矿监少报黄金产量中饱私囊、收受商贾贿赂包庇走私等罪状,皇上准臣派人去核查,出于谨慎,臣派出宋子孝、周向清一明一暗两位监察御史前往武威,没想到平凉侯亲自笼络不成,竟派人假冒路匪打伤了宋子孝,威逼宋子孝配合他欺瞒朝廷。”
“宋子孝一边假意与他周旋一边暗中收集证据,想办法将证据交给了周向清。”
监察御史周向清再奉上手中的密信。
兴武帝拆开看过,“啪”的一声将信纸拍到书桌上:“好他个袁兆熊,六年前朕就宽恕过他一次,望他悔过自新做个贤将,结果他反倒变本加厉地贪起来,连朝廷派去的监察御史都敢贿赂殴打!”
“来人,召太子与随行众臣到宣政殿议事!”
说完,兴武帝带着聂鏊三人直接前往宣政殿去了。
等脚步声消失后,庆阳才从里间走出来,想了想,小公主拿起父皇放下的前朝史书,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何元敬跟着兴武帝走了,赵才公公见小公主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也没多嘴劝说什么,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伺候小公主。
兴武帝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天快黑才回来。
“麟儿怎么不吃晚饭?”看到乖乖看书的女儿,兴武帝心疼地问。
庆阳抬起头,道:“父皇也还没吃,我等着陪父皇一起吃。”
兴武帝接过何元敬递来的巾子,一边擦手一边道:“麟儿还小,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先吃,不要饿着肚子等父皇,父皇早年饿惯了,少吃一次也没事。”
小公主点点头,视线追随父皇各处走动的身影,兴武帝忙完转身,就对上了女儿那双想问又愿意等待的黑眼睛。
兴武帝坐回女儿身边,道:“父皇已经下旨了,派人去武威押解袁兆熊回京受审。”
庆阳担忧道:“这次父皇不担心他拒绝认罪、举兵造反了吗?”
兴武帝笑道:“父皇可一直都没怕过他,六年前不动他是因为父皇必须先安国安民,不想耗费精力在他身上,再加上他是开国功臣,父皇愿意给他改过的机会。如今天下安定万民归心,父皇再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他敢造反,父皇就带兵去伐了他。”
帝王笑容自信,小公主却皱紧了眉头:“袁兆熊手里有十万边军,全是能征善战的精锐,父皇真去打他,即便父皇有必胜的把握,父皇这边肯定也会伤亡惨重,万一此时西胡突然南下,意图坐收渔翁之利,父皇与凉州岂不是都陷入了危险?”
兴武帝听了,反而笑容更深,抬手揉平女儿的小眉头,低声道:“放心,父皇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翌日,兴武帝下旨提前结束今年的西苑避暑,即刻回京。
回京路上,平凉侯袁兆熊贪污证据确凿、皇上已经派人前去捉拿的消息就在大小官员、将士以及随行官员家眷当中传开了,别人还能趁吃饭休息的时候走动窃窃私语议论此事,平凉侯夫人、袁崇礼、袁婕一家三口却被一队侍卫严加看守,形同犯人。
皇子们这边,太子秦弘与袁家没什么私交,对袁兆熊只有对贪官的痛恨,秦仁从妹妹那里听说后惋惜了一番惨遭贪官父亲连累的袁崇礼,别的也没多想。
秦炳就不一样了,六年前他把袁崇礼当好兄弟,第一次听说袁兆熊贪污他不问青红皂白就去打了好兄弟一顿,事后常常为此自责。接下来的这六年他待袁崇礼更好,斗蛐蛐之事后,他甚至不惜得罪母妃也要继续跟袁崇礼玩,结果……
“父皇,这回是真有证据证明平凉侯贪污吗?”秦炳心情复杂地去见父皇了。
兴武帝冷冷看了他一眼:“脑子被蛐蛐吃了?没证据朕会抓人?”
秦炳被讽得低下头,再想想父皇的话,秦炳憋屈得要死:“那儿臣这几年岂不是一直在认贼为友?父皇何时开始查平凉侯的,您要是提前跟儿臣说一声,儿臣早不理袁崇礼了,现在也不用被众人嘲笑。”
兴武帝:“平凉侯是平凉侯,他贪不代表袁崇礼也贪,朕一日没决定要定平凉侯的罪,袁崇礼就有资格给你做一日的伴读。但上个月朕撤了袁崇礼的伴读,聪明人都能看出来朕要疏远平凉侯了,偏你自己蠢看不出来,还继续跟袁崇礼称兄道弟。”
秦炳顿时想到了母妃的提醒,只是依然憋屈:“袁崇礼送我蛐蛐本就有错,我还以为父皇只是为此事生他的气……”
兴武帝:“打狗还要看主人,如果不是平凉侯犯了事,朕为何要因为这等小事重罚他的儿子,一不小心就寒了一个边关大将的心?由因得果,由果推因,自己长了脑子就要多动,马上也快娶媳妇的人了,还要朕事无巨细地都嚼碎了喂你?”
越憋屈就被父皇骂得越凶的秦炳:“……”
不敢多问,秦炳讪讪地行礼告退,都快走出去了,想到一事,秦炳突然停下脚步,白着脸问:“父皇,平凉侯定罪后,袁崇礼会如何?”
兴武帝拿起一封新折子,漫不经心地道:“那得看他爹最终会定个什么罪。”
贪污与造反,完全是两回事。
第46章
凉州, 武威城,总兵府。
七月十五, 中元节,虽说是个祭祀祖先的日子,平凉侯袁兆熊却又惦记起了他远在京城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尤其是他嫡出的二儿子袁崇礼、唯一的嫡女袁婕,至于已经人老珠黄的发妻高氏,早被后院养了七八房美妾的袁兆熊丢到了九霄云外。
管事从外面进来,见自家侯爷无精打采地靠在树荫下的藤椅上,放在腹部的手下压着几张信纸,管事便猜到了几分,凑过来问:“侯爷又在想二公子了?”
袁兆熊看看他, 愁道:“能不想吗,今年皇上先是派监察御史来查我,这回又撤了崇礼的伴读资格, 公然打我们老袁家的脸, 我琢磨着, 皇上肯定知道我在凉州干的这一桩桩事了,铁了心要降罪于我。”
捞金子揽银子的时候他是真的快活,但每每想到终有一日事情会败露要被皇上清算,袁兆熊又会变得特别愁。
管事帮着主子做这些贪污枉法的事, 自然早就为将来做了谋算,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他安抚道:“侯爷不必担心,就算皇上疑心侯爷,他要定罪也得先拿到证据,那监察御史宋子孝已经被咱们打怕了,侯爷也派人往他老家送了银子, 牢牢将他绑在了咱们的船上,如此,他宋子孝只能按照侯爷的意思行事。”
袁兆熊拍拍怀里的信纸:“那崇礼丢掉伴读的事?”
管事笑道:“侯爷忘了,咱们皇上的父亲是个赌鬼,所以皇上最恨赌钱,二公子运气不佳,这次正好触了皇上的逆鳞,丢了伴读的职位也在情理当中。”
袁兆熊依然愁眉紧锁,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管事俯身下来,压低声音道:“即便侯爷忧心的是真的,这些年侯爷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十万凉州边军,二十个卫指挥使有大半都是您提拔上来的,剩下的小半数也连续受了侯爷多年的恩典,真到了那一天,只要侯爷一声令下,十万凉州军便会拥护侯爷起事。”
“起事的三种结局侯爷也早预料过了,最好的是侯爷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攻占京城登基为帝,其次是侯爷占据凉州割地为王与朝廷相持不下,最差的便是侯爷不敌朝廷失了凉州投降西胡,这三种结局无论哪种,侯爷都可全身而退,侯爷又何必顾虑重重呢?您已经没了退路,与其终日患得患失,不如抓紧时间趁皇上发难之前多积攒军需以备大战。”
袁兆熊闭上眼睛,痛苦道:“我确实能带着这边的家小全身而退,可京城那边怎么办?我这边刚反,皇上就会立即砍了崇礼、婕儿他们的脑袋,那可都是我的亲骨肉!”
管事叹口气:“事到如今,侯爷只能忍痛割爱了。”
袁兆熊不想割爱,又怕派人去京城接儿女的话直接就暴露了自己的野心,说不定皇上并无证据呢?
袁兆熊就盼着兴武帝到死都抓不到他有罪的证据,等兴武帝驾崩了,他再鼓动各地边将去反根基未深的新帝,只要有一两个愿意起事,他便能趁乱接回妻儿,坐拥凉州自立。
烦恼的时候归烦恼,一旦决定放下这事,袁兆熊的日子重新又变得舒坦起来,白日去军营练兵,晚上回到总兵府叫上几个小妾左拥右抱,更有世子袁崇光等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儿女陪他共享天伦,闹闹哄哄的,袁兆熊分心去想留京子女的次数并不多。
七月二十三上午,袁兆熊正在军营处理公务,营门处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兵,神色不安地道:“侯爷,外面来了一队禁卫,说是皇上有旨意宣读,让您速速去接旨。”
袁兆熊脸色一变,站起来问:“禁卫有多少人?”
小兵:“二十个,全都冷着脸,凶神恶煞的。”
袁兆熊便同样点了二十个亲兵赶赴营门。
看到他出来,二十个禁卫才下了马,为首的禁卫长展开圣旨,高声宣读袁兆熊数条贪污罪状,语毕,见袁兆熊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满面惊恐,禁卫长朝身后扬手,喝令道:“绑了!”
两个禁卫立即拿着绳子上前。
袁兆熊带来的亲兵纷纷拔出佩刀,齐刷刷地挡在袁兆熊面前。
禁卫长怒视袁兆熊:“平凉侯,你要抗旨吗?”
跪了许久的袁兆熊这才慢慢地站了起来,隔着将自己护得牢牢的一圈亲兵,看看禁卫长手里的圣旨,袁兆熊像是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事实一样,仰天悲愤道:“我不信!当年是皇上亲自派我来戍边的,九年来我一共击退西胡铁骑十四次,对皇上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去年我病重无法回京述职,皇上还特意派了御医来为我治病,我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待我恩重如山,一定是有小人在皇上面前陷害我!”
禁卫长:“皇上旨意已下,侯爷若有委屈,尽可回京当面向皇上陈诉,皇上英明,定会给侯爷一个公道。”
袁兆熊苦笑:“不必拿这话诓我,那些奸佞小人既然能蒙蔽圣听,皇上哪里还会相信我的辩解?若边关无忧,我就是含冤枉死又有何惧,可西胡铁骑常年侵犯边关,我这一走,他们定会趁机来袭……不行,我不能走,你回去禀明皇上,就说我袁兆熊一身清白绝无任何背主之举,皇上应该彻查身边的奸佞之臣才是,至于今日抗旨之罪,待我灭了西胡三十万铁骑,定会提着西胡王的脑袋回京领罚!”
“此外,还请皇上善待我的家人,不要中了小人离间皇上与忠将的奸计。”
“你……”
“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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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捉拿袁兆熊的二十个禁卫并没有回京,而是将袁兆熊抗旨一事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兴武帝让何元敬在朝会上宣读了这份奏报。
严锡正怒道:“皇上,平凉侯巧舌如簧,分明是畏罪抗旨,已有造反之心!”
邓冲紧跟着出列:“皇上,臣请带兵讨伐袁兆熊这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