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辞盈没有应声,她如若未猜错,只要她留在长安,和苏雪柔的接触就是避免不了的。
见辞盈不应,朱光牵住辞盈的手。
辞盈解释道:“这不是她第一次寻我,从前......从前我还没有去江南时,她便暗中约过我相见,我平日同她无交集,若我未猜错,苏小姐手上定然有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那我们要回去见吗?”朱光掀开车帘,想要叫停马夫。
辞盈一把将人拦住,摇头:“不用,我们去见就落了下乘。”
等她亲自来找她,而不是用一张连落款都没有的纸条。
更何况,比起苏雪柔的事情,辞盈更想明白茹贞的事情,太医当时说她和宇文拂在茹贞身边茹贞病况会好一点。
但这些日下来,辞盈并不觉得茹贞有所好转,甚至......
辞盈揉了揉额头,她看着茹贞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癔症,心病,心病需要心药医。
她想让茹贞好起来,就需要寻到茹贞的病因,而这一切就绕不开那场赏花宴前后发生的事情。
晚间时,油灯将少女的剪影映在墙上。
她咬着笔,一点一点磨着要寄去江南的诗文,本来之前回来的路上已经写好了一篇,但大抵人的心境的确会影响很多东西,她回到长安之后拿出来翻阅之时,觉得不合适作为“李辞”这个身份开始铺垫的第一篇。
她将文稿毁去,重新熬着。
一直到半夜,才重新写出来一篇,却还是觉得不满意,想要毁去又怕再熬几日也出不来新的,她蹙眉将这一篇折叠起来,思虑着。
外面落下敲门声时,辞盈放下了手中的笔。
她垂眸了半晌,还是去打开了门,青年换了一身衣裳站在门外,外面大雪纷飞,青年容色如玉。
她站在门口,低声问:“有什么事吗?”
里面炭火烧着,烛火暖暖的,外面雪白一片,寒气扑鼻。
辞盈只等青年回答的功夫已经感觉到冷意,身体本来也未全好,一下子开始咳嗽起来,青年温声道:“不请我进去吗?”
辞盈偶尔真的很佩服谢怀瑾,明明她们的关系如何他最是清楚,但即便私下无人之际,他依旧能够如此坦然。
她让开身体:“进来吧,就是有些乱。”
青年跟在她的身后:“嗯,知道。”
辞盈甚至没有去听谢怀瑾在说什么,“嗯嗯呀呀”了一声就坐回了桌前,她将桌上的废稿一点一点收起来,烛火映在少女瓷白的脸上,青年端正站立在一旁,有些无奈道:“辞盈,我在同你说话。”
辞盈手指僵了僵,只说:“我没听见。”
谢怀瑾也不戳破,只将手中的一些书卷递给辞盈,辞盈疑惑地看向青年,谢怀瑾温声道:“你未离开长安之前提到的书,寻到时你已经去江南了,今日回府时突然想到了,想着你大抵有用。”
辞盈一怔,一句“多谢”哽在脖子里。
但幸好青年也没有想要,落下一句“早些睡,睡前将唇角的墨擦了”后就悄然离去了。
房屋内又恢复了寂静,辞盈眸色复杂地看向书案上几本书,多是些古学,她从前在诗文中见过,一日无事同谢怀瑾提的。
......
好久以前了。
久到辞盈已经不再有翻阅这几本书的兴趣。
等到深夜,辞盈吹灭了烛火,才想起来青年临走之前的告别的话,她到铜镜前将脸凑近镜子,唇角果然有一片浅浅的墨痕。
只留了一盏灯,所以辞盈将脸凑向铜镜很近很近才看得见,她拿着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擦,直到唇边那一块皮肤被擦红,才垂着眸将帕子放下。
夜间风雪很大,后来的人说,这是长安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雪终于停下的那一日,辞盈终于查到了关于茹贞口中那根失踪的簪子的一些线索。
是从一个叫云夏的婢女口中。
这个名字,辞盈并不陌生。
云夏和茹贞同为家生子,父母都是谢府的老人,都为自己儿女谋了一个好的去处。从前家主还在,各位小姐还没出嫁时,各个小姐面前的贴身婢女一职可是香饽饽。
云夏和茹贞,就是一个在三小姐谢安蕴面前任职,一个在小姐面前任职。
后面谢安蕴出嫁了,不知为何没有带走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云夏,反而带走了老太太身边的春桃。
辞盈被朱光搀扶着走入大堂之中,化雪时正冷,见了些风辞盈轻声咳嗽了起来。
朱光一边吩咐人去关门,一边为辞盈斟了一杯热茶。
辞盈抚住朱光的手让她不要一直忙活,随后才看向一旁的云夏,三年未见,云夏似乎衰老了不少,才十九岁的年纪脸上满是皲裂的痕迹。
云夏见辞盈看过来,连忙跪下:“见过夫人。”
手脚之间有畏缩的意思,开口时声音还在颤抖。
辞盈有一刻的恍惚,记忆中云夏哪怕是一个婢女也不是这般的,茹贞总和云夏比,是因为家生子中只有她们两个生的最俏丽得的去处最好。
辞盈将人扶了起来,手相触之际,云夏却瑟缩着后退。
后面云夏又跪下:“对不住夫人,夫人,我......奴不是故意的。”云夏磕着头,辞盈感觉到云夏似乎有些怕她,没有再贸然上前,只温柔道:“无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云夏,你先起来。”
朱光适时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上去。
云夏拿着,不知道怎么就哭起来。
辞盈于是得知了云夏这些年的故事,当年谢安蕴因为赏花宴的事情被发配到庄子里,全院的奴仆只有云夏愿意跟随着,庄子里的奴仆欺软怕硬,谢安蕴又是一个纸糊的老虎,在庄子那边云夏替谢安蕴吃了不少的苦。
后来老太太派人将谢安蕴接回家,云夏原本觉得有这一遭经历日后能过上好日子,等到了年纪求谢安蕴放人时谢安蕴却再三推脱,后面又怕她勾搭新姑爷将她许给了一个看门的瘸子。
那瘸子......年老又无用,总爱打人,云夏衣袖下面都是满身的青紫。
云夏不是没有想过和瘸子一命换一命算了,但她的父母已然年迈,其下又还有一个妹妹也在谢府当差,如若真做了同瘸子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怕妹妹难得的机会没了,父母也为她蒙羞。
云夏说着说着,眼泪尽数落下来。
又跪下来:“听闻夫人在查当年赏花宴的事情,我当年在三小姐身边伺候,知道一些内情,如今可尽数告于夫人,只求......”
云夏又开始磕头:“只求夫人帮我脱离苦海。”
辞盈良久不能言,她半跪下去将人扶起来,轻声道:“好,别怕,我为你做主。”
云夏一下子哭出来,辞盈将人扶起来,这一次云夏没有再躲,只红着眼说:“当年三小姐用一笔银子买通了茹贞,让茹贞在赏花宴上让夫人出丑,但......”
云夏似在回忆,眼眸有些放空,似也想到了年少。
“我当时......对于茹贞收下三小姐的银子非常不齿,甚至特意去她身前嘲笑她,茹贞难得的没有同我犟嘴,只是一直捂着怀中的一根珠花,我问她那是什么,她不说,我问了几次她烦了,她将我打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了,是一根珍宝阁最次最次等的珠花,我......从前像买,但银子还没攒够,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长安街上那一家珍宝阁吗?”辞盈追问。
云夏点头:“奴前两日从......妹妹口中听说了夫人在寻当年的事的消息,猜想可能有些关系,夫人。”
辞盈回应了云夏严重的哀求,她摸了摸云夏的头,年少时她们其实并不相识。
她更多地从茹贞的口中认知云夏这个人,即便只是偏颇如茹贞口中的云夏,也不该......也不该被如此被谢安蕴作践。
她温柔道:“谢谢你,你口中的消息对我来说很有用。”
辞盈再次将云夏扶起来:“我需得先问问你的想法,如若未嫁人的话,再过两年你本也到了可以出府的年纪,如若你同那瘸子合离了,你是想继续留在府中,还是府中给你一笔银子你提前出府安置?”
云夏迟疑道:“那瘸子......”
辞盈握住云夏的手:“放心,如若你说的都是真的,谢府不会再留他,你若想留在府中,日后不必担忧再遇见他。”
云夏同辞盈对视良久,在辞盈鼓励的目光下出声道:“回夫人,我、我还是想留在谢府,我的家人都在谢府,出去了我也不知道能去哪。”
辞盈温声说“好”,唤来一旁的婢女,让她带着两个侍卫去为云夏搬家,顺便将那瘸子带到刑堂,按照云夏的口供审一审,如若真有打妻之事,废掉另一条腿赶出府。
等云夏走后,朱光不忿道:“那日见了谢安蕴还以为收敛性子了,谁知这般恶毒,怎能因为自己婢女生的貌美害怕姑爷被勾了心思就如此作践。”
辞盈脸色也很复杂,风吹来,她依靠在朱光肩上。
良久之后,朱光听见辞盈低低的一句:“还好。”
朱光看向辞盈,见辞盈垂眸看着自己的细白的手,少女将手心转到手背,又缓慢地翻转过来,轻声道:“还好,我现在能帮她。”
朱光无言,明明辞盈在说开心的事情,她却品出了其中的复杂。
顺着云夏说的线索,辞盈寻到了珍宝阁。
辞盈还出声,迎人的小二见了门前的马车,忙上前迎道:“夫人快请进。”
朱光抱着剑用辞盈一同进去,辞盈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距离门很深处的一方柜子里,她随手拿起一只珠花,问:“多少银钱?”
即便辞盈拿的是这店里最便宜的,小二也丝毫不敢怠慢:“回夫人,只需十两银子。”
辞盈拿了一支,不经意问道:“这两年都是这样的款式吗?”
小二忙摇头:“不,我们珍宝阁除了定制的款式,其他的都是半年换一次,夫人手中的是我们今年二月才上的。”
辞盈将珠花轻轻捏住:“去年、前年的是已经售完了吗?”
小二迟疑起来:“回夫人,库房中可能还有,只是......可能在箱子里面积灰了许久,如若夫人要,我可能得去找找。”
辞盈轻声道:“麻烦了,四年前的两款我都要一支。”
小二匆匆离去,辞盈转身将手上的珠花放回盒子中,她好似已经想到了什么,眼睛中已经有了泪。
一刻钟后,小二将两只擦拭干净的珠花放在盒子中恭敬地递给辞盈。
朱光从荷包里面拿出银钱,递给小二。
辞盈看着手中的两支珠花,轻轻地攥紧。
......
婢女来院中时,辞盈已经让云夏从珍宝阁的两支珠花中辨认出了那年茹贞所丢的是那支。
银白的簪体,珠花部分是一些细碎的宝石缀成的青鸟。
这时,院中的人带着一个眼生的婢女进来,美貌高挑的婢女见了她恭敬跪下:“夫人,公子请您去用膳。”
一旁的朱光翻了翻白眼,辞盈轻声道:“嗯,好,我知道了。”
婢女离去,朱光埋头在桌子上:“真讨厌。”
辞盈只捏了捏朱光脸:“真可爱。”
朱光红了脸,看了看辞盈,起身将辞盈头上的钗环全都卸了,又催促着辞盈换上一身素白的长裙。
辞盈好笑地一一听话,听见朱光小声嘀咕:“就要穿的清汤寡水一般去见他,对,寡,守寡,辞盈,我来给你扑扑粉。”
辞盈止住朱光的手,轻声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