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李生咳嗽两声,温声笑道:“也没有,我家中人出事是他们咎由自取,我未曾觉得长安是什么不可留之地,也不会因此勾起什么伤心事情,人不能总是停留在过去。”
说着,李生继续解释道“我从前离开长安是为了躲避一些人的追杀,你不在时,江南也去了几波人,如若没有护卫可能我今日就见不到你了。想来我的踪迹早已被他们寻到,如此看来,长安可能比江南还安全一些。谢然也同我一起来了长安,前两日本来说着要来见你,但是在街上碰见了她阿弟,这几日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了。”
辞盈担忧地望向李生,她捏着拳:“但还是谢怀瑾胡作非为,李生,我不需要你原谅他,但我真的很抱歉。”
李生犹疑了一下,他轻声道:“辞盈,其实我是愿意的。”
辞盈第一时间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抬眸就看见李生温和地望了过来:“我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认识你之后,我知道了很多东西,辞盈,并非是谢公子强迫我到长安,早在江南,谢公子同我聊起时,我便没有拒绝,只是从前总是寻不到机会说,如今来了长安,有了昨日一遭,倒是能好好同你说一说了。”
辞盈愣在原地,眉心微微蹙起。
李生见了,轻声咳嗽着:“每个大夫都说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日,可能明日,可能就在下一瞬,你也知晓我的身体,辞盈......”
辞盈有些害怕李生说出下面的话,在李生温和病弱的眼神中,一句“对不起”却又说不出来。
李生却瞧见了辞盈的迟疑,将后面的话默默咽了下去,他温柔看着辞盈:“此生没有什么别的奢望,可否同辞盈成为家人,我比你年长一些,日后你可以唤我兄长。”
【作者有话说】
[摊手]原配哥
第48章
辞盈松了一口气,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谢怀瑾隔在身前,她对于情爱实在难有多的心思。
辞盈轻声道:“好,但你不要胡说,整日将生啊死啊的挂嘴边,没事的,库房里珍贵的药材很多,我让朱光全部取来,谢怀瑾如此冒犯你还不来道歉,他应得的。”
李生看着尽量将话说的轻松的辞盈,温和笑了一声,也没有戳破。
五月的阳光不知怎么就炙热了起来,从窗户边照进来的时候,像是一团金色的火,光焰灼烫着屋内的人。
辞盈欲走时,李生唤住辞盈,回身翻出一本用布小心包裹着的册子,轻声道:“算不得生辰礼物,是我和谢然在书坊印册前为你誊抄的一份,我们的墨迹,你的诗文,望能留作纪念。”
辞盈接过,只觉手中之重。
她看着李生,心中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却还是扬起笑来。
“我很喜欢。”她说了一遍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谢谢你。”
“还有谢然。”李生笑着说。
辞盈将书抱在怀中:“改日我见到阿然,再感谢她一遍。”
李生出声笑起来,目光柔和地望着辞盈。他似是想说什么,辞盈却先一步说出了口:“府医昨日开了方子,我去吩咐厨房。”
于是李生不再言语,只点头说“多谢”。
辞盈抱着怀中的书走了,最开始脚步还正常,到了自己院子后,关上门背对着门坐了下来。她小心解开手中的布,翻开里面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书,眼泪倏地落下来那一刻,整个人埋了上去。
书房里面的鸟雀又在鸣叫:“快乐、快乐。”
*
小碗和夫郎在府中一处小花园坐了一会想要回去时,迎面遇上一人,小碗怔了一下,回身对夫郎说:“遇见熟人了,能稍微等我一小会吗?”
夫郎点头,自己去了一遍。
小碗看着身前的烛二,笑着说:“好久不见。”
烛二不言语,只是看了一眼小碗夫郎的方向,小碗也跟着看过去,夫郎见了立马咧嘴笑起来,烛二握紧剑,直直看着小碗,却见小碗对着那男人笑了笑。
烛二咽了一口,说不出话。
小碗弯着眸,其实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喜欢过面前这个人,泠月说她梦中都唤过烛二的名字,她开口道:“之前借生辰用一碗酒迷晕了你和烛一,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烛二捏紧剑:“我不在意这个。”
小碗看着烛二的眼睛:“我好像只在意这个了。”
后面其实好像就没有什么说的必要了,人生在世,很多念头都是一瞬间,小碗没有过一个家,所以当她意识到和烛二毫无可能后,就彻底死心了。
她向远处的夫郎招了招手,轻声说:“我现在有家了。”
夫郎走过来,牵住小碗的手,小碗出声:“夫君,打个招呼,这是烛二。”
夫郎脸上一笑:“兄弟你好。”
烛二愤然离去,听见身后小碗对那个男人说:“他脾气向来不好,你别介意。”
“无事......”
声音走远了,烛二回身,脸上涌现一股无措。
但命运好像就是这样,有些东西哪怕彻底失去了,身在局中的人也不一定能明晰,要等到许久、许久以后,亦或者这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
辞盈将书本好生收藏后,吩咐婢女去叮厨房的药,然后就开始处理府中和府外的事务,她比从前熟练了太多,日午时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闲下来,脑子里就不可避免响起谢怀瑾那些话。
她身体缓慢地失去了力气,瘫软在太师椅上,同斜对面的鸟雀开始对上眼时,鸟雀又开始叫起来。
一声声“快乐”让辞盈听得发闷,逃一样离开了书房。
可偌大的府中,她竟然也无处可去。
辞盈回到了最初和小姐的院子,她已经许久未来,这里每日都有奴仆打扫,看上去很干净,但就是同从前不太一样了。
辞盈抚摸着院子里面的一草一木,最后坐在从前她和小姐最爱坐的窗前,透过窗户去看外面的天。
她好像已经开始忘记很多东西了。
年少时她做了一个梦,隔日都能讲给小姐听,她将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能记得很清楚,讲西园的角落多了几株梅花,讲东边树上的果子又熟透了,讲春日的纸鸢和夏日的云,讲梦中流转的四季。
恍惚间,辞盈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她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睡醒后再也没有记起什么。
小时候她和小姐总爱谈论长大,一觉醒来,辞盈望着同儿时一样的景色,看着干净空荡的院子,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长大了。
她回身向后看,却看不见小姐也看不见茹贞。
渐渐的,她也看不见当初的自己。
*
春夏交接之际,欲下不下的雨水,闷沉的天空。
书房内浓重的檀香味久久未散去,谢怀瑾放下抄写完的整整一本佛经,将毛笔端正放置在笔架上。
外间,有侍女禀告李生求见。
谢怀瑾安静垂眸良久,同一直跪地的婢女言:“领他进来。”
李生一进来,就被浓重的檀香味呛得直咳嗽,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墨愉轻轻将窗户打开,谢怀瑾看见了但是没有说什么。
墨愉又拿来一张椅子,让李生先坐下,李生也没有推脱,行礼相谢后坐下来,低声咳嗽着:“长公子,冒然来打扰,是在下唐突。”
“无妨。”谢怀瑾眸色很淡,眼神一直凝视着手中的经书。
李生看过去,轻声道:“长公子是在为谢大人祈福吗?”称呼谢怀瑾为长公子,李生口中的谢大人,自然指的是已经逝去的谢清正。
“何须为死人祈福。”不知是否是因为李生提到了谢清正,谢怀瑾声音格外地冷淡。
李生咳嗽着:“在下曾有幸在谢大人临终前同大人见过一面,谢大人交给了在下一些东西,思来想去,在下觉得是时候物归原主。”
谢怀瑾对此兴趣不大,听着李生娓娓道来。
墨愉在一旁看着公子神色,半晌之后出去关上了门。
李生停住话语:“便是如此了。”
谢怀瑾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分毫,他淡声道:“他想的倒是好。”
李生咳嗽着笑了一声:“谢大人也只是......只是关心长公子,我如何能阻止长公子什么,只是借我的口对公子说些话。”
“他不是如此对你说的吧。”谢怀瑾一语戳破。
李生不言,却已是承认。
李生咳嗽着,轻声说:“长公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不承认反而是一种承认。”他好像在说谢大人的事情,又好像不是,总之墨愉将李生带出去时,谢怀瑾只又拿起了笔。
谢清正真正对李生说的话是,弑主。
李家为奴,谢家为主。
李生为奴,谢怀瑾为主。
那日风雨交加,李生跪在谢清正床榻边,听那位病如枯骨的家主说:“若来日我之忧成真,李生,想办法杀了谢怀瑾,保全谢家。”
谁也没有当真。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如何能斗得过权倾朝野的谢家长公子,谢清正临死之前的遗言如水月镜花,是只需要鱼儿吐一个泡泡便能破散的谎言,而说不来也不过是明白谢家大厦将倾做最后的自我宽慰罢了。
李生原不想同谢怀瑾有任何交集,一路躲避谢家探查的人,南下四处漂泊,为了看尸骨一眼回到长安又在路上遇见了辞盈,在奔丧的宴会上,李生曾见过辞盈一面,她是那场宴会上唯一真心落泪的人。
于是船舱内,李生一眼就认出来了。
好心的夫人。
心软的辞盈。
李生偶尔想,辞盈这般心软,他多赖上几分,表白一番咳嗽几声吐吐血,说不定真能进府,但看着辞盈却又觉得舍不得。
辞盈的凋零,像一朵被生锈的银针生生刺入屏风的花。
每一刻都在盛放,于是每一刻都在凋零。
他无法成为生锈的下一笔。
*
如非谢怀瑾不在府中,两个人一起用膳几乎是定下的规矩。
从江南回来的每一日都这样,只有谢怀瑾不在府的几日辞盈独自在院中用膳。
但今日有所不同,墨愉吩咐人上膳食时,谢怀瑾看了一眼空荡的院子。
辞盈上午愤而离去,谢怀瑾原以为辞盈晚间不会再来了,他也没有多少用膳的心思,但刚要将膳食撤下去的那一刻,外间的婢女说夫人来了。
通报的婢女只比辞盈早一些,几乎是婢女话音刚落下,辞盈就推门进来了。
婢女悄然退下,内间只剩下谢怀瑾和辞盈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