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s腊肠
伙计熟练地引着顾陵川走入后排仓库,隔着一道屏风,一道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大夫,若是手伤已愈,是否还需照您的医嘱泡足七日药水?”
顾陵川脚步一滞,心跳如雷,不知为何,他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却有种想要跨过屏风的冲动。
伙计见顾陵川似乎有些犹豫,于是轻声问道:“大人?”
顾陵川一怔,许是连夜回京后又即刻上朝,他的神思似有不太清明的迹象,等见完二殿下后,极有必要回府休息。
如今国丧已过三月,酒肆戏楼均已解封,穿过地道后,便听到酒楼内的喧哗之声,好在此酒楼是皇后留给二皇子的暗产,无人知晓,酒楼内部也设计得十分机巧,顾陵川避开了人流,在私密的雅间拜见了二皇子宇文涣。
宇文涣微眯着眼,看着他包扎严实的左手,随口道:“听闻你归京途中坠马,见你未改约,我便猜测伤势不重。可如今一看,你这左手少说百日才能痊愈,不如咱们改期再议?”
顾陵川并未接话,径直将巡查所得缓缓道来:“北境粮仓整改痕迹明显,显然提前得了风声。此次巡查未见异常,且因暴雨缘故,防汛措施无可挑剔。表面上看,无懈可击。”
宇文涣听罢,手指轻转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父皇下旨户部、工部联合巡查,是在你升迁后仅七日之内。他们能这么快动作,可见朝中布置之深。”
顾陵川冷静道:“无懈可击才是最大的漏洞,二殿下稍安勿躁。另,春涝夏旱之兆显著,若有大旱,势必影响边境军防粮草,届时可有机会去边境一探究竟。”
提起边境,宇文涣不由皱眉:“我派去边境探查舅父的两拨人皆音讯全无。”
顾陵川答:“太子一事,已引起圣上警觉,否则不会命我等巡查,还有机会。”
宇文涣点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语气带着叮嘱:“怀远,你务必藏好自己。”
严肃的话题落下,宇文涣随手将茶杯往桌上一搁,换回了人前那副悠然自得的书虫模样。
片刻后,他忽想起一事,问道:“你家又开辟了新产?”
顾陵川不明所以:“殿下何出此言?”
“医馆边开了一家什么清韵修言馆,从租赁到修葺全由你们开原商会出面,你竟然不知?”
酒楼是二皇子的暗产,医馆也是,旁边新开了个铺子,势必要探查一番。
顾陵川不甚在意,淡淡答道:“我数月都在北部,此次巡查也未将随从带至身边,确实不知。”
宇文涣笑道:“也是,开原商会也不止你们顾家做生意,这铺子的主人姓章,也许你认识。”
下一刻,正欲饮茶的顾陵川一怔,右手竟生生将茶杯捏碎。
只见滚烫的茶水随着碎瓷片淋了顾陵川的右手,宇文涣忙道:“你这是作甚,两只手都不要了?”
顾陵川顾不得清理,立刻起身告退:“殿下,请恕在下失陪。”
宇文涣见顾陵川去意已决,并未留他。
见他匆匆背影,宇文涣忽想起探子说的另一句话:“那铺子的主人是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看着装扮,尚未出阁。”
第47章 玉兰花
至太医院时,见到的那道身影。
在医馆中,听到的那声询问。
“医馆边开了一家什么清韵修言馆。”
“铺子的主人姓章。”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在顾陵川的脑海中如灯画翻转,他有一种想要抓住心中所证的强烈冲动,但隐隐地又有些不敢确定。
他迅速地通过地道返回医馆,没有理会伙计的阻拦,而是径直越过屏风,闯进了坐堂医看诊的地方。
坐堂的大夫正伏案翻阅药方,猛地被吓了一跳,连胡须都微微颤抖,问道:“您,您有何贵干?”
他对问话置若罔闻,目光扫过,诊案对面的椅子上早已空无一人。
他随即转身,大步迈出医馆。门口,马车依旧停在原处,可孟青却不知去了哪里。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目光落向医馆旁那家新开的铺子。黑底金字的木质招牌高悬门楣,五个大字赫然入目——清韵修言馆。
这行书并不像寻常男子书写那般遒劲有力。反而带着几分婉转柔韧,似春风拂柳,却又收敛得恰到好处,清秀而不失骨力。
在太医院那一瞥,他认不出她的身影。
在医馆之中,他听不出她的声音。
可她的字,她最偏爱的行书,她惯用的落笔方式,却一笔一划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从未遗忘。
他盯着那匾额,指尖微微收紧。
然而就在此刻,孟青回来了:“公子,咱们回府吗?”
顾陵川脚步微顿,缓缓转身,目光沉沉:“你方才去哪儿了?”
孟青一脸坦然,道:“我在对面的茶铺坐着。”
“你可曾见到什么人?”
孟青疑惑地摇头:“您每次进去抓药看诊,都得花个一刻钟,所以……”
顾陵川抬手打断,不愿再听下去,显然孟青没有看到她。
沉默片刻,他忽然道:“这家铺子是咱们开原商会出面协商的,你可知道?”
孟青察觉到公子神色微沉,心知他已不悦,却不明白究竟为何。于是绞尽脑汁尽力回答:“前不久开原来了封信给您,因不是急信,我就让香墨收着了。”
孟青的声音,在顾陵川越来越冰冷的凝视下逐渐弱了下去,片刻,才似有顿悟道:“我现在就给您取来!”
孟青驾着马车疾驰而去,随着马蹄声的渐渐消失,这条街也似乎安静了下来,静得让他听到了修言馆内有人在说话。
“小姐,我去叫辆马车。”
这是福生的声音。
“天气难得那么好,不用叫车了,走着回去吧!”
这是她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她的声音。
如莺啭,余音绕梁;
似珠落,轻敲玉盘;
宛如雨打芭蕉,似水柔情;
仿若风吹竹林,清韵袭人;
声声入他耳,字字入他心。
“我还是给您叫车吧,哪怕您不坐,跟着也好,不然帐房先生要是知道会说我的。”
听着福生的话音越来越近,他侧身转进了店铺之间的小巷,隐没在小巷内的暗影之中。
“如果账房先生问,你就说我派你去隔壁街的老字号酒楼买糕点去了。”
一道仿佛只在梦中才能见到的身影,就这样闯入了他的视线。
近乡情怯,原来是这样的感觉,顾陵川的心中翻涌着暖流,却又不敢贸然靠近。
他双手微微握拳,克制着自己那股冲动。
看着章韵竹交到福生手里一个小荷包后,便自顾自地走了。
他嘴角微微扬起,目光温和。
似乎从认识她的第一面起,她就有这种倔强,只是之前她无法言语,这种按着自己主意走的倔强,更多藏在她的眼神之中,化在她书写的字里行间。而现在,那份倔强,比无声时更为灵动。
福生按照章韵竹的吩咐,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小跑。
而他,则缓缓走出小巷。
午后的街市,人虽不算拥挤,却也不算稀少。
可无论他与她的距离有多远,他的目光始终能落在她的身上,而他的步伐,也总能不疾不徐,与她一致。
“卖花喽,卖玉兰花喽!姐姐,您要买一朵玉兰花吗?”
一阵清脆的童声响起,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一手挎着盛满白玉兰的花篮子,一手则举着一枝白玉兰,欢快地跑到章韵竹身前。
她轻轻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目光微微柔和了几分。
是花香宜人,还是这孩童的笑颜勾起了她两世的回忆?
她轻轻一笑,语气温和:“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花?这一篮子,都卖给我,好不好?”
小姑娘欣喜得不行,连连点头道谢,双手紧紧握住花篮的手柄,将满篮的玉兰花递向章韵竹。
然而,就在这时,一群孩童在街边嬉笑打闹,或许是太过玩闹,一个不留神,直直撞向小姑娘。
小姑娘踉跄了一步,手一松,花篮啪的滚落在地,玉兰花顷刻间撒了一地。
小姑娘怔了一下,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小的脸上满是委屈与不知所措。章韵竹见状,忙弯腰安慰:“没事没事,别哭。”
她一边轻声宽慰,一边已将银钱放入小姑娘手中,语气温和而坚定:“这花已经是我的了,你快回家吧。”
小姑娘愣了一瞬,显然没想到章韵竹不仅没有责怪她,还依然愿意要这些花。
她努力地吸了吸鼻子,终是忍住了眼泪。章韵竹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语气温柔:“把钱收好,快些回家。”
小姑娘乖乖地点头,又轻轻道了声谢,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张望。直到确认章韵竹真的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她,才放心地跑远。
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章韵竹叹了一口气,低身拾起滚落在地的花篮,开始捡拾散落在地的玉兰花。
这条路微微有些倾斜,几枝白玉兰顺着坡度滚落得更远,零零散散。章韵竹一枝一枝地捡拾,花香扑鼻,清幽馥郁,倒也不觉累。
只是低头看着仍散落一地的玉兰,她不禁轻笑,这小姑娘的花篮,倒是真实诚,竟仿佛怎么捡也捡不完。
就在她伸手去捡落在稍远处的一枝时,另一只手,先她一步,将那枝玉兰拾起。
她微微一怔,目光顺着那只手看去。指骨分明,手掌修长,那握着白玉兰的手,透着几分熟悉的气息。
她接过花,轻声道了句谢。
然而,对方却并未如她所想那般随即离开。
她眉心微蹙,带着些许疑惑,缓缓直起身,望向对面。
对面的人,也随她一同站起。
二人四目相对。
此时,一阵风拂过街巷,玉兰的清香弥散在无言的静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