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女富贵
“呀,天色真的很晚了呢,怕是一会就鸡鸣天亮了,我要回去歇息了,不然明早起晚了,阿娘要怪我的,姐姐也快些歇息吧。”
阿桃单薄的背影离开屋子,不一会,门吱呀一开,伴随着悠扬碎铃,一只系着银铃的黑靴踏入静寂的柴房,少年冷峻白皙的面容一点点浮现在月光中。
乌禾抬眸,看向檀玉。
“你方才都听到了?”
檀玉颔首,平静道:“嗯。”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乌禾顿了顿,而后嘶了一声,“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这并不难猜。”
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知道了多久,比起阿桃,乌禾更捉摸不透他。
“不过,我并不想揭发她。”乌禾看向桌上的姜汤,“她给了我姜汤,我觉得她是好人,比起那些村民,我更喜欢那个小姑娘。”
鸡鸣声起,夜色渐淡,天边肚白渐渐湛蓝,群山苍茫峻拔。
村里人找遍整座山都没有找到阿依莫大娘的儿子。
经过上次喝完药更严重的事件,患者犹犹豫豫不敢喝司徒雪新研制出来的药。
而萧怀景和司徒雪打昨夜神色有异匆匆离开,到晌午都没有回来,不知所踪。
与阿吉神的交易还没有停止。
找不到阴年阴月阴日生的人,村长无奈,还是绑了二十名男子入洞。
这次,乌禾打算去看看。
“阿姐,我们真的要去吗,我怕,上次见了那场面,我把前夜里的饭都吐出来了。”
“那你待在这,我跟哥哥过去。”
檀玉这次没有拒绝,和她一块来到了山洞。
光线稀疏投进幽暗潮湿的洞穴,钟乳嶙峋遍布,凹凸不平,岩壁上青苔斑驳,夹杂着血肉和未碾碎的肠子,几株夹缝里的蕨草得了血肉滋养,茂盛生长,异常肥大。
地上蛆虫密密麻麻,扭曲爬行,苍蝇缭绕,嗡嗡作响,发出兴奋的号角,这里已然成为它们的乐园。
潮湿阴暗洞穴里,充满浓重的腐臭味,酸苦腥咸糅杂,直往人鼻子里冲。
进洞的二十余人忍不住呕吐,地上全是红黑的肉泥,根本无处落脚,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吓得瑟瑟发抖,撂挑子不干,往洞穴外跑。
被萧怀景拦住,“先不要走。”
“我不走做什么,万一阿吉神真吃了我们怎么办,你瞧这满地血肉,我们也要变得跟他们一样吗?你们叫我们过来演戏,虽付了钱,但也得对我们的生命保证。”
一道清冷爽朗带着剑气的声音响起,“我保证,你们不会变成跟他们一样。”
司徒雪持剑看向幽暗的内穴,那儿是一个极小的窟窿,漆黑一片,任白日高悬也照不到那,黑茫茫的,空洞,像怪物张开的嘴。
“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阿吉神,只有弄虚作假的人。”
萧怀景不疾不徐穿过肉渣,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他看了眼洞顶。
缓缓开口,“上面有十几块岩石,沉重无比,用绳子吊起嵌合在一起,只要一动绳子,齿轮滑动,砸下时可将人砸成肉泥,如同牙齿咀嚼,你的绳子已经被我调换,牵动石头的绳子固定在别处,而你手中的那根绳子是断的。”
司徒雪和萧怀景昨忙活了一夜才破解机关,这洞穴早已被人改造过。
他看向那片漆黑,温和道:“今日这二十人的局是特意引你出洞,你的机关已经被我们破解,出来吧,你已经被我们发现了。”
几滴水珠沿着垂倒的钟乳石落在水洼,静悄悄的。
“倒是让大哥哥和大姐姐费心了。”
漆黑里传来一道黄莺细声,瘦小单薄的身躯一点点浮现在阳光下,因习惯了黑暗,阿桃一时不适应眯了眯眼睛。
藏了这么久,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这么多人的目光。
洞穴静寂了片刻,转瞬哗然,洞穴外涌入了好多人,有拿着锄头的男人将她包围,有匆匆赶来一脸震惊虚伪的村长,还有她的阿娘,冲在最前头,嘴脸扭曲,用着最腌臜的话骂她。
“你你你……你真是胆肥了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也就罢了,你还要让你的哥哥也死在这,害得他有家不能回,现在还在山上。”
阿桃抬了抬眼帘,摇头扑哧一笑,“你以为你的宝贝儿子还活着吗?”
她笑得凉薄,没有昨日那般对兄长归家的喜悦与期盼。
“他永远也回不了家了,早死在屋背后的山上,兴许现在身上也爬满了蛆虫。”
她委屈地蹙了蹙眉,“对了,阿娘你真的把哥哥养得好重,埋他的时候,真的好累。”
妇人气得直哆嗦,脸涨红五官挤在一起,冲过去大喊着,“你!我要杀了你!给我儿赔命!”
司徒雪拦住她,看向一点也不害怕,看见母亲发疯,反而一脸得逞微笑的阿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人跟你没有仇怨,你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置他们于死地。”
“是呀,阿桃你这孩子,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村长上前,摊了摊手。
“无冤无仇?”
阿桃忍不住笑出声,笑得疯狂。
她倏地指向村长,目射憎恨。
“好可惜……我还没有杀了你……怎么还没有杀了你呢?”
村长吓得哆嗦地退后了半步。
阿桃疯癫地走向洞穴的角落,一排草席上,捡起垂在石柱上的一块破布。
她轻轻抚摸上面的石榴花,眼底缱绻,涌入无尽思念。
“阿姐是这世上最勤劳淳朴,美丽善良的女子,阿爹死后,她日复一日耕种,织布,拉扯我跟哥哥长大,阿姐的手上都是茧子和疤,疙疙瘩瘩的,好粗糙,也好温柔,她会在睡前给我讲故事,温柔地抚摸我的额头,她的手会剥开石榴果,一颗颗喂到我的嘴里,她一点也不吃,静静地望着我吃,她的手拉着我的手,等着我的手一点点变大,等到我的手还有一截能与她重叠时,阿姐出嫁了。”
阿桃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敛。
“村里说,阿姐跟阿吉神相爱了,阿姐要嫁给阿吉神,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家门口放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好多人过来看,自阿爹死后,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所有人脸上洋溢着笑,所有人都好开心,只有阿姐不开心。”
“阿姐哭了一夜,她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第二天阿姐的眼睛跟核桃一样肿,红色的胭脂遮盖她苍白的脸颊,盖头落下,再也看不见眼泪,只剩下喜庆的红色,队伍一路护送阿姐到山洞,我偷偷地跟在后头,等队伍走后趴在石头后面,偷偷瞧阿吉神是什么样子。”
“好多好多阿吉神。”
阿桃的鞋子碾压地上的肉泥。
“比这还要多,连村口的老光棍赵大伯也能当阿吉神吗?”
她看向脸色复杂的村长,茫然问,“村长,你也是阿吉神吗?”
村长支支吾吾,“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阿桃转头,摩挲着石榴花继续道:“阿姐一直在哭,他们都在欺负阿姐,我要救阿姐,把他们都打跑,阿姐看到了我,她摇头,叫我别出来,一直到第三日早上,我的腿都没了知觉,洞里的人又换了新面孔,阿姐躺在席子上,呆呆地望着我,一道鲜血流下来,染红了阿姐的眼睛,他们用石头砸死了阿姐,像砸死无数个入洞的新娘。”
若仔细分辨,肉泥与石子间,尤其是草席附近,散落着大大小小,陈旧不一撕碎的红色布料,像红色的嫁衣。
阿桃倏地抬头,双眸爬满血色,像红色的荆棘。
指着埋头不语的村长,“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阿姐。”
村长连忙摇头,“不……不只是我,还……有别人。”
“对。”阿桃嗤笑了声,倏地指向怒气冲冲的妇人。
“还有你,若不是你为了给哥哥攒彩礼钱,怎会收下钱财卖了女儿,阿娘,你好偏心,哥哥是孩子,阿姐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她又散落地指向几个人,“还有你……你……你,好可惜,你们都得死。”
她捧起地上散落的嫁衣碎布,抬手一撒,漫天血红色碎布落下。
歪头,讥讽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阿吉神,只有你们肮脏的屌,和一个个卖女求财的畜生爹娘。”
洞穴里的男人们哗然,在他们眼里这是习俗,是规则,仗着人多势众,为自己辩驳。
司徒雪伸手呵斥,叫他们安静。
随后问,“单凭你一个人根本没法完成这个机关,昨夜里我跟师兄发现你鞋子上的泥巴和桂花,回到现场果不其然在二楼发现你的脚印,那道士便是你的同谋吧,可是你为何要把他杀了,单单是为了把罪责推卸给他?”
“我确实想把罪责推卸给他,在你们发现泉水有毒的时候,故意留了根拂尘毛,弄坏二楼的栏杆,把他推下楼,制造数脏时不慎跌下楼的假象。”
阿桃眉心微蹙,“可是,按照计划我本来就是要把他杀了的,他本来就该死,若不是为了等他,阿姐就不会耗了这么多年不嫁人,最后进了那该死的洞。
司徒雪疑惑:“他跟你阿姐是什么关系。”
阿桃回答,“阿姐在路边救了那个中原道士,他擅机关术和奇门遁甲,总做些小玩意惹得我阿姐开心,我也喜欢跟他们玩,很快,阿姐跟道士坠入了爱河,可是道士不能娶妻,他让我阿姐等他,等回去向师门请罪,退还道袍,就回来娶阿姐。可是一年又一年,整整五年浪费了阿姐最美好的年华,拒绝了无数上门求娶者,只为了等一个诺言,后来,他回来了,阿姐已经死了。”
“他跟我讲,他是什么狗屁师门首席弟子,将来要接管师门,传承机关术,他的师父对他寄予厚望,听后震怒把他关了起来,不让他踏出师门半步,等到他师父死了,他才偷逃出来,他哭得好惨,就在这个洞里,捧着阿姐的嫁衣,一遍遍说有多爱阿姐。”
“既然他这么爱阿姐,就陪阿姐一起死吧,阿姐等了他这么多年,我不想让阿姐再多等。”阿桃捂住脸,“可是他为什么这么恐惧,他不该这样,他该高兴,我使劲掰,使劲掰才掰出一个笑脸来。”
司徒雪叹气,“我很同情你们的遭遇,和无数女子的不幸,可是你们这么做也害了很多无辜的人,那些孩子,和不知情,没有参与的人,他们因此也遭受了无妄之灾。”
“我阿姐难道不无辜吗?”
她摇头喃喃,“恶魔的孩子以后也会变成恶魔,不如早早扼杀在摇篮,嫁阿吉神已经根深蒂固在这个村子里,不如把这个村子除了,把你们,都杀了。”
村长指着她责骂,“你……你这个蛇蝎毒妇!”
一众村民跟着村长附和。
洞穴里挤满了人,外面的人不停涌入,如开了闸的洪水猛兽,波涛汹涌。
司徒雪和萧怀景伸手拦,竟给生生挤到外洞,没有人听他们的劝阻,洞里嘈杂的咒骂声如同苍蝇嗡嗡作响包围着阿桃。
他们举着锄头高喊着,“杀了这个毒妇,为民除害。”
“好多人呀。”
阿桃笑了笑。
“对了,最后的最后,谢谢大姐姐和大哥哥,若不是你们,还引来不了这么多人,来给我的阿姐陪葬。”
她高喊,声音洪亮,带着喜悦。
司徒雪和萧怀景陡然一惊。
司徒雪蹙眉:“她是故意露出马脚!引诱我们来!”
阿桃打开火折子,火光扑闪在她娇小的脸上,一片阳光明媚,照在女孩洋溢的笑容。
点燃藏在裙摆下和窟窿里的火药,洞顶也藏有火药,只要她身上的火药炸开,就会像棉花一样,落入一颗火星哗得整片棉花都会被点燃,本来这应该是她跟道士的第二套方案,炸死所有人,可无奈聚集不了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