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那块缎子,已经是她看过的觉得可能买得起的,结果却平白遭到轻视,明明她身上也穿着新衣……当然,只是普通的葛布,她这个年纪,孩子都大了,早过了打扮的时候。
于氏原以为这个弟妹是达官贵人家的大小姐,眼高于顶,不会看得上他们这些老家的穷亲戚,加上几次见面,她都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自己便也不敢惹,不想讨那个没趣。
谁知她还会在店伙计面前维护自己,于氏一时觉得这弟妹不只长得好看,人也好。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虞璎带她去了方才那家店铺对面的铺子里。
这里也是满目绫罗绸缎,不比刚才那家差。
虞璎道:“嫂嫂看吧,那种暗花缎这儿也有,这个颜色还更配你。”她指着一匹黛蓝色面料道。
于氏摇头,解释道:“我不是给我自己买,是给我娘家妹妹买,她年轻,我就想挑个红的。”
虞璎问:“嫂嫂喜欢红的?”
于氏不好意思地笑:“红的喜庆,也好看。”
虞璎道:“那你看个喜欢的,要不喜欢还有别家呢。”
于氏点点头。很快东家就来招呼,见是于氏在挑,便问她要什么样的,用来做什么,态度倒谦恭。
于氏最后挑了一匹桃红的飞花布,那布织得特别细,桃红色也好看,是乡下集市不曾见过的鲜亮颜色,妹妹又是新嫁娘,穿这个正好。
她挑好付好了钱,便朝虞璎道:“我买好了。”
虞璎问:“嫂嫂不给自己挑吗?”
于氏摇头:“不用,我有,也不爱好看了。”
“怎么能不爱好看呢,你试试这个花色,这个好看,还是你喜欢的红色。”虞璎说着扯出那匹布头,在于氏面前比了比,十分认同自己的眼光:“我就说这个合适。”
那是一匹枣红色的妆花缎,于氏看不见配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但看布料颜色就觉得好看,也是她这辈子不可能穿上身的面料,除非儿子能跟着他叔叔混出个模样来,让她也当上官夫人。
于氏腼腆地笑:“我真不要,我有衣服。”
“我送给嫂嫂好了,就当替程子均孝敬你的。”虞璎说。
以前程宪章和她提起过这位堂嫂,他读书大伯一家帮了许多,后来堂嫂进门,还给他做过鞋和冬衣,夏天地里种了甜瓜,也会拿来给他吃,是个贤惠善良的嫂嫂。
于氏还没来得及推辞,虞璎就已经看向店东家:“把这个布扯上……”她不清楚,看向云锦,“做一身裙子要几尺?”
云锦看看于氏,说道:“于娘子身量高,当要八尺到九尺。”
“那放量宽一点,十尺吧。”虞璎说。
店家拿了布去量,一边说道:“娘子好眼光,这样式卖得好,也就剩这最后一匹了,裁了十尺,最后估计就剩个三四尺,都做不成一身裙子。”
“只剩三四尺吗?那别裁了,就这样给我吧。”虞璎说,人已经往店外去。
雪罗拿了布,云锦在后面付钱,于氏追上去道:“不要吧弟妹,太贵了,我哪受得起。”
虞璎回答:“哪里贵,买就买了,你原样来原样回去,别人会说程子均小气的。”
于氏没了话。
怎么小气呢,将梦得接来京城来,伙食衣物笔墨钱,还要请先生教,他们家可是一分钱没出。
她还要说什么,儿子程梦得从书铺那边跑过来,见到虞璎,马上道:“婶婶。”
虞璎也就轻轻“嗯”了一声,往丰乐楼而去。
程梦得看着娘亲手上的布料,问:“给小姨买的?好看。”
于氏还记挂那妆花缎的事,此时笑了笑:“你还知道好看。”
“我当然知道,娘也给自己扯点布吧?”程梦得年纪虽不大,却也知道老家哪个嫂嫂婶娘做了新衣服,那是最得意的事,每个人都会上前来看一眼,什么布,哪里的布,什么花样,花了多少钱,好不好看,衬不衬人,穿新衣的人十分高兴,一边细细说着,一边迎接着别人羡慕的目光。他娘比较节省,很少有这种得意时候,都是远远看着别人身上的新衣。
于氏被这么问,连忙摇头,就这么一耽搁,云锦雪罗已经拿着新买的布出来了,于氏也就不好再和虞璎推辞说不用买。
可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一是十几尺布太贵了,二是她能看出弟妹方才还挺喜欢那家铺子里的那什么锦的,但因为她就没买了,到了这家店铺,这家店铺却没有那个样式,所以弟妹白花了钱,自己却什么都没买。
第29章 意外
几人去丰乐楼, 正好程宪章带着叔伯舅舅几人也到了,虞璎便又露出不高兴的样子, 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程宪章见了她问她“换了衣服?”,她也没理,径直去向二楼。
程宪章只好说:“在福禄间。”
虞璎去了福禄间,里面是分桌,待程宪章上来,便让年龄最大的大伯上坐, 大伯自然不坐,要程宪章上坐, 他是官身, 也是今日坐东, 最后是他坐了上首,虞璎坐他旁边。
程宪章朝虞璎轻声道:“我先前点了菜, 天凉了就没点雪酥山, 你还要吗?”
“不要。”虞璎冷冷回答。
“我点了桂花酒酿,可以吗?”他又说。
虞璎勉为其难点点头。
其实她还挺喜欢的, 算他会点。
从于氏这里,能看到程宪章低声和虞璎说话, 她则是爱搭不理的样子。
因为刚刚的事,于氏对虞璎多了几分关注,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弟妹的不高兴都是摆给堂弟看的,但因她长得好看,连冷脸都好看,所以显得像撒娇一样。
而堂弟呢, 总是一派平静温和,看多了竟有一种宠溺意味。
酒席开始,也许是今日出游尽兴了一天,又也许是喝了几杯酒氛围欢快了,程家大舅周贤便高谈阔论起来,说道:“子均从小就与别人不同,这孩子懂事,我早就知道这孩子将来要有大出息,所以总劝思雁怎么着也要供子均读书,将来考试做官,这不,还真被我说中了。”
程宪章回道:“还要多谢大舅那些时日对我们母子关照。”
虞璎看看两人,觉得很奇怪,程宪章他娘脸上的疤不就是因为不想嫁人吗?好像当初就是这大舅去程家拿人,说婚事都订了,要逼她出嫁来着,怎么现在又变了一副口吻?
周贤继续道:“是啊,那年不是要给你老师交束脩吗,十斤腊肉五斤米,我替你送过去,耽误了大半天功夫,家里正好盖房子,还被你舅妈数落呢!”
程宪章温声道:“是有这事,我记得。”
虞璎心想这人可真能忍啊,要是她,保证要呛这大舅几句。
因有大舅的开场,其他人也说起程宪章小时候,基本都是如何懂事,比如十岁就独自步行三十里地,去富贵人家借书读;冬天的时候农闲,别人都在睡,他才八岁,就能五更起来借着雪光读书;还有七岁去大伯家得了一个梨,一口不吃,揣回家给母亲……
这都是虞璎不知道的,听得匪夷所思,她十岁还因为要一匹马而哭闹然后假装上吊骗她娘亲呢,七岁就更不用说了,那时候闹娘亲的方式是躺在母亲床上打滚、哭,为什么不躺地上呢,因为她怕弄脏新裙子。
后来他们又说起程宪章母亲青年守寡有多苦。
这时周贤情绪更高昂了,突然看向虞璎道:“说到这里,我这做舅舅的要说一句,外甥媳妇出身好,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嘛,我也能理解,但对婆婆还是要孝顺,婆婆病倒在床,外甥媳妇好像一次也没去看过吧,这在我们老家可是要挨打的。”
虞璎听得大开眼界,她还没被人在酒桌上这样说过,将筷子一放,正欲回话,程宪章道:“大舅,你喝多了。”
周贤摇头:“没没没,我清醒着呢,就是担心你和思雁,说句公道话。”
一旁的小舅悄悄拉大舅袖子,大舅挥了挥手,不高兴。
程宪章静静看着他,沉声道:“从前我与母亲缺衣少食,大舅不曾担心;如今我与母亲尚能温饱,就无须大舅担心了,以及我想大舅没有资格教训我夫人。”
周贤的酒似乎醒了,又似乎没醒,就愣愣看着他。
程宪章叫来小厮:“大舅爷喝多了,让人带大舅爷回去休息。”
小厮到大舅面前,低声道:“舅老爷,小的扶您回去休息。”
周贤整个人一震,本就喝红的脸更加红了几分,愣在那儿又想说什么,看向程宪章却又说不出口。
往日程宪章话也不多,态度温和,还不觉得什么,今日他坐在上首,目光一沉,竟莫名有一种不可违逆的威严,让他陡然看清这外甥身上的黑纱方帽,鸦青色暗松纹刻丝圆领袍,那是不同于平头百姓的服饰穿着,是一名……可以见到皇帝的高官。
就在他怔愣的那一会儿,小厮将他扶起,他嗫嚅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怔愣着被扶下去了。
小舅周敬看看哥哥,又看看程宪章,也是欲言又止,最后决定事不关己,低下头来当什么都没看到。
待大舅离开,程宪章看向小舅道:“喝酒误事,小舅日后多劝劝大舅。”
周敬连忙点头:“是是是,我就总说他呢!”
程宪章道:“还有酒,大家能喝便喝,这酒楼里的月饼也不错,若有喜欢的可以和我说,我稍候带两盒回去。”
剩下的人连忙说都好吃,这酒楼实在是如皇宫一般,言行举止里倒多了几分讨好和谄媚。
虞璎看看众位老家的亲戚,又看看程宪章,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能感觉到,程家大舅是个没眼力见还讨厌的人,但程宪章不愿和他计较,他虽然拿大,程宪章也只是客气回应。
可是他却能因为自己而不给舅舅面子,这让她很意外。
难道他不觉得她该侍候他母亲吗?
上一次成婚,她将程宪章关在门外,自己也受了身边嬷嬷批评,程宪章后来也没有太理她,其实她是知道,他也不太高兴。
他也觉得她该去床前侍候。
但这一次,他没要她去,还替她说话,这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
虞璎悄悄看了他几眼,只见他一直平静,完全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吃完饭,几人在二楼看了会儿下面的木偶戏,一起回家。
进家门时天色微黑,程宪章让叔伯舅舅们早些歇息,又和虞璎道:“我先去看看母亲,待会儿再回房。”
虞璎没回话,点点头就自己走了。
程宪章自己去顺福堂探望。
下马车时,雪罗将那匹布给了于氏。于氏带着布回房,忍不住在铜镜前将布料在身上比了又比,可惜是晚上,看得没那么清楚。
程标在一旁道:“周贤也是真脸大,就为那么点破事,还敢称功。子均也是真不同了,做得出来,竟然就让他离桌了,到底是做官了,不怕得罪舅舅。”
于氏冷笑:“活该,喝了几两酒就当自己是个人,人家出钱请他吃酒,是让他去那儿作威作福充舅舅的?”一边说一边继续拿布在身上比着。
程标见了问:“不是说就给你小妹买点布吗,怎么买了这么多?”
于氏说:“这个不是我买的,是弟妹买了送我的。”
“她?子均那个新媳妇?”程标问。
于氏点头。
程标眼睛就瞪大了几分,看着她,看着那布:“稀奇了,她这么好?不会是你听错了吧?”
于氏朝他翻着白眼道:“人家都把布给我了,我能怎么听错?就是给我的,我说不要,一定要给。”
“这么长的布,看着就贵,这得多少钱?”程标问。
于氏朝他小声道:“八两七钱银子。”
程标咋舌:“这么贵!”
“原本一身衣服也不要这么多,那店家说最后剩几尺了,她就全要了。我想了想,给我自己做一身,还能给闺女做一身,把她送去外祖家她就不乐意,要有新裙子她就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