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徐潜山难以置信自己最亲近的三个人全被百越女子勾走的事实:“……是她强迫你的?”
不然百越女子就这么迷人?能让自己的弟子受了刑都要半夜表明心意?
陆临渊默然伫立,如崖边青松般站得笔直,垂眸开口:“是弟子求仁得仁。”
那双与陆长清如出一辙的温润面容,正如三月桃花,灼灼动人,然而陆临渊与其父一般,虽外表温和恭顺,但质如韧竹,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便从一而终,不折不弯。
他笑了笑,终于还是开口:“那很好。”
徐潜山一直都明白,他已经老了,很多事情都已成空谈,抛去他的怨、他的恨,他已经有很多年没这样平静地看过他这个弟子。
魏危冷不丁开口:“你觉得不好也不如何。”
徐潜山:“……”
第112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增3000)
徐潜山对魏危有话要说。正好,魏危也有话想和这位儒宗掌门聊一聊。
徐潜山想叫陆临渊暂时出去,然而一回头,正好看见自家弟子专注看着魏危的神情。
他有些没眼看,放下手中茶盏,顿了顿:“当年陆长清也没有这么缠人的。”
陆临渊慢吞吞地移开目光,开口:“我只是不想和她分开。”
陆临渊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但在徐潜山看来,他这吃了迷魂药的样子简直和当年的陆长清一模一样。
黑沉沉的眼睛微微发亮,目光带着些恍若未觉的味道,看起来似乎与常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永远不知道这人下一刻会为楚竹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而陆临渊并不觉得自己对魏危的迷恋有什么特殊,他从小到大都不曾得到过什么,乍尝情爱如此,难免有些患得患失,贪得无厌。
陆临渊想,他想一直看见魏危,他想魏危一直喜欢他,这难道是错事吗?
魏危顿了顿,忽然朝陆临渊招手:“过来。”
陆临渊就过来了。
魏危朝他伸出手,她的手修长,因为常年握刀,带着明显的茧子,就算用百越最好的香膏也做不到恢复成纤细柔软的样子,但陆临渊很喜欢。
下一瞬,这双手有力地按住了他的后颈,将他往前带了带。
夜息香的味道很淡,几乎被药香的清苦盖过去,然而陆临渊还是嗅到了。
魏危*像是在做一件非常认真的事情,她垂下眼睫,盯着某处,接着唇贴过来,蹭了蹭陆临渊温热的面颊,接着,啄了一下,温热衔在那柔软的唇上。
魏危拎着他的脖子,分开:“你出去等我。”
陆临渊白皙耳朵上薄红更甚,睫毛微微颤了颤,眼睛却霎时亮了起来。
他太高兴了,平日唇边挂着的温和笑意加深,目不转睛地看着魏危,温柔地点头:“好。”
徐潜山喝了一口茶。
虽然面前的两人一个站一个坐,但很明显陆临渊被魏危哄得头脑发昏。方才还依依不舍,不过被亲了一下,便神魂颠倒,心甘情愿出门了。
等陆临渊离开,关上门,窗外只剩下桐树被风吹动的沙沙声,魏危这才问:“你有什么话和我要说?”
徐潜山看着魏危那张脸,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杯壁,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叹气问她:“魏危,你是真的喜欢陆临渊吗?”
魏危挑眉。
“我这弟子的性子,一往情深,既然选定了你,已是不能改了。魏危,你若是不能做到一辈子不负心,不如早和他讲明白。我这些年忝居掌门之位,但虚长你那么多岁,与开阳也有些机缘。”
“巫祝若是背弃了他,此后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会叫你付出代价。”
魏危抬眼,淡淡开口:“徐潜山,你以为我是谁?我是魏海棠的女儿,百越的巫祝。如果不是喜欢,我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男子,千里迢迢来儒宗来见他?”
徐潜山沉吟:“巫祝的情义,我自然不会怀疑。只是不知道在你眼里,陆临渊与百越,到底孰轻孰重?”
魏危问他:“你会问我这个问题,是因为在儒宗与陆临渊之间,你从不把他放在第一位,是吗?”
徐潜山微微一怔:“……”
“我不会像你一样,在儒宗与陆临渊之间犹豫不决,左右为难。”魏危开口,“我能看明白陆临渊对我的情义,既然我选了他,就是信他。他的愿望与性命,从来不会与百越相悖。”
魏危看着徐潜山:“百越是我的,陆临渊也是。”
山风拂过窗棂,叫不出名字的鸟雀在墙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倏而振翅,飞到远方去了。
徐潜山看了魏危许久,久到魏危觉得他还有什么话想说,然而对方最终只是叹息:“听得出来,你对我有很多不满。”
“是。”魏危就这么说了,声音依然平淡无起伏。
“徐潜山,你是中庸之辈,守成之人。在你的朋友之中,你是最普通的那个。”
徐潜山的师弟是名满天下的素冠,他的朋友是剑走偏锋的少年侠客,他一见钟情的女子是当年百越最天才的执刀巫祝。
就如同当年的孔思瑾一样,满堂琳琅珠玉,却衬得徐潜山黯淡无光。
徐潜山压抑的咳嗽声在空寂的屋内回响。
“徐潜山,从前我不理解你做的这些事,现在才有些明白。你能力不足,四人之中,你从来不是下决断的那个,所以只留下自己一人时,便下意识退缩,觉得自己不能承担责任。”
魏危的声音裹着风灌入窗棂。
“你喜欢魏海棠,但不愿意让徐安期为难,所以隐而不发,从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句喜欢。”
“你不愿意收养陆临渊,但被魏海棠请求,只得寄信给陆长清,未曾收到回信,便以为是陆长清不想面对,所以草草带走陆临渊。”
“你也并不想当儒宗掌门,但儒宗那时候元气大伤,峰主盼望你挑起大梁,你顺着他们的心意,登上了掌门的位置。”
“徐潜山,你安于现状、固步自封,做儒宗掌门这些年按部就班、乏善可陈……你总是操心太多,做了事情又总觉得自己做错了。”
自从见到魏危之后,徐潜山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问:“怪我?”
魏危:“怪你。”
魏危当然可以这么说。
徐潜山一直知道,自己比起那些早早离开的故友,实在是不值一提。何况这些年他不曾做过什么,继而错过太多事,这已是天大的过错。
然而他忍不住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徐安期在他这么自暴自弃时,卸了太玄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告诉他,师兄,你性格沉稳、心思缜密、谨言慎行……同行人之中若是没有他,是没有办法周全的。
剧烈的咳声嗽打断了回忆,徐潜山捂着嘴巴,好似胸口的骨头都在跟着震颤,不过片刻,他的手指收紧,等停下来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抬袖擦干净嘴角的血色,身形愈显苍老。
确实是我的错。
徐潜山在心里想。
魏危:“但我并不该指责你。”
“……”
徐潜山的神情产生了一瞬的空白,他抬起眼来,似乎有些不明白。
魏危看向他,徐潜山听见她慢条斯理、平静如水的声音。
“因为与你同生共死、与你度过那些时光的是徐安期他们三人,不是我。”
“你的朋友不会怪你。”
“……”
这句话像是一团烈火堵住了徐潜山的喉咙,徐潜山眨了眨眼睛,一瞬间仿佛在魏危的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什么。
陆长清挂着笑意道,世有潜山,然后才有徐安期。
魏海棠喝下一口酒道,你的本事其实比你想得还要厉害。
徐安期一遍一遍说,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兄。
温热的眼泪落在手背上,也许是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二十年的岁月冲淡了那些浓烈的、很远的东西,就算是哭,徐潜山也只是坐在原地,惘然静静。
那些故人勾肩搭背,欢笑着,打马越过草原,越过山川,紧紧追着,又逐渐分开,回忆永远停留在了最后一次见面时。
徐潜山沉默好久,最后才叹息似地开口:“但我快死了。”
相隔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是故人侥幸还活着,他们也只能在泉下相见了。
魏危:“你现在还活着。”
徐潜山目光似一簇将息未息的火:“巫祝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告诉你当年的一些事情。”魏危道。
她拿出一封从百越带来的帖子。
年代久远,即使保存得当,纸张也不免陈旧。
帖子上头盖着属于魏海棠的印章,一角写着百越时令,与中原的时令换算,大概是如意五年。
魏危:“我母亲与徐安期在靺鞨进军中原之后,披星戴月赶往战场。来到荥阳时,徐州援军未到,靺鞨刚刚拔寨前往青城,而荥阳城中已不见一个活人,我母亲从死人堆里找到了那封君子帖,带回了儒宗。”
徐潜山点头:“不错。”
魏危:“你们中原也曾疑惑过,靺鞨擅长以雷霆之势千里突袭,不耐久战。而荥阳有天险,又有孔氏夫妇机敏果决。守城之战虽然惨烈异常,却远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何偏偏在七日后城破人亡?”
徐潜山微微一愣,忽然明白魏危手中陈旧的帖子,就是徐安期与魏海棠当年查出来有关荥阳城破的真相。
与魏海棠最后一面,她说徐安期正在查一件事,阴差阳错不得见面。
魏危垂眸:“荥阳城破与二十二年前百越与兖州的那场混战也有关系。”
徐潜山毕竟在儒宗当了掌门二十多年,闻言立马反应过来:“靺鞨?”
魏危声音平静:“而兖州那场百越与中原的混战,起因就是边境忽然生出的瘟疫,百越人毫发无损,可中原人却一个接一个倒下,难免叫人觉得是百越人捣鬼。何况在你们眼中,我们百越野人会些害人的巫术也不奇怪。”
徐潜山抿了抿唇。
一个瓷瓶放在在桌子上。
“这其中放着我母亲从当年的荥阳战场上找到的东西。”
“是什么?”
“蛊药。”
徐潜山皱眉:“做什么的?”
魏危一顿:“靺鞨萨满的秘术。”
“靺鞨的萨满与百越的巫术同出一源,相生相克。百越巫祝的血脉在传言中百毒不侵、蛇虫退避,并不是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