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燕白星哼哼唧唧:“你还记得你的南越,我以为你在中原乐不思蜀了。”
楚凤声笑得眉眼弯弯:“中原好山好水,可我们迟早要一块回去的,你急什么?”
燕白星想一想如今的巫咸就剩他和新上任的李*婉儿是孤家寡人,说话不由也酸溜溜的:“也是,澹台月还在百越等着你。”
楚凤声挑眉:“等等,你不知道?”
燕白星一脸疑惑。楚凤声勾住他肩膀,将他拉过来,一时也觉得好笑:“若是澹台月在百越……不,只要木槿长老还在百越,先前那些天我何至于那样连夜整理折子?”
百越这些事从来没有瞒过燕白星,但是很显然,燕白星一直没想过这代表着什么。
他问:“所以澹台月去哪了?”
楚凤声抬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口型,轻声笑道:“他快要和我们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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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百越。
在魏危即将启程前往中原的前夕,她将澹台月与木槿叫到了祈禳堂。
澹台月拿到那块可以调令全百越的巫祝令牌时,低垂着眼帘,神情复杂,停顿了很久才开口:“巫祝大人要我做主帅?”
祈禳堂上不佩兵器,魏危手中拿着那根代表着百越公平的鸦杖,平静地看着他。
“百越四位巫咸中,你是天生的领兵将领。”
澹台月自嘲:“巫祝不如直接说,我是四位巫咸中功夫最差的那一个。”
魏危便点头:“的确如此。”
澹台月:“……”
“然而统率千军,从来就不需要天下第一的武功。你心思缜密,洞察敏锐,更难得的是有胆魄,敢在绝境中搏出生机。当年在朱虞,你与木槿长老对弈军棋,不分胜负。那时长老便私下对我说,假以时日,你必成将帅之才。”见澹台月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自己,魏危挑眉问,“你想说什么?”
澹台月缓缓握住那枚令牌:“我只是不曾想过,这枚令牌居然能拿地如此轻松。这让我这些年的假设与算计都显得极可笑。”
他看向魏危:“所以我不明白。燕白星是个傻子,楚凤声虽然喜好权势,但从来没有想过忤逆你。唯有我与李天锋,当真肖想过巫祝的位置。”
“我与他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李天锋觉得你不配做巫祝的位置,而我却很清楚,就算我真的成功了,却不能有你这般成就。”
说着说着,澹台月自己有些恼羞成怒了:“可凭什么?你继任巫祝之位后就闭关了,你闭关那两年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魏危发觉自从经历李天锋一事后,澹台月好像仗着自己不会真的砍了他,反贼之心越来越摆在明面上了。
于是魏危便点了点头,淡淡开口:“天赋这东西确实很难讲。”
澹台月:“……”
魏危看一眼神色不明的澹台月,道:“当年靺鞨穿越密林来到百越,百越却一直不曾让他们付出代价。最迟今秋,他们必将大举进犯中原。我会带部分精锐先行前往儒宗。而我要你带着百越的兵马,在两个月内到中原。”
难越碑之后是无数山峦险峰,越过雪山,便是靺鞨一望无际的草原。
魏危这话说的,像是在要求澹台月两个时辰之内绕着百越跑一圈。
澹台月有些气笑了:“难道巫祝就不怕我拿到这令牌,率大军出行之后,便弃你于不顾,反戈一击?”
魏危握着鸦杖,杖身映着殿内幽光:“我不想说什么我信任你之类的话。但你也应当很清楚,此战若是输了,百越势必会拖入到战火中,靺鞨的萨满之法只有百越人的生血才能克制,他们的可汗不会允许百越如祯朝一般相安无事地固守深山。兵戈起时,血流漂杵,在所难免。”
“我前往中原,与中原人相处了一年。其间见过中原人的自私与偏隘,也同样见过他们的执着与勇气。中原如今确实如一潭死水,但相较于将本族男子之外的人视作猪狗的靺鞨,两害相权,百越最好与中原合作。澹台月,我心中所思所虑你并非不知。你一直也是这般权衡的,不是吗?”
澹台月看了一眼魏危,收起了那枚令牌,冷静下来一些,开口:“巫祝所托,澹台月必不敢负。此战,我当竭尽全力。但……若是我东瓯的消息没有错,开阳那个老皇帝如今似乎并没有与百越合作的意愿。我百越兵马可星夜兼程,提前奔赴中原。可巫祝如何保证兵马到时,百越与中原就能达成合作呢?”
魏危缓缓抬起眼帘,迎上澹台月的目光,说:“澹台月,就凭我坐在巫祝的位置上,你就该信我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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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月离开后,同样的一块巫祝令牌交给了木槿,任命木槿为随行督军。
这并非木槿第一次从魏危手中接过象征着职责的重任。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长久地凝视着掌中那熟悉的图腾,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她叹气:“我老了。”
魏危说:“长老,您春秋正盛。”
“若是你母亲还活着……”
木槿竟有些哽咽,她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眸明亮清澈,看着魏危。
很多年前,满屋浓郁的海棠香将木槿没顶,她跪在魏海棠的床前,仿佛所有的血色都已流尽。
那时魏海棠生下魏危,产后血崩,医毉束手无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魏海棠让木槿进来,握着她的手,轻声开口。
“木槿,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要背负百越的命运,这是属于她的,可你不应该是。”
她的双眼洞穿世事般注视着她,叹息:“楚竹不在了,我替她报了仇,可是现在我也要走了。木槿,往后还有那么多时间,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百越……那要怎么办呢?”
木槿的额头贴着魏海棠冰凉的手,泣不成声:“……”
魏海棠死前希望木槿从此自由,但对木槿来说,故人的孩子还在这里。她一个人守在这里,如同山岳般支撑百越,守着魏危长大成人,再没有出过这里。
木槿摇了摇头:“魏危,我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百越了。”
“长老,你为我留在这里太久了。”魏危握着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睛,“如果母亲还在,一定希望长老不必守着她。”
——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百越……那要怎么办呢?
——当时我与楚竹去中原,见到扬州如柳絮般纷扬的江南雪时,我想你却没有见到,也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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靺鞨与中原之间拉锯战,从陈郡城破到收兵草原,整整打了三个月。
一开始以青城为主攻点,靺鞨同时派兵攻打近处的云梦与当阳,战役之初,靺鞨以重兵猛攻青城,同时分遣精锐攻打附近的云梦与当阳,导致周围的军队无暇派兵支援青城。
青城与百越合作,在孤立无援中守了七日,中间一度风闻云梦失守,靺鞨蛮兵破城后,将身高超过车轮的男子尽数屠戮,战血枯其人。
到第八日清晨,城头负责守旗的兵卒早已浑身浴血,忽见西边天际线烟尘滚滚,蹄声如闷雷般由远及近,心中发紧,以为又是靺鞨杀来,咆哮叫人鸣鼓。
一名视力极佳的斥候奋力眯起被血污和汗水黏住的双眼,见来者偃旗裹甲,不似靺鞨的做派,心中顿时生出一点希望,喃喃:“好像是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放屁,哪里有从城外来的援军?!”
这句话让骚动的城墙安静下来,无论如何,斥候飞报云胧秋,而余下的兵卒披甲持兵,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忽然,一位百越弓箭手突然放下手中紧绷的长弓,高声呼和:“是我们的人!”
百越的大军到了。
前来青城支援的队伍钳马衔枚两月,终于赶到战场。
他们来自古老而神秘的百越,行踪飘忽,极少显露于世。即便是那些因萨满秘术而对百越心存忌惮的靺鞨人,都不曾摸清他们的底细。他们只披着轻便坚韧的皮甲,行动迅捷如林间猎豹,大笑着划破战场沉闷的呜咽,出现在这里。
战火熊熊,四周不时有房屋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埃。而率领这支队伍的青年男子眉目漠然,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人间惨惨,而跟在他后面的中年女子耳朵上带着一对古朴玉坠,日光落在她坚毅的脸上。
靺鞨不曾预料到百越的军队会突然出现在战场,左翼被冲得七零八落,赫连风虎得知此消息,第一时间便是暴怒质疑:“怎么可能?!”
百越那群龟缩不出的废物,怎么可能提前一月有余,选择和中原合作?!
一旁的赫连天鸦闭目不语,操纵蛊虫已耗费了她太多心血,她面目苍白,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疲惫的阴影。等到自己的兄长将营长中的东西砸了一通,那狂暴的怒火稍稍平息,才缓缓睁开眼睛。
“兄长,百越人太固执了。她们守着百越,不信任何人,与中原合作,换取相安无事,对她们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
赫连风虎看着她,赫连天鸦这些天到底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他都看在眼里,他对这位血浓于血的妹妹说不出一句责备地话,只是一腔怒火还没有发泄完毕,只得猛地抽出弯刀,狠狠插于木桌上,咬牙切齿。
“我就知道百越是一群婊.子,上一任巫祝还是死得太简单了……我要她们全族为奴,跪在我们脚下!”
赫连天鸦紧咬下唇,强撑着精神:“兄长,现在不是清算旧恨的时候。百越的军队到了,中原的援军也已快抵达青城,情势对我们不利。青城攻不下来,可荥阳易守难攻,我们还能退守荥阳。”
赫连风虎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已经到了这一步,如何还能退回去?!”
他在帐中踱步,如同困在笼中的猛兽,片刻之后,他霍然转身,重新握住赫连天鸦的肩膀:“妹妹,你还有没有办法?只要用萨满的蛊虫将那位巫祝杀了,百越必定群龙无首,放弃与中原的盟约!妹妹,事到如今,你不能再顾惜自身了!”
赫连天鸦额角因长久使用萨满秘术而渗出汗来,她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兄长。
半晌,赫连风虎骤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与蛮横,缓缓松开她:“妹妹,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我知你这些天不易,怎么忍心你再耗费心血。”
赫连天鸦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语气中并未听出任何不满:“天鸦明白兄长心中所急,刀悬颈上,我又何尝不是忧心如焚?可百越奸诈狡猾,我能力有限,不能杀巫祝,为我靺鞨将士报仇雪恨。”
她撑着站起来,行礼:“兄长既然不愿意退守荥阳,天鸦必然陪靺鞨战士血战到最后一刻。”
……
……
青城的守城战打了整整一个月。
在这一月中,从云麾将军身死荥阳,到儒宗掌门徐潜山身中靺鞨奇毒药殉国,到百越与中原联手,到百越大军援护青城,最后来自中原各方的援军如百川归海,源源不断接手云梦、当阳等要地。
到后面,青城甚至积蓄起力量,数次组织精锐小股出击,反攻靺鞨。
月盈月亏,战火不息。一个月之后,赫连风虎不听赫连天鸦的劝阻,亲至战线之前。
原本因久攻不下而显疲糜的靺鞨士兵重新燃起斗志,背水一战,殊死一搏,挥舞着卷刃的弯刀,再一次朝着青城伤痕累累的城墙,发起了冲锋。
嘶哑的咆哮中,木槿双眼如同鹰隼,冷冷看着赫连风虎。
楚竹、徐安期、魏海棠、陆长清四人的死,归根结底都与靺鞨有关,而罪魁祸首,就是靺鞨可汗那无休无止的欲望。
木槿勒马回身,战马嘶鸣,稳稳停住。澹台月一时也停下来,看着她。
木槿是百越唯一的射雕手,魏危那一手震慑望西人的弓箭就出自她的教导。当年她用这一手箭术,与楚竹在千鸟崖下杀出一条血路,也同样护着魏危,一步一步坐稳了百越巫祝的位置。
魏海棠曾经笑着说,你要跟着我,未必要跟着我学刀。自己与她,并不需要走同一条路。
此时此刻,木槿目光沉凝,那双布满岁月刻痕,沉稳有力的手伸出,开口。
“……将射雕弓给我。”
第135章 自古朝堂费少年
百越传统的弓箭没有箭台,上箭快,方便在林中速射。毕竟不是谁都有百发百中的本事,对猎手来说,射箭越多,命中的几率也就越大。
然而翱翔九天的鹰隼从不会给地上的猎手第二次挽弓的机会。对射雕手而言,唯有一击必杀。
澹台月亲自取来那把通体油润的硬弓,射雕手的箭矢也是特制的,尾羽修得一丝不苟,以保证最大的准头。
木槿稳稳接过,拉弓引箭,对准了那个端坐高台之上的靺鞨可汗。
澹台月屏息凝神,看着木槿一寸一寸拉开弓,她的手稳得不可思议。即便那张弓的拉力足以令寻常壮汉色变,但在木槿的手中却稳如磐岳,无一丝一毫的颤抖。
自魏危继位,百越承平已久。澹台月这些年轻一辈已经很少见到木槿开弓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