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在此时下山的正是刚刚从无为峰“逃”出来的魏危和乔长生。魏危锦袍裹身,闻言偏过头,嗯了一声。
乔长生步态优雅,也朝他们一笑。如果忽略他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画面会更加和谐。
薛玉楼只是偶然碰见几次魏危,他就发现她似乎不怎么常笑,就算是打招呼也是面色淡淡,但并不让人觉得傲慢。
薛玉楼想象了一下,若是魏危笑起来,恐怕周围冰天雪地的景色也会因为她这一笑鲜亮起来。
可惜他无缘得见了。
魏危不是儒宗的先生,他们两个在儒宗学成也要归家。薛玉楼知道从此天南地北,九州辽阔,他或许再也遇不到她。*
在魏危打过招呼,继续往前时,薛玉楼忍不住开口:“我叫薛玉楼,这位是我妹妹薛绯衣,几个月前求己崖灭心灯,先生应当看见过我们两个。”
魏危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一眼他们的脸庞,开口:“我记得你们。”
只是听到短短这么一句话,薛玉楼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对魏危来说,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她竟然真的记得。
薛玉楼不愿被魏危看出心思,只使劲揉起眼,假装是被风沙浸了眼睛。
等到魏危与乔长生的身影走远,薛玉楼远远招手,双手拢着放在嘴边,大声喊道:“我家住清河东城,魏先生若是今后有缘路过,可以过来找我!”
少年心思单纯,春心萌动一点,如寒灰内半星之活火,浊流中一线之清泉,掩在了未尽的言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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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薛玉楼与薛绯衣,魏危与乔长生一路走至山下。
乔长生披着一件崭新的大氅,外面用了月白色的扬缎,里面细细贴着一层雪色的狐狸毛,毛色一点杂色都没有,看起来可爱极了。
魏危身强体壮,大冬天穿着单衣在雪地里滚几圈也不碍事,很少有见过在冬日里把自己这么团成一团的。
她看着乔长生背后半晌,忽然开口:“我能摸摸你这件袍子么?”
乔长生耳朵一下红了,在这冰天雪地里尤为明显,像是雪中红梅。
他抿唇轻声:“这是我母亲给我缝的,外头……外头不大方便,等到了马车里,我脱下来给魏姑娘仔细瞧。”
就算杀了陆临渊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因为自己内力深厚不惧寒冷而错失一个光明正大让魏危摸自己的机会。
儒宗山脚等着一辆马车,一个身着白衣头戴斗笠的男子握着缰绳等候多时。
他手搭在膝盖上,随性风流,眉目如画。
车子四角挂着琉璃灯,前面点着鲛人烛,就算是在风雨中夜行也无碍。
微风吹过叮当作响,灿烂的流霞为那人渡上一层金边。
陆临渊拉了一把爬上马车的乔长生,声音懒懒散散:“乔先生早上好。”
乔长生有些许羞愧:“叫我长生就好。”
魏危也跃上马车。
陆临渊拿出一本册子,开口:“东西前几日就收拾好了,单子都在这里。”
徐潜山为他们三个人准备了过所,还有银票与银钱,都被陆临渊贴身保管着。
陆临渊顿了顿,从袖口拎出一个绣着银线的袋子:“对了,还有你放在我房间里的戒指。”
魏危自然没打算在儒宗白吃白喝,她平日闲得没事就往陆临渊被褥下藏一枚戒指,却没想到居然被他全找出来了。
她眉毛讶异一挑:“那么厚的被褥你也能察觉到!”
陆临渊有些好笑:“……你知道你塞了多少?十几枚叠在一块。”
晚上躺下来直接膈到他的肩胛骨,陆临渊差点以为是谁大晚上想谋杀他。
……
……
徐潜山站在高处,离得这么远的距离,他其实并不能听清山脚下那三个人在说些什么。
只见三颗脑袋探着,陆临渊把什么东西给了魏危,嘀嘀咕咕的说着话,随后他看见他那徒弟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畅快笑颜。
徐潜山看着这一幕,被感染一般勾起笑意,含笑开口:“我想起当年和徐安期与鹿山涯一块出青城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身后是眼前蒙着白色布条的玉函峰主。
他穿着一件宽敞白色大袍,手中握着一个暖手炉,奇怪地偏过头“看”了徐潜山一眼:“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讲这种晦气话?”
徐潜山:“……”
徐潜山无奈:“你总是这样。”
玉函峰主冷笑:“命只有一条,掌门希望我对不在意自己性命的人有什么好脸色。”
暖手炉中的炭火微微烧着,将冰凉寒意彻底驱得干净。
玉函峰主将手炉塞到了徐潜山那边,转身淡淡开口:“走吧。早上雪化风冷,我回去给你配药。”
“魏危说你最多还能活五年,倒也说不准,你这么折腾自己下去,连五年也活不到。”
**
魏危看了一眼徐潜山离开的方向,只见长风裹挟着枝头的落雪,颤颤然落在三十二峰中。
白雪融化后积成一潭清水,一滴水落下,儒宗山水倒影在其中一颤。
她回头,忽然开口问陆临渊:“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青城?”
陆临渊淡笑:“随你。”
“那要是我不打算回来了呢?”
“也随你。”
陆临渊笑意如酒,漫天流霞里,眉目清亮。
此去向南,天气和暖。寒冷的冬天就要过去,很快又要是桐花盛开的春日。
双马腾跃而起,金铃鸾响,琉璃灯动,朝着大好河山直奔过去。
……
……
时人若拟下青城,先访云中儒宗门。
我自坐忘横剑去,为天且示不平人。
——第一卷拆桐花烂漫完——
第45章 同行
青城早晨阳光正好,街坊叫卖声的喧闹声裹挟着炭火焦香蒸腾而上,连外头冰冷的空气也热切了些许。
然而一帘之隔的马车内,只有马蹄蹬蹬的回响,积雪随着颠簸簌簌滑落,人间万家烟火和里面半分关系也没有。
乔长生轻轻摇了摇头,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到他手中那块炊饼上,可惜冬日的冷气一点一点带走炊饼的温度,连手指也僵硬起来,整个马车里安静得活像是一座冰窟。
他不由抬眼望了一眼端坐在马车中的陆临渊。
陆临渊自上车后就一言不发,闭目不语,动也不动。
仿佛走了已经有一会了。
乔长生:“……”
是的,他和陆临渊两人坐在马车里边,在最前边驾车的正是魏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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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游历江湖的路线是魏危定下的。
扬州的演武大会在今年夏季,眼下新年刚过,还有许多时间。
她决定按照名帖上的天下前十的排名,去掉今年还会前往扬州的少年人,找剩余几位一个一个切磋之后,再前往扬州。
按照这几位江湖高手居住的地方,起点从青城出,到陈郡、荥阳、清河,紧接着转道扬州。
正巧,若是徐安期当年回儒宗,大概率也走过这些地方。她虽然已经叫百越重新追查当年之事,但有些事情总要亲自走一遍才心中有数。
最后一站是兖州。
陆临渊手上还握着徐潜山让他交给隐居此地鹿山涯的信件。
徐潜山纵然没有明说,但这位青城三杰中如今最遁世的鹿山涯,大约就是陆临渊的父亲了。
按照徐潜山一杆子打不出一句话的脾气,魏危甚至怀疑鹿山涯并不知道他还有陆临渊这么大一个儿子。
也不知此行对传闻中隐居的鹿山涯来说是惊还是喜。
魏危将计划和陆临渊商量了一番,陆临渊自然并无不可。
陆临渊算了算魏危阎王帖上的名姓,很是惋惜地觉得中原实在太小了,他们这些武林高手又住得过于集中了。
如果他们零零散散,一个住北疆,一个住江南,他岂不是可以和魏危游历江湖好几年。
事已至此,似乎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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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暮色将青城山染作黛色,青城皆鼓乐笙箫,通宵达旦。
前几日,丰隆酒楼感念一年到尾的大主顾,特意名帖相邀,道是酒楼在除夕之夜安排了雅间,大厅还有戏班名伶登台演出,主顾若不嫌弃,惠临贱地,不胜欣喜。
陆临渊与魏危在儒宗皆无亲人,徐潜山也从不要他们守岁磕头,接到酒楼的帖子后便准备一起前去。
魏危与陆临渊下儒宗时,在靠明鬼峰的地界偶遇正准备回住所的乔长生。
乔长生今日披着一件内衬皮毛的月白色鹤氅,铺地如月,长发用一只素色木簪别了,眉眼微垂。
他有些心不在焉,连看路都忘了,在转角处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魏危,被旁边的陆临渊抬手虚虚挡了一下。
等到他猛地回神,魏危与陆临渊已到了他前面。
三人私底下其实都有些其他两人不知道的交情,面上均客客气气地问了声好。
魏危看了一眼乔长生空荡荡的身后,问:“你怎么一个人?”
乔长生去哪身后都跟着几位日月山庄的护卫,在儒宗几乎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鲜少有这么形单影只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