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氛围一时紧绷。
“……”
被称为大人的中年男子似乎习惯垂眼看人,他的目光落在刚刚正在吵架的两人身上,又似乎没把任何人看进去。
中年男子看一眼青年,缓缓开口:“那个人,找到了吗?”
青年男子顿时冷汗涔涔,牵连到左边的伤口也疼起来,不敢多说一句:“……还没有。”
一旁传来管家的嗤笑声,极尽讥诮嘲讽,青年心中不服,却见顶头一声淡淡的“废物”,他脖子一缩,立马将头低得更低:“大人,我敢保证她没有逃出这里,只是她——”
顶上一道劲风秉雷霆之势而下,狠狠落在青年头顶!青年半分也不敢躲,睁着眼睛硬撑下这一掌,面容抽搐扭曲,膝盖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喉咙口腥甜慢慢溢出,青年抹去唇角血渍,受伤的那边手撑地颤抖开口:“大人教训的是。我现在掘地三尺,今晚之前一定将她带到大人面前。”
“……”
中年男子没有多言,青年知道这是同意的意思,磕头膝行离开,跨出门槛时他眼中戾气尽显,弯刀点了十几个守着的人。
“你们跟我走。”
**
杯中水光动荡,中年男子幽幽地问管家:“你确定他就是陆临渊?”
管家肩膀一颤:“那人说薛玉楼那对兄妹可以帮他证明……还有他随身带着的那把剑,虽然没有出鞘,但是绝非凡品,大约就是他!”
中年男子嗯了一声,又问:“你刚刚说,还有两个人。”
管家:“一个女子,一个文弱的公子,大约是陆临渊的姘头和跟班。属下认为他们无足轻重。”
中年男子低下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光影流转,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看着他,却是像漆黑深渊:“你做事最沉稳,很让我放心。”
管家不敢抬头。
中年男子慢慢直起身子,饮尽卷叶杯中的茶水,缓缓摩挲着腰间刻着狰狞鬼面的银铃:“叫他们去吧。若是陆临渊受教,扣下那个女的,若是不受,除他之外……”
管家明了他的意思,磕头退下:“属下明白。”
**
三人被引入房间,坐等期间管家又来了一趟,说是薛玉楼与薛绯衣马上就来,叫几位贵客再耐心等等。
但等的时间未免太久,魏危几番想要出去转转,皆被门外的小厮拦下。
魏危点着刀柄,目光淡淡扫去,门口小厮在这般威压下不敢多言,硬着头皮不知如何开口,好在魏危总归没有跨出房间。
不久之后,有黄衣侍女缓步而来,素色百褶裙裙随身动,摇曳生姿。
她端上茶水,朝魏危几人福一福身,温声细语:“茶水有些烫,几位慢用。”
“……”
陆临渊始终守在乔长生旁边,乔长生从一开始的如芒在背,到现在镇定自若。左右等着也是等着,他端起桌上茶盏,揭开茶盖,指尖倏而一颤。
乔长生不动声色将那茶盏端到鼻前,唇间一点冰凉,却是半点没喝。
不远处的魏危正翻看着屋中的书籍,乔长生收回手,指尖点了点桌子,说话的声音很轻微,但他确定以魏危的听力听的见。
“王不留行。”
茶水中混着王不留行,味道苦涩,但无毒,本是一味草药。
在坊间戏谑中,它还有另一层意思。
——送客。
乔长生的目光又落到门口摆着的几盆萧条的花上,方才侍女离开时,特意在门口顿了一下。
因为时节不对,房间内摆着的花只有光秃秃的几根杆子,突兀不雅,很是扎眼。
花盆中插着草标,写着它们的花名。
玉楼春雪、杨妃出浴、胭脂点玉……皆是芍药名种。
而芍药在坊间也有一别名,名为将离。
晨光未能照尽的阴影里,乔长生脊背骨中渗出一股寒冷。
薛府中有人在提醒他们离开这里。
第62章 定风波
珠帘悬挂,隔开两室。
这间屋子有些太小了,不够宽敞。
放眼望去,小榻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罩在软榻上的布料看上去也不气派。
屋子靠窗的地方摆着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一支不太新鲜的绿梅。
生活的气息很浓,却不太像薛家正经待客的地方,倒像一个小小的学堂。
如果非要说出这间小室的好处,大约就是还算南北通透,靠南边的窗户大开,隔着那株参天的柳树,正好能让对面二楼看得清楚。
“……”
魏危一直在房间里转悠,手中拿着一本册子。
在外人看来,几番出房间被拦下后,这个女子就给自己找了一点事做。
她随手抽出一本书册,认真翻阅书中文字,好似突然对书中诗词有了独特的见解。
暗中监视的人不由像看蛐蛐似的笑了一声。
陆临渊一行三个人,一个是看起来文弱不能自己的小公子,还有一个徒有其表的小姑娘。
就算他陆临渊有三头六臂,入百越能全身而退。既入此樊笼,也插翅难飞了。
**
屋内燃了一炉香,而屋外小雨不停,院中柳叶经过雨水洗礼,愈发显得青翠欲滴。
不过屋中三人显然没有多大雅兴闲赏。
陆临渊刮着杯中茶沫,眼中淡淡。
乔长生有些紧张,捏着腰上的药香囊,偶尔咳嗽一声。
魏危低下头,指腹擦了擦手中书角的血迹。
她进门一扫屋内装饰,就看见角落的一叠书中,这本的书角沾着血点。
“……”
粉饰太平能欺天下,却从来不是真太平。
这间屋内齐整,看上去干干净净,可物品痕迹不会轻易消磨。
桌前有被长刀砍过的豁口,窗户的插销也有被人从外边暴力损坏的痕迹。
书侧血迹成点状,已经干涸,呈现出腐朽的黑褐色。不过因为这几日湿气重,若是使劲揉搓,血色还是会染到手上,粗糙估计,已过了至少一日。
册子出自一位名为“薛长吉”的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还在读书练字的年纪,这本是她所临写的颜勤礼碑。
墨色字迹旁有朱笔批点,其中一页朱笔圈起点似高峰坠石的一笔,在旁小字叹息:“吾儿磨尽三缸水,唯有一点似羲之。”
小字旁边一列,却是薛长吉自己若卧若起的墨迹:“我今衰老才力薄,潮乎潮乎奈汝何。”
另起一列,又是朱笔笑批:“促狭!”
寥寥几句,长辈对薛长吉的拳拳关爱跃然纸上。
魏危平静合起书册,再次环顾四周,指尖点着桌子。
从薛府门口到这间屋子,一路全是长刀砍出来的痕迹。
在他们路过院中那株遮天蔽日的柳树时,对面一名男子微微侧身,遮住跪在地上,背对着他们正在擦拭溅在柱子上血迹的侍女。
地上铜盆中盛着粉色的水。
那个所谓的薛府管家,虽然能道出薛玉楼与薛绯衣的名姓,但在跟着魏危一行人进来时腰微前倾,背部隆起,看似步履随意,实则蓄势待发。
如果不是陆临渊报出自己的身份,恐怕在他们进入内院后,就准备暴起杀人。
但薛府大门没有被过多破坏的痕迹,争斗应当是从府邸里面爆发的。
有人仓皇躲避,一路跑到这里,锁好门窗,但奈何寡不敌众,被人从门外强行打开砍伤,逃命之人跌在了地上,喷溅出血液落到一旁的书册。
魏危抬头看向房梁,上面干干净净。
人应该没有死——或者说至少没有在这里死。
长刀若想要杀人,无论是斩首还是刺心,这间屋子里不可能这么干净。
院中那株柳树是春意最繁盛处,魏危抬起头,隔着重重叠叠的柳叶后,与对面二楼正在盯着底下的那双浅色眼睛静静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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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长吉今年十二岁。
此刻她藏在厨房的草堆里,手脚不自在地蜷着。
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后,体力早已消耗殆尽,但她仍然不敢睡。
她睁大眼睛,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
……
两天前,一队商队敲响薛府的大门。
为首的胡人模样的中年人自称为夏无疆,说自己一路从开阳过来做生意,在陈郡前往荥阳的荒路上正好与薛家的薛玉楼薛绯衣偶遇,因此相识。
他听说薛家今年培育出奇异的绿梅,奇货可居也好,看个新鲜也好,想顺路买几株回去。
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好做的,门房进去通传,随后很快大开府门,请商队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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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一行三十多人,门房让领头的几位进入正院,其余人就在外院歇息。
薛长吉彼时正在内院爬柳树玩,母亲叫她进房练字,说是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