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但一个守门的小厮能做的显然有限。接着是一个端茶的婢女,她看见了躲在自己房中的薛长吉,借着擦地的空暇,她悄悄送来一套下人灰色的衣袍,叫薛长吉换上,随后将薛长吉那身沾血的衣服夹在裙摆下,带到了火房,塞到了灶台中。
除此之外,婢女无法可想。而看到薛长吉衣裙的那个伙夫不动声色将衣裙烧了,向婢女确认薛长吉在什么地方,一直等到晚上,那队胡商吃饭的时间,用送菜的推车将她藏起来,偷偷运到了火房。
又冷又饿的薛长吉在火房吃到了这两天来的第一顿热饭。
薛长吉能活下去,因为她母亲在绝望时的反抗,因为薛玉楼与薛绯衣如天神一般的从天而降,也因为薛府这些杂役层层传递间的善念。
杂役与婢女不怎么识字,也不懂什么大义,但他们喜欢薛长吉写的字,喜欢热热闹闹的薛府,喜欢育花时偶尔被捉弄的薛家长辈。
就连今年薛府培绿梅,也是去年过年时,打牌九赢的那位婢女笑着定下来的。
……
薛长吉在漫长的等待中想了许多东西。
——比如过完年,她应当十二岁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薛长吉脑子嗡的一声,原本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
眼前的稻草被人拨开,薛长吉抬起头,握着一把小刀,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就在看清眼前场景的一瞬间,耳边声音泯灭至虚无。
魏危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后面是那个将她藏起来的伙夫,再往后是陆临渊,他手中提着夏无疆的头颅。
“薛长吉?”
魏危轻声开口,温热的指腹擦了擦她脸上的锅灰。
“没事了。”
薛长吉听不见声音,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般,松开了手中的小刀。
她喉咙像被锁住了,夹杂着咳嗽般的喘息,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太阳很高很亮,薛长吉的泪水无声地落下来,像是春天到来前、长夜里最后一滴露水,很快消失在青天白日中。
第63章 镜中人
一个时辰前。
屋内桌上的茶凉了又添,添了又凉。
三巡过去,乔长生腰上挂着的药香囊都要被他捏出窟窿来了,而魏危抱着刀背靠在墙壁上,眼中淡淡。
来中原一趟,魏危的刀法是有所进益,但恐怕最有长进的是她的脾气。
如果不是进门以来尚有几分不明白的地方,换做在百越,魏危老早一刀砍上去了,怎么会浪费工夫在这里等着别人做戏。
三人皆是沉默不言,尤其是陆临渊,半屈指节抵住额角,看起来是真的快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终于再次传来动静。
**
跨入门槛的不是薛玉楼与薛绯衣,却是一个器宇不凡模样的人走在前头,管家与一位胡奴跟在他后面。
开阳富贵人家以家中蓄养昆仑奴、新罗婢为风尚。薛府富贵,有一个胡奴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子刚刚进门,便朝陆临渊笑了笑开口:“鄙人是薛家掌事。”
“听闻儒宗大弟子下山,贵脚踏于贱地,寒舍上下实在蓬荜生辉。可惜近日忙于家中生意,小儿薛玉楼与小女薛绯衣暂时不在府中,倒叫几位白跑一趟了——管家。”
一旁侍立的管家闻声立马将胡奴手中的白瓷酒壶递上去。
“先前多有误会,那门口的恶仆我必严惩不贷。鄙人在此自罚一杯,还望陆兄台不要怪罪。”
掌事仰头一饮而尽,倒悬酒杯示意,又亲自给陆临渊倒了一杯酒。
“还请兄台饮尽此杯,一笑泯恩仇。”
手中那杯酒水清浅,映出陆临渊淡淡的眉眼。
几人视线都集中在陆临渊身上,忽然在旁一只皮肉匀称,修长有力的手伸出来,顺势接过男子手中酒杯。
管家与男子皆是一愣,视线被吸引过去。
只见魏危眉目寂淡,那向来持霜雪长刀的手指,此时正缓缓揉捏着指尖那一盅酒,却偏偏又像是把玩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倒酒入袖的把戏,我们那里十岁的小孩都能看破。”
没想到是三人中这位女子开口。在后面夏无疆挑了挑眉毛,对方嗓音清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抬起来,似乎在看他。
“既然你们的头儿来了,又为何畏手畏脚,甘愿在后面当一个仆从?”
窗外暖色光亮照着他冷白的侧脸,夏无疆眼中意味深长,似笑非笑。
管家很快反应过来,不由蹙眉开口:“不知姑娘在说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
魏危语气淡淡,根本没有过多浪费时间的意思。
她五指并拢,握紧手中酒杯,管家眼睁睁地看到那瓷盏酒杯变作了齑粉:“……”
魏危:“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藏住眼神。”
桌上茶盏的位置,正好倒映出一旁安静端酒倒水的管家的那双眼睛。
从他们进门以来,管家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位胡奴身上。
就在她刚刚开口的一瞬间,管家的视线终于转而钉在自己的脸上,瞳孔很细微地震了震。
魏危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接着说:“而就在刚才,你又很苦恼地皱了一下眉头,看了一眼后边那个人,询问他的意见。”
“……”
管家自魏危徒手捏碎酒杯开始,就变作了一副青天白日见鬼的表情。
这个姑娘的心思未免太过缜密了,而且哪怕看破了自己的目的,她的脸上依旧不见任何恐惧的神色。
陆临渊见此情况终于有了动静。
他从袖口抽出一块帕子,拉起魏危那只捏酒杯的手,低着头去一点点给魏危擦手指。
陆临渊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轻轻叹气,好像现在天下地下最大的事情就是魏危指尖残留的瓷末。
他道:“有毒的东西还是不要直接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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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胡奴”的脸上终于露出波动。屋内长久的安静中,却是他先笑了一下:“……你说得不错。”
夏无疆原本佝偻着的脊背挺起来,气质好像无声无息地变了,杀意在眼底一闪而过。
而管家与扮做薛家掌事的那位男子就在他出声音的那一刻,悄然退在了他身后,在静默中蛰伏听从他的吩咐。
夏无疆凝视着魏危,缓缓开口:“可我一直觉得,没有足够的能力又十分自信,是一种自负的表现。”
夏无疆就那么看着她,唇角含着笑,好像在说——你未免太狂妄。
若是陆临渊喝下杯中的断肠散,今天这件事勉强就能和平解决。
只要人不激动,不动用内力,断肠散就不会发作,他会以此为要挟,要陆临渊保守秘密。
可惜这位姑娘不仅看出来了,还毫不在意,当面拆穿。
后面的管家摇了摇头,手慢慢挪到了腰上的兵器。
今日除了陆临渊之外,另外两个人都活不成。
**
魏危点了点霜雪刀柄,忽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夏无疆的眼神很宽容,就像是在看几个将死之人:“夏无疆。”
魏危道:“没听说过。”
江湖豪杰仗剑行侠,大多置生死于度外,但却不愿自己的性命莫名其妙死于无名宵小之手。
一个侠客乐意死在“赴士之厄困”路上,却肯定不乐意因为半夜踩人家屋顶脚滑死了。
夏无疆也不恼:“我也从没听过姑娘的名姓。”
魏*危:“那是你自己没见识。”
夏无疆:“……”
魏危看着夏无疆,眼中一道华光闪过:“你是凌月明在青城遇见的那个胡商。在陈郡到荥阳那段荒路中带上薛玉楼兄妹两人的,也是你们。”
“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是,如此能力,大费周章,既不为财,也不为名,你究竟想做什么?”
夏无疆指尖微微一跳,片刻过后,他叹了叹气。
“我原本不想动武,可惜聪明人总是如姑娘一般自负。”
他双指摸到腰际,解开挂着的一枚小瓶,打开酒壶盖倒进去摇匀。
“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喝下断肠散,今后每隔一个月我会给你们一次解药,只要诸位能够保守秘密,我保证你们能长命百岁。”
瓷盖咕咚一声合了上去,夏无疆语气也变得冰冷。
“——第二是死在这里。”
门外传来长刀拔出的声音,显然不止一人包围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
叫夏无疆意外的是,魏危三人依旧没什么反应,这让他难得皱了皱眉。
夏无疆有些拿不准眼前这三人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有恃无恐。
他那双含笑的眼眸渐渐冷了下来:“看来你们选择了第二个。”
“不。”魏危摇头,声音无波无澜。
“我在想,你哪来的胆量让我做选择。”
魏危再没什么耐心和夏无疆抽丝剥茧,她抬起手:“看来你不打算给我答案了。既然如此,还在等什么?你与我闲聊得再多,你的脑袋也不会在你脖子上呆得更久。”
话音未落,三人都动了!
魏危拔出霜雪刀,陆临渊抽出香水海,乔长生则飞快躲进了桌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