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半晌,她开口:“如此说来,确实是一个好名字。”
陆临渊含笑,往后靠在椅子上,扫到一旁的魏危。
只见魏危抱臂怀剑,神色寻常。
“……”
陆临渊敢拿她吃得精光的茶点打赌,刚刚那一段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铁力木虽然坚硬,但再坚硬也捱不过锉刀。孔成玉垂下眼睫,安静地雕刻木牌,她虽然年轻,手中的茧子却不少。书房一时间很安静,只有锉刀顿挫的声响。
结束之后,孔成玉吹走木屑,细细用砂纸打磨,刷上一层桐油,放在一旁阴干。
孔成玉拿刷子刷走桌上细碎木屑:“成了,你准备让她住在哪里?我这里屋子都是现成的,若是想住这里也不妨事。”
陆临渊道:“我另有安排。”
孔成玉也不问陆临渊具体打算安排在哪,闻言说了一句好。
从刚刚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的魏危忽然开口问道:“女子不是该住撄宁峰么?”
孔成玉语气平和解释道:“住在儒宗山上的学子是这样安排的,但有义牌的弟子就宽松的多,可以住在其他地方。”
“哦。”魏危点了点头,“你也是一样的么?”
孔成玉眼中闪烁,似乎有些不解:“什么?”
魏危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仿佛是漫不经心,又仿佛是看透所有。
她的目光落在孔成玉的眼睛里。
她开口问:“你不也是女子么?”
书房的时间好像被暂停了。
片刻后,像是反应过来,这句话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掀出了惊涛骇浪。
孔成玉先是冷静地看着魏危的眼睛,半晌确认她当真看出了自己性别,才活像是噎住了,耳朵通红。
随即那绯色不受控制地洇到脸颊,接着是脖子,最后半是震惊、半是恼怒地狠狠瞪向陆临渊。
“陆临渊!”
似乎一个鲜活的人从“孔先生”琨玉秋霜的壳子下裂开,显露出来。
孔成玉气地甚至想拿起镇纸,砸向陆临渊。
“你都和魏姑娘说了些什么?!”
“……”
陆临渊觉得这事特别荒谬。
“孔山骨,不要平白污人清白,这我可没告诉她。”
孔成玉怒气冲冲从椅上站起,打开窗户四处望了一眼,关上门窗。
书房里的光线暗了许多,孔成玉眼中多了一分晦色。
孔家现任家主是女子这件事之前被陆临渊发现已经够糟糕了,现在又加了一个不知底细的魏危。
孔成玉无意识咬着大拇指甲,看着房间内一男一女两人。
陆临渊的身手她见识过,堪称儒宗第一,这个魏姑娘……虽然没见过她出手,但从那柄刀来看,实力也必定不凡。
而且他们一个是儒宗掌门的弟子,一个是他的朋友——
天杀的,竟然杀不掉他们!
指甲咔嚓一声被咬断。
这是孔成玉继差点被陆临渊杀死之后,第二回体会到无能狂怒的感觉。
陆临渊偏了偏头,眼中含着一分波光流转的笑意:“她想灭口。”
魏危看了一眼被自己吃干净的茶点,似乎在盘算这能抵几条命,又忽然想起陆临渊所说的“不能杀生”,指尖在霜雪刀柄上起起落落,杀心也起起伏伏。
魏危顿了一下,开口道:“西边的窗户撞开,可以从转角马头那边出去。”
陆临渊桃花眼有一丝戏谑:“你可要护着我些。”
魏危蹙眉看了他一眼。
——你在装什么?
那边的孔成玉一张俊脸皱着,脸上阴晴不定,手慢慢掩于袖中。
最后是魏危开口:“不是陆临渊告诉我的。”
孔成玉的动作一滞,眼睛复杂而沉默,蓦地看向魏危。
魏危开口:“是呼吸。”
“女子的身体和男子不一样,所以呼吸声也不同。”
陆临渊闻言瞧了魏危一眼,眸子微眯。
“……”
孔成玉到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已经到了破罐子破摔的状态。
孔成玉深吸一口气,坐回椅子上。
她的嗓音与之前有些许变化,不再刻意沉着,多了几分清亮。
即使是这样,也雌雄莫辨。
孔成玉问:“能从吐息中察觉到我女子身份的,会有多少?”
陆临渊道:“绝顶高手,我猜就算是儒宗山门上,也不会超过三个。”
孔成玉脑中飞快思考,嘴上却是没饶过陆临渊:“你呢?怎么魏姑娘一见面就能分辨出我的性别,你就不行?”
陆临渊有些好笑地看向孔成玉:“孔先生之前哪一回和我见面不是在无类峰学堂上,多少学子围着你吵吵嚷嚷,再说我没事注意你呼吸干什么?”
孔成玉:“……”
**
孔家书房的和合窗外头种着翠竹,叶稠荫翠。
上午已经过半,阳光自清水脊上倾泻而下,拔节挺俊的竹影倒映在窗子上,也有点点落在孔成玉的衣裳上。
片刻过后,孔成玉嗓音低沉,语气中有几分疲倦,朝陆临渊与魏危拱手道:“刚刚是我心性有差,得罪了。”
孔成玉捏了捏自己的指骨,指腹在袖中用力地搓着自己的大拇指甲,缓缓开口:“魏姑娘——”
却不想魏危下颌微微抬起,像是知道她要说些什么,看着她开口道:“我不会说出去。”
“……”
孔成玉微怔。
儒宗太大,青城人太多,孔成玉见过数不清的瓦釜雷鸣之辈,无数双汲汲营营的眼睛,他们恭恭敬敬地喊着先生,每一位却都在谋划着自己的好处。
魏危的气质比起他们总是冷淡,如冬日里青竹上拔出的一节。
然而让孔成玉印象深刻的是她始终平静的眼睛,如沉在寒潭下的石头,任何情况都不会让她动摇半分。
木牌已经阴干,孔成玉拿起木牌,双手递给魏危。
“多谢姑娘替我保密。”
孔成玉拢回手道:“我欠姑娘一个人情。”
第8章 彼宝月之长生
“我欠姑娘一个人情。”
魏危忽然觉得这几日老是有人对她说这句话,她来一趟中原,像是来赚人情的。
从孔氏府宅出来,陆临渊带他去三叠峰登记名姓,正好路过持春峰上的学子跟着先生练剑。
陆临渊知道她对这些感兴趣,停下来与她一起看了一会。
山色苍苍,翠色绵延。
儒宗上上下下习武成风,六艺中本就有御射两样,旨在强身健体,而剑为兵器之君子,也很是符合儒修的气度。
持春峰山头有好几个平坦的广场,浩浩荡荡走动着上百个青衣学子,皆襻膊束袖。
左边挽着弓箭,箭头对准靶心,锐箭破风,簌簌作响,只听见铁箭头深深插入箭垛,尾羽颤抖的的声响。
右边就吵闹的多,学子拿着长剑,在其他人的围观下起手切磋,铁器撞击的声音清脆。比试虽谈不上刀光剑影,但在他们这个年纪也算是格斗有数。
一群血气方刚,颜丹鬓绿的少年郎将儒宗持春峰闹腾地像是山底下那些习武馆。
魏危瞧了一会那边台上小心试探、左挪右闪的切磋,看久了觉得自己在看一群上蹿下跳的鸡崽子。
魏危的神色有些微妙:“……”
陆临渊的声音从后边传来,站到魏危旁边:“我知道,你看他们就像在看七岁刚刚写字的孩童。”
陆临渊穿着儒宗弟子的青袍,衣袖被风吹得微荡,墨发高束,肩骨瘦削,眸子剔透清澈,却仿佛浸润过冬日里的寒雪。
魏危看他一眼,移开视线:“所以我越来越好奇了,儒宗到底怎么养出的你。”
陆临渊语气轻缓:“我也说过,魏姑娘最好不要好奇。”
魏危转头望去,阳光泼洒,树阴匝地。
陆临渊半个身子在阴影里,唇角勾着旁人看不懂的笑意。
**
三叠峰负责登记信息的是刚刚从坐忘峰回来的石流玉。
有孔家的义牌,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三叠峰有着一直顶到山头最高处的夸张的柜子,小仙鹤懒得上上下下挪梯子,只仰着头,像是表演杂技一般在柜子上使劲够东西,大半个身子都从梯子上探出去,看得人心惊肉跳。
陆临渊微微叹了一口气:“要哪些东西,让我来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