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毫无疑问,此生影响木槿最深、最刻骨的就是魏海棠。
但木槿当的是朱虞长老,不是天生欠着谁,要做谁的下属。也不是魏海棠做的是什么,她也要学什么。
魏海棠之于她,如树木生长的阳光。但她只是向着那个人,而不是要成为那个人。
明白这个道理后,木槿不再勉强学着用刀,转而按照少年的兴趣练起了弓箭。
一个人要学有所成,必须要付出无尽的汗水。木槿从跟着魏海棠的少年时期,到寻到自己出路的青年时光,无论春夏寒暑,她每日练箭到手指不能屈伸,却始终甘之若饴。
她与魏海棠一远一近,配合默契,如臂指使,曾经在千鸟崖合力杀了近百人的叛党。
……
……
直至魏海棠亡故后,木槿身为朱虞长老的时间缓下来。
日暮酒醒人已远,春去秋来,分离是如此之漫长。
不知过了多少年,箭矢射中百步之外的一枚鲜红的果子,木槿远远望着,那一刻,尾羽颤抖的铮鸣声越过漫长的时间扎入她的脑海。
层云尽染,落叶纷飞,枫叶满地,一支箭矢扎中了飘落的落叶,传来闷闷的爆破声,她似乎听见了魏海棠抿着酒,在后面赞叹的声音。
木槿回头,却只看见了缓缓放下长弓的魏危。
朱虞长老看着她,神色温柔,恍然从一场梦中醒来。
“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魏危。”
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
**
陆临渊听着魏危讲起她学箭的一些事情,对弓箭生出几分好奇,他掂量了一下射雕手弓箭的重量,试探拉开不知几石的弓弦。
魏危见此神情一凛:“别空放!”
陆临渊的动作一顿。
魏危从倚靠的石头上跳下来,上前握住陆临渊拉弓的手。
她的手修长有力,此刻身躯就贴在陆临渊的背上,掌心的温度包裹住他。陆临渊眼睫垂下一点,看了一眼魏危那近在咫尺的眼睛。
魏危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响起:“这是硬弓,空放容易爆弓,不仅伤弓还伤人,你别一下松开。”
陆临渊耳尖有一点点红色,却是低着头忍不住地无声笑起来,在魏危的引导下慢慢将弓弦放松。
魏危狐疑地看了一眼动作份外小心谨慎的陆临渊:“翻弓打死牛,你没有学过弓箭吗?”
“……”
陆临渊自然是练过其他兵器的,不过那也只是为了知己知彼,练个熟悉也就罢了,不至于迎敌时对对方兵器毫无了解。
但弓箭不同,目前为止,陆临渊还没有遇见过抄起长弓直接近身和他对打的。
陆临渊看一眼魏危手中的弓箭,虚心请教:“如果你教我,我可以从今天开始学。”
魏危也没听出什么来,只是低头又试了试硬弓,似乎真的在考虑教陆临渊学弓的可能性。
但是天赋这种东西确实很难讲明白。
魏危想了想才开口:“我不怎么会教人。你若是有此目标,先前我在儒宗看见持春峰那位弓箭先生其实不错,回去了你可以找他。”
过了片刻,陆临渊移开目光:“魏危,我没什么目标。”
而且也不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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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与荥阳交界的密林中,魏危如同祭祀场上带着傩面的神女,在树林间来回穿梭,张弓搭箭,箭矢迅疾而射,驱邪化煞,镇守八方。
百越公认的射雕手只有一位,便是朱虞长老木槿。而魏危深得她的真传,箭术虽略逊于长老,但也绝非普通弓箭手可比。
远处的人已接连被射杀,他们不知道是魏危动的手,也不知道暗中丛林中有几人,下意识以为是对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请到了援兵。
他们是刺客,常年行走在暗中,此时难免有些慌乱,失了阵脚。
不远处,一人齐眉勒着一条银白色云纹的抹额,眉眼却深邃冷硬,衣锦夜行,一副天生富贵的模样。
他听到动静蓦地抬头望来,见湖边已经乱作一团,顿感不妙,虽表面不言,心中却已将那位首领男子骂了千百回,脚上轻点,一路用轻功至此,入目就是陆临渊那熟悉的身影。
他骤然想起什么,心跳仿佛停了一瞬,整张脸的面色都变了。
一双浅色的眸子烧起怒火,他骂了一句脏话,从混乱的十多人中找到为首的那位,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首领男子本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以为是魏危他们杀上来了,弯刀出鞘一半,却直接被对方浑厚的掌风按了回去。
清亮的巴掌声响起,他一巴掌掀开了男子的面具,双目欲裂,叫他好好看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谁叫你动手的?!”
左边脸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男子猛地瞪大双眸,认出了面前之人是谁,身体却跟不上反应,直到膝盖被他带来的人踢了一脚,直接跪在他面前。
“少……少主。”
被唤作少主的贺归之用冰冷的手掐住他脖颈,青筋暴起,一双眸子漆黑深沉,直看得人毛骨悚然。
“谁让你动他们的。陆临渊在这里,那长生呢?”
首领男子昏头昏脑,完全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只喃喃重复:“长生……”
贺归之又是焦灼又是震怒,不由骂道:“一群没眼睛的东西,你们追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看到他们当中还有二公子!”
说着一声怒吼:“都给我停下!”
弓箭还从下面射来,混战中,有人听到了这句命令,有人无暇顾及,还有人被一箭射杀。
贺归之深吸一口气,直接抓过一个弓箭手来,咄咄逼问这几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等到问到前一日他们还看见了那个病弱的公子被陆临渊背着,抓着那人衣领的手才松了松。
事关乔长生的性命,贺归之无暇顾及更多,一把松开弓箭手的衣襟,抬手叫跟来的人随他走。
首领男子直到现在才醒过神,从地上爬起来,一只膝盖磕在地上,拳抵地抬头:“可是主子说……”
贺归之猛地回头,那双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眸子冷冷盯着他,仿佛像在看一个死物。
“长生是我的弟弟,他要伤到一点点,你这条贱命,等不及见到你主子,就要死了。”
“……”
首领男子知道贺归之从不说假话,不由踉跄几下,心血逆流,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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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湖边吸引箭矢的陆临渊最先察觉到不对,不由皱起眉头,远远瞧了魏危一眼。
——什么情况?
这些人怎么忽然停下了?
箭囊见底,魏危干脆扔下长弓。她一只手握上了霜雪刀柄,另一只手双指并拢,向前点了点,又比了一个抹脖的手势,最后大拇指向后一指。
——我去杀人了,你去乔长生那边。
陆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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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风光烂漫,拂过的风卷起地上飘落的树叶,仿佛这山林变作一汪池水,泛起波澜。
魏危与陆临渊那边的动静上天入地,却丝毫不影响这里桃源般的宁静。
魏危与陆临渊将乔长生藏得很好,若不是贺归之驱使蛊虫寻到了乔长生身上带着药香囊,恐怕将整座山翻遍了,他也见不到自己弟弟一面。
贺归之找到乔长生时,他斜躺在洞中落叶上,肩后黑发垂散在脑后,眉眼如墨似画,呼吸绵长,还没有醒。
乔长生身上披着一件外袍,手炉温温的,搁在腋下暖着心脉。
关心则乱,贺归之见到乔长生的第一眼甚至先伸手探了他的鼻息,又熟稔地用手背贴上额头,另一只手按着他的手腕把脉。
好在没有发热。
贺归之心下松了半口气,从衣襟里找到一瓶丸药,托起乔长生的后脑勺,用上了一点内力,紧紧盯着他咽下。
像是被动作惊醒,乔长生眉睫轻轻一颤,淡红的唇抿起。
贺归之再一次替乔长生把脉,确认他只是太累太困,所以睡着了,心中这才彻底舒了一口气。
心绪稍稍放松,贺归之打量四周环境,皱眉有些嫌弃这里配不上他的阿弟。
但当贺归之的目光触及乔长生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眉宇还是松了松,握着薄薄皮肉裹着的那双手,无声叹息。
他想,这里远不如儒宗,陆临渊与那个女子看起来也没有好好照顾他,为何长生要吃这些苦,不愿意留在日月山庄呢?
贺归之低头凝视着许久没有见过面的乔长生,几个念头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像是嗡鸣的钟声。
他一会想着,他要杀了那个下令追杀他们的男子。
一会又想,陆临渊与慕容家的女子为何会掺和进这件事?
“……”
思考的间隙,贺归之松开握着乔长生的手,正想帮乔长生挽起耳后垂下的碎发,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缓缓地眨了眨眼。
他转过身,后面是剑尖向下、负手而立的陆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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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巧合,这实在是与一年前在求己崖下的情形颠倒的一幕。
贺归之带着傩面,将自己面容遮得密密实实,洞中光线不明,照得那张狰狞冰冷的面具晦暗不明,连带着眼神也沉默下来。
而陆临渊玉冠白衣,如雪无垢的衣角被洞口风吹得猎猎作响,风骨天成,桃花眼自有一段君子风流,一扬眉便是青山挑尽。
不知为何,陆临渊并没有急着出手。
贺归之并不知道当初与自己交手的试剑石便是陆临渊,此时不愿意暴露身份,作势一掌拍向地上的乔长生。
陆临渊脚尖轻踮,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贺归之面前,香水海落地为屏障,贺归之去势顿止,转而收势*一掌拍向地面,在半空跃出弯月般的弧线,往洞口奔去!
陆临渊揽住乔长生的腰身,将他往里面挪了挪,接着蹬壁而起,直接飞身追来。
贺归之未料到陆临渊的轻功已臻化境,眼神一凛,只见对方纤薄的剑刃刺出,他也只能被迫抽出长刀,腾挪间与陆临渊过了十几招。
陆临渊招招飘忽轻灵,举重若轻,而贺归之出手却果断狠辣,招招犀利。
相较求己崖下,他的刀法更凌厉了不少。
陆临渊有些诧异于贺归之进步神速,贺归之也惊讶陆临渊这身诡谲的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