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栗栗京
约莫是太久没有碰酒了，虽喝的不多，但却有些微醺。江晚舟整晚睡得并不安生。
梦里的画面一个接一个，从遇见辰紫桑后，到大慈寺的大火，又转到那日京城小巷里的辰紫桑，睡梦间困扰着她。
她倏地惊醒，脱离了梦境才安下心来。江晚舟望向窗外，还未天亮，宅子外的更夫适时的敲着梆子：咚！————咚！咚！
江晚舟才道：原来才三更。
再也睡不着了，她只好坐起身，披了件外衣。有些口渴，她走到桌前倒了杯冷茶。
苦涩的口感萦绕齿间，她手指有规律的敲着桌面，几声后忽的想起很久以前。
小时候的一些事。
寂静的顾家血腥府邸，嚎哭的声音、惨叫声、还有她阿爹藏起她的暗格。一个接一个的画面这些年来一直在她的梦里挥之不去。好像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这些可怕的画面了，虽也睡得不甚安稳，但好歹能迷糊着到天亮。
她算算好像是遇见辰紫桑之后，她的好多梦里都变成了两个人的画面。有些，好像还有点难以启齿。想到这，她觉得有点热，又喝了口冷茶。
江晚舟抬手看着右手心，那里有条疤痕，很细，却在时刻反复的提醒她，家仇。
江晚舟记起那日。
她还只有十岁，家里突然闯进了许多人，个个蒙面，满口侠士道义，张口替天行道。
瞬间家里的人都服低在刀刃之下，死伤无数，她的娘亲，爹爹，姆妈，所有人除了她都没能逃过。
也是她第一次提刀，她面对的黑衣人，不是你死我亡，她手按下了刀尖，拼尽全力刺进了那人的心脏，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却也知道，这些人该死。
回忆戛然而止，江晚舟回过神，胸口发闷，她踱步出去散心，不期竟看见院里一个人影。
她顿了下，走上前，发现是段琼。
段琼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江晚舟，还有些讶异。她手拿着酒杯不知该放还是喝下，今晚见江晚舟背着辰紫桑回来，心里有些不好受，只好喝点酒，压压心里的烦闷。
她应该是知道辰紫桑对江晚舟的感情的，自己是一个插不进去的第三者，连企图都不要想了。有时候她是存着侥幸心里的，万一江晚舟并不喜欢辰紫桑，她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江晚舟对辰紫桑不是没有情的，牧景曾经告诫过她：趁早抽身吧。
段琼有些后悔了，那日功德册上的名字如果不如实上报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找辰紫桑，也许是第一个呢！
她自嘲的叹口气，一杯酒喝完，就看见江晚舟披着衣服站在她后面。
“老大，怎么不睡？”
江晚舟见她讶异的看着自己，忙解释道：“做梦惊醒了，想着出来溜溜。”
“那一起喝一杯？”
江晚舟想了片刻，点头坐下。
段琼将酒给她满上，自顾自的又喝了一杯，她知道江晚舟没有那么多规矩。
两人无言的喝着酒，各自揣着心事。虽是各自，但都是为了同一人。
段琼看着江晚舟清冷的面色，忍不住问道：“老大，如果有一天，你报完了仇，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江晚舟摇头，“暂时没想那么多。”
“辰公子你要一直带在身边？”段琼试探着问。
江晚舟手顿住，看向她：“如果可以的话，就一直带着。”
段琼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下去了。
场面又安静了下来。段琼接着喝着，江晚舟却不淡定了。
说起辰紫桑，江晚舟其实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心思。被段琼这么一问，她反问自己：她究竟有什么理由要一直带着辰紫桑？
她们两个人之间有很多需要考虑的事，不只一点点。她不是一个好人，也许也不会是他的良人。
她需要重新审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嗯，必须认真的考虑。她想着，又灌了杯酒。
越想越混乱，江晚舟头疼的厉害，她饮了两杯便不再碰了。段琼见她停了，劝她道：“老大，回去歇着吧。”
江晚舟捏着眉心，低声说：“我先回去了，你少喝点，伤身。”
“嗯。”
江湖近一年来可谓是波诡云谲。平地起波澜，闹的人心惶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恐怕是七曜斋一夜之间忽然消失在江湖明面上，据说唐盟主亲自公布：七曜斋的老巢被剿灭。众人为首称道，一时间风头正盛的神秘杀人组织不复往日。
唐悦松还列举了很多七曜斋草菅人命的罪状，而点星派的茵掌门死在蜀中的事也被揭开，矛头指向七曜斋的斋主江晚舟，丝毫没有提起任何关于辰紫桑的事，不止这些，十方门的曹兰釉在竟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蜀中的象姑馆，身边只有七曜斋的木牌，昔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落的这般凄惨。
严令羽痛失爱徒，一方面发誓道要把江晚舟活刮了，另一方面继续追查曹兰釉的死因。
一连串的事件，更加坐实了七曜斋丧尽天良的罪名。
点星派的秦岺自从接任掌门以来，与青炎派相走甚近，一些极端的措施已经惹得下面的人开始不满了。秦岺颁布了一些铁腕指令，在门派中大肆的排除异己，众人口不能言，只得听命行事，点星派暂时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转眼便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去年本想借着武林大会机会推举唐芷佟上位，结果不但此事没有下文，而且茵掌门也死在了蜀中，唐悦松为避人口舌，这次定在了关中奉元城，在青炎派的地盘，为了万全之策。
唐悦松早早就下发了英雄帖，众人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在这次大会上一展风采。
而此时，江晚舟正悠然自得的坐在厅内喝茶，巡账的日子早已耽搁许久，将近一年来，祝泉只把汇总的每月账目报给她。虽然蓉城的铺子封了，但是其他店铺依然按规矩开着，丝毫不受影响。
祝泉细数说完账目后，抬头看了江晚舟一眼。
江晚舟其实对于她说的什么丝毫没听进去，这边祝泉说着，那边她发现辰紫桑鬼鬼祟祟的从厅前弯腰溜了过去，江晚舟盯着看了许久，直到辰紫桑的身影消失。她回想这几日，自从那日辰紫桑喝醉之后，两人的相处的模式都有点别扭。
江晚舟这边还没整理好心情，不知该怎么面对辰紫桑，辰紫桑也为着那天喝醉酒撒泼似的一些混蛋话懊悔不已。虽然，他现在都不怎么害怕江晚舟了，但是这样总归不太好，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祝泉轻咳一声，重复一遍说道：“斋主，还有其他要吩咐的吗？”
江晚舟回过神来，看见祝泉递着账本看她。她蓦地想起了那本写着辰紫桑名字的功德册，“功德册上，辰紫桑的名字划掉了吗？”
祝泉不知她怎么忽然想起这事，立刻回答道：“在巴城就划掉了。”
江晚舟也没话了，只好摆手道：“嗯，知道了。”她现在应该少想这些没用的事，现下最重要的事是关于青炎派唐家那些子狗屁事。
前两日，从辰紫飒那里换了两条消息，早年女帝在边关围困的事情基本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她需要再添一把火。
她现在手里有足够的证据，包括人证，所以静虚的命非常重要，她首先要保全她。还有最重要的是静虚所说的顾辛源的事。
她需要在计划开始前，先找到顾辛源。
派出去的暗哨没有一个传来关于顾辛源的消息。她大胆猜测，顾辛源也许就在唐家，她需要在唐悦松的大动作前亲自去打探一番。
想到这，她对祝泉嘱咐道：“静虚那边你让盛莺好生照顾着，怎么都好，给我安全的送到奉元。”
“是。”祝泉得了令，躬身离开了。
江晚舟独自坐在椅子上，正想着，门外刚才走过去的辰紫桑又悄悄的走回来了。
他一直不敢朝里面瞧，自顾自的告诉自己：看不见自己，看不见，看不见。心里默念了几遍好像感觉江晚舟真看不见自己一样。
刚闪过门外溜走，江晚舟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了：“你走来走去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吗？”
辰紫桑背一僵，不可否认他确实是带着这点小心思的，但听见她叫住自己还是有些紧张。
他转过身，刚才还离得挺远的江晚舟已经走到他眼前。
这是个好机会！辰紫桑心下一横，突然眼一闭，仰着脖子喊道：“对不起！”
这下倒让江晚舟愣住了，她背着手，抬起的步子落在了原地。
辰紫桑听着对面没有动静，微眯着眼睛，只见江晚舟对着他正似笑非笑的。辰紫桑眼睛睁开，直盯着她，完全没有刚才道歉的气势，小声的说：“我那日喝多了，骂你的话你就当我乱说的，我不是有意的。”
江晚舟没想到一向傲气的小公子也能这般低声下气的道歉，心隐隐一动，这小孩好像真的长大了。她忽的踏前一步，身子前倾，她的脸就贴近了辰紫桑耳畔，沉声道：“我接受了。”说完转身只留下一脸发蒙的辰紫桑。
第三十五章
奉元城唐家府邸。
唐芷佟从外部武堂回来，刚踏进府门，从门内踉跄跑来一个小仆，哭丧着脸直喊少主两个字。接着，她便听到了不好的消息。
她的正夫郎，明宇的尸体正放在前院中。
唐芷佟有些不敢相信，她抓着小仆的衣领问道：“你再说一遍？什么尸首？”
小仆吓得磕磕巴巴的回答：“是……是……少主夫郎的尸首。”
“滚。”她推开小仆，急匆匆的走到了院中。
此刻，正前方的厅外，唐悦松站在上首，遥遥的向下望去，只见唐芷佟见到尸体，扑通一下子跪到了盖着白布的尸首旁，颤颤巍巍的掀开白布，明宇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唐芷佟手顿住，轻轻的又盖上了，跪在那许久不动。
唐悦松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声音丝毫没有起伏，她平静的问道：“佟儿，你仔细看看，这人是不是明宇？”
唐芷佟僵直了后背，只盯着那块白布看。不想再看死去的人，然而唐悦松并不想就此放过她，依然继续说道：“我记得明宇的后颈处有颗痣。”她说着时，一直盯着那具尸体，她就是要逼着她的女儿亲眼去证实。
唐芷佟强忍心内的伤痛，慢慢的把尸体翻转，后颈中，赫然有颗痣。
唐悦松斜睨一眼，彻底放下心来。这才安慰道：“佟儿，节哀吧。”
唐芷佟呆坐在原地，只看着不回话。许久之后，唐悦松才准备离开，唐芷佟的声音却在她的背后响起：“孩子呢？”
唐悦松回过头，冷若冰霜的看着她：“丢了也罢。”
“女儿在你心中，是不是一文不值？”唐芷佟倏地抬起眼，隐忍的看着面前人，她痛苦的问出了自己的心声。她自小渴望着母爱，渴望着被她认可，她崇拜自己的母亲，哪怕唐悦松偶尔撇来的一眼赞许，她都能欢喜好久。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多么听话，在她眼里，都不如她的权力重要，自己在她面前如草芥，卑微屈膝的活着。就连自己一方小小的幸福，她都守不住，真是可笑。她冷哼几声，疲惫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丝毫没有刚才的气势，肩膀垮了下来，不再看她。
“说什么胡话？佟儿，你是娘最珍贵的人。”唐悦松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盯了半晌，她径直走向里面。只留下呆坐在院内的唐芷佟，秃自伤心失望。
青炎派少主正夫在回奉元途中死于非命，凶手是消失很久的七曜斋杀手。
此消息一出，一时间风声鹤唳，愤愤不平的侠士们再也坐不住了，本该平静的江湖又掀起了腥风血雨。
七曜斋的名号再无人敢提，只要和它有关的人、事物统统一棒子打死。青炎派联合点星派达成了统一战线，势必要找出江晚舟千刀万剐。
而江晚舟这边可谓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祝泉说完这一消息后，正喝茶的她噗的就全吐了出来。
这才短短几天，人就死了？
正想着，门口传来了段琼的呵斥的声音，接着便是兵器相向，打斗的铿铿声。
“你们丐帮有没有规矩啊？”
“我白雯从没有规矩，江晚舟呢？出来！”她的声音大了许多，很快传到了里面。
江晚舟放下茶盏，走出去一看，院里段琼和白雯两个人缠斗的不分彼此，白雯显然是下了狠招，段琼只得躲，并不还手。
江晚舟飞身上去，一个力道化解两人的对杀，白雯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用力道借脚掌堪堪停下。
段琼这边还好，但也停的有些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