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旺了个汪儿
太医又问:“不知道郡主身上可有什么皮外伤?”
她正在思索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道苍老却威仪颇足的女音,“容乔,带你家主子去内室,一寸一寸肌肤的仔细瞧,姑娘家身上一点疤痕都不能有。”
这声音,陆琼九再熟悉不过。她急忙起身,朝着来人行礼,只是这礼数还未做全,就被常嬷嬷扶起。
“嬷嬷……”
常嬷嬷用眼神示意,陆琼九改了口,有些扭捏很是畏惧的喊了声:“皇祖母”。
太后一身宝蓝长袍,她在殿内罗汉床前入座,目光淡淡的扫过殿内摆设,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服侍的一种婢女们不约而同垂下了头,哪里还敢偷瞄半分。
她发髻端正,因为皇帝身子不痛快的缘故并未别太多发簪,但已经可以明显看到面色微微红润起来。
陆琼九奉了盏茶,“皇祖母看着气色好了很多。”
太后接过那盏茶,并不着急应答她,而是放在嘴角,小抿了一口才迟迟道:“我本以为再也吃不到九儿奉的茶了,今日能看见九儿好生生的站在这里,都是菩萨保佑啊。”
太后朝陆琼九伸出了一只手,她会意,颇有些受宠若惊握了上去。
等握上去,指尖不经意触到什么带着凉意的圆润物件,她凝神望去,竟是她特意去修的那串佛珠。
这串佛珠如今就盘旋着附在太后的手腕,陆琼九突然鼻子一酸,懵然有了些被自己至亲的外祖母肯定的感觉。
她糯糯地喊了声,“皇祖母”
声音里还带着些许鼻音,太后一听,更是心疼的打紧,在心里不住的埋怨自己当初真是老糊涂,犯着这么好的孩子不去疼爱,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小辈儿的孝心。
“好孩子,哀家都知道的,都知道的,知道你受了委屈,在哀家这里受了委屈,在外人那里竟也受了委屈。”
太后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的抹掉陆琼九眼角的泪花,“都怪哀家只想着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九儿在后宫无所依凭。”
“是哀家越活越回去,越活越自私。”
陆琼九哭,太后也跟着哭了起来,最后还是常嬷嬷实在看不过去,顾及这两位主子身子都不大痛快,才上前安抚:“娘娘,先让容乔帮郡主好好瞧瞧,确定郡主没什么大碍吧。”
“是,先做正事”太后擦净了眼泪,唤了一声容乔。
容乔早就在一旁等候,得了命令,搀扶起陆琼九往内室走去。
直到陆琼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太后才将眼里的慈和收敛了个干净,她重重的拍上桌子,余怒未消。
“若不是正好被你撞见赖嬷嬷与那宫女的私相授受,哀家不知道要被她蒙骗多久。”
常嬷嬷哼声道:“皇后娘娘也真是好手段,这样大的消息竟能瞒的整个仁寿宫人人不知。她趁您养病期间,对郡主下手,也着实过分。”
“一想到咱郡主就被个老妈子打了,老奴这心里,不是滋味啊。”
太后将佛珠从腕子上套下来,放在手心慢慢拢着,“九儿竟也就那么让赖嬷嬷打了,平日不是威风的很,碰到个纸老虎怎地就不行了。”
太后越说心里越心疼,刚刚握着九儿手心的时候,还能摸到些许伤痕留下的疤。
常嬷嬷轻声道:“娘娘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又怎会不知,郡主打小就聪慧过人,怕也是猜到了是皇后娘娘指使的,无力反抗,也就遂了皇后的意。”
太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那串佛珠贴额头,“说到底,还是哀家,没有看护好九儿啊。本以为有皇帝的偏爱就够了,但却忘了皇帝的偏爱才是最招人嫉妒的。”
常嬷嬷忧虑太后过于伤心,赶忙说了几句话来宽慰,“也是皇后娘娘做的太过。咱郡主也不过是与五公主在北狄王妃一事上扯了关系,皇后娘娘就非要让赖嬷嬷责罚郡主,以便牵扯出郡主当日杖毙乳母之事。现在满城传的沸沸扬扬,以后,郡主的婚事,怕是有所缺损。”
“女子闺阁名声何其重要,太后娘娘特意封锁的郡主杖毙乳母的消息,竟就叫皇后轻而易举的抖落出去。”
“先前皇后拿这些手段处置后宫嫔妃,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如今是把屎盆子扣到九儿头上,想要磋磨九儿婚事,就她,也配。”太后眼里迸出寒光,眼角眉梢间的气势让常嬷嬷有了一瞬的恍惚。放佛之前那位曾娇宠后宫,说一不二的狠辣主子又回来了。
容乔此时也缓步到了太后跟前,欠了欠身,道:“郡主身上并无什么多添的伤痕,有一些老疤,奴婢问了,郡主说是幼时不听话,昭华长公主气不过挨的打。”
又重新提到昭华长公主,太后终究忍不住追思,“昭华小时候,哀家也是这样对她的。字写不会要打,诗背不过也要打,女红做不好也要打……时时处处对她严格要求……哀家本以为只有这样,她夫家才会高看她,才会尊崇她,但谁知道,她的夫家,竟是丹契那大字不识的部族,白白让她挨了这么多大,学的东西也都毫无用武之地。”
太后话语中透着哀愁与悔恨,见陆琼九已经收拾妥当出来,朝她招了招手,陆琼九坐到她身边。
“九儿,你还记得你母亲怎么走的吗?”
陆琼九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记了大概,却也觉得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你母亲走的那段日子,你生了场大病,哀家抱着瘦的跟个小猴子的你,在你母亲的灵位前守了三天。”
太后的手碰上陆琼九的眼睛,从眼皮到下眼睑,用指腹一点点的勾画着,“你的眼睛啊,长得最像你母亲。”
“哀家一直躲着你,避着你,一来,是怕看到你这双眼睛,二来,是忧惧你知道当初你母亲遭此惨遇的罪魁祸首就是哀家,从而疏远哀家,憎恨哀家。”
常嬷嬷走到祖孙二人身前,将怀里一只发钗插到陆琼九发髻之上,陆琼九记得,那是皇祖母很宝贝的东西。
如今看来,应该是母亲的遗物。
“其实这么多年来,太后娘娘一直在暗地里照看着常乐宫,她嘴上说,要少见您,冷落您,心里啊,却巴不得天天将仁寿宫什么好东西变着法儿的借皇上的手送到常乐宫。”
陆琼九仔细回想,的确有好多东西,是各位公主宫里都没有,却独独她这里有的。她抬眼看向那架五座漆雕镶银海棠风,而后又看了看常嬷嬷。
常嬷嬷点了点头,“是了,娘娘听说您喜欢,就去找皇上要了,再由皇上的名头送到您这里。”
陆琼九实在是没想到太后对她的关爱可以在暗中深刻到如此地步,她木讷道:“皇祖母……”
太后满眼慈爱,“九儿,听哀家说,等哀家告诉你,你母亲的一切,你再确定要不要亲近哀家这个皇祖母可好?”
第35章 35.九妹
自太后那日过来,到如今,已三天有余,陆琼九每日晌午就端坐在窗台,看着外面叽叽喳喳的麻雀,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辨不出什么喜怒。
音容和容乔互相推搡着,谁也不敢上前。
贺子捧着药汁看着趴在门口的二人,失笑道:“两位姐姐要是不进去的话,来来来,闪个身。”
音容眼睛一亮,“我把药端进去吧。”
说着就上手要接过贺子手里捧着的。
贺子把身子一转,药碗被挪到了音容碰不到的地方,他嬉笑两声,“音容姐姐,这我进去,还得向郡主禀报事情,这种事,就别跟我抢了吧。”
音容古怪的收回手,“你能有什么事啊。”
贺子神秘的眨眨眼,“能让郡主开心的事。”
他在门口稍作整理衣袍,大步走进了内殿,对望着窗台凝神的陆琼九行礼。
陆琼九收回散漫游离的目光,有些诧异,看着托盘上黑黢黢的药汁,“怎么是你送进来的?”
她只瞧了一眼,就皱起眉头,“这补药……就算了吧。”
她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贺子假装没看懂她的手势,不动声色挪着跪在地上的膝盖又往陆琼九所在的方向近了一步,“郡主”。
他声音低得带着密语的神秘。
陆琼九在太后徐徐而言的话语中恍若陪着母亲过完了她的一生,那些她知道的,不知道,统统汇集起来,浓墨重彩勾勒出昭华长公主短暂的一声。
陆琼九听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眶红了又红。
太后离去之前,曾用热切的眸看着她,“若你不怨哀家,就搬来仁寿宫住吧,哀家想要把这些年的欠失,都统统补上。”
陆琼九怎么会不知道太后话里的意思,只要她搬去仁寿宫,这宫里也就没人能在她身上动手,甚至出嫁前还可以得一个皇太后跟前养大的清贵娇女的名号。
她不怨皇祖母,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怨,她自己就是这场罪恶联姻的产物,她的存在,竟然像是她母亲污点一般的存在。
她的存在,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昭华长公主那段身不由己,百般屈辱的联姻。
贺子瞧她失神,又低着头补充了一句:“郡主,殿下请您移步东宫,说去了定能叫您开心。刚刚派人过来问,您要过去吗?”
“东宫?”
陆琼九用了些时间缓神,“太子……东宫……”她陡然想明白,托腮的手顺着脸颊滑下来落在桌上,“那是……他在东宫?”
贺子乐的更欢了,“主子,您问奴才,奴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许人啊。”
陆琼九接过他捧着的药碗,用手指敲了一下他的帽檐,眼里总算是蕴了些喜色,“你惯会这样,说话说一半的。”
贺子连连点头,“那一半,自然是需要郡主自己去看啊。”
陆琼九难得没在苦药喝否这个问题中挣扎,大口大口的捏着鼻子喝净,苦意还停滞在舌尖,她便着急吩咐,“去备轿撵吧。”
淮绍一和太子各自捧着一卷书,谁也没先开口,淮绍一这边端的是一副气定神闲,太子反倒忍不住偷看了他好几眼。
朝堂之事,都在皇上的清醒之后,慢慢稳妥下来,太子也难得有了松气的时间。
这刚一清闲下来,就忍也忍不住的唤来了淮绍一。
淮绍一修长的指捻了一页,缓缓翻过,眸子精光聚集,挺直的鼻梁落下些光影,微珉的唇也迎上明亮阳光,衬得他整个人昳丽恣意。
一旁服侍的婢女早就忍不住一遍遍将艳羡的目光放在他身上梭罗,而后又和身边的人用眼神无声交流。
有些过分痴迷的神色显在她们神色之中,太子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不由得幻想一番,稍后小九儿过来,看着这般情景,该是如何神情。
他放下书,抱着肩膀,眯着眼迎上暖洋洋的阳光,大概,一声不吭,生闷气吧。
他这样想着,竟也就笑出了声,小九儿这人,平日里都一副能忍则忍,忍不住就背地里狠狠挠上一爪子的野猫模样,撒娇撒痴都俏丽的打紧。
他的笑意有些大了,引得淮绍一抬眸望了过去。
太子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这绍一,是真感受不到这些女人的目光吗?真不懂假不懂。
太子正了正神色,觉得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赶在小九儿来之前说些正事才打紧。
“荣王之事……你怀疑谁?”他仔细想着自己那几位皇叔,皇弟,一个一个人排除,却都觉得不是没这么大野心,就是身处远地,手无论如何也伸不过来。更何况还要蛊惑一向在父皇面前很是得宠的荣王,如何也找不出一个最可疑的人。
淮绍一手指压着书页,将受潮的那页慢慢抚平,“自古奸臣当道,国本动摇。昔日大楚皇后垂帘听政,用妇人深闺手段控制朝堂,最终本国先乱。谁能想到,大楚帝国,败在一个女子手中。您最想不到的,也许就是根源所在。”
他抬手给太子斟了一杯酒,而后,也斟满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他抬手举起酒杯,清脆的碰撞声中,他率先饮尽。
前世的太子秦裕变化如此之大,轻易被人动摇心思,是他如今久久思索不解的事,既然心中存了上辈子的芥蒂,这辈子有些事,还是点到为止为妙。
皇上身子有了好转,他得尽快回御前,对李威值的诸多怀疑还需要验证。
至于荣王,他重重放下酒杯,幽黑的瞳狠戾起来,也早就该死。胸无点墨,握着大把的权势,又怎么会不成为靶子。
“殿下,陛下的饮食还要多加看护。”
太子显然也想到这一点,“那是自然,只不过查了这许久,饭菜吃食汤药一概毫无问题。父皇一向康健,这场病生的不明不白,太医院那一群迂腐东西,什么也说不出来。”
淮绍一将平整不少的那页合上,靠着背椅,即便是懒散的动作,肩膀却依旧又平又直,他将手合拢放在桌上,垂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太子思索着小九儿快要到,要先撤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随意一句,“茶水日日都得饮。”
太子猛的惊醒过来,“对,还有茶水!”
他着急唤来人,“去将茶渍找出来给本宫好好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