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旺了个汪儿
陆琼九长长吁气,正了正神色,提到这种事,还是觉得难耐,“皇祖母她,想让我搬去仁寿宫。”
淮绍一盯着她眉眼,看她眉眼渐渐不复之前明朗,心渐渐沉了下来。
“已经知道了昭华长公主的事了?”
他试探询问,整个后宫一直刻意瞒着她昭华长公主的事儿,如今太后开口了,那该知道的,她也就都知道了。
陆琼九大力地眨了眨眼,喉间酸胀起来,见了他,本以为母亲的事给她带来的影响会减弱些许,却不曾想,见了他,却更加委屈起来。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她的出生,难道就真的是一场错误吗?
“当时皇帝舅舅刚登大位,大秦根基不稳,丹契为部族之首,为了稳定部族,大秦欲以联姻手段笼络。丹契使者明明白白的写着,要大秦最为尊贵的公主。皇祖母和舅舅,为了大秦,为了巩固帝位,将母亲……”
她说不下去,眼泪流了满脸,淮绍一已经走到她身边,大掌抚过她被泪濡湿的发,将她的头贴上了他的腰腹。
“我都知道的,既然享了公主的荣华富贵,这些都是必然要承受的,我都知道的,所以我不怨皇祖母和舅舅,我知道他们的难处,只是……只是,原来我的出生是建立在这么多人的痛苦之上。”
“父亲有自己的宠妾,母亲在大秦也有自己中意的小侯爷,他们明明都不爱的,却有了我。父亲宠妾灭妻,母亲情义冷淡。”
她张开手臂抱住淮绍一的劲腰,鼻涕眼泪一股脑抹在他衣袍上。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又怎么还会得到谁的祝福。”
淮绍一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揉着她的头发,眼里的温柔掺了蜜,甜了她苦了大半的心,“怎么办?我还得谢谢这场错误,将你带给我。”
陆琼九泪眼婆娑,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
“昭华长公主自你出生始,便事事亲力亲为,小到吃喝衣着,大到何时习书学艺,她都亲自教导。可汗这一辈子就你一个子嗣,纵容是再宠爱妾室,却没让那个女人生下一男半女。九九,你还不明白吗?”
“你的父母,疼你爱你,视你若掌上明珠,奉你如天上皎月,他们盼着你的出生,你又怎么会没得到祝福。”
陆琼九抽泣出声,肩膀缩起,“你莫要唬我,这些话,皇祖母都没跟我说,你怎么知道?”
她不敢相信,也不肯让自己相信。
心里落下空虚,她着急的去寻他的怀抱,淮绍一蹲着身子挪了一步,她将秀气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微凉的眼泪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最后消失在肌肤纹理中,似揉进他血肉。
“你猜,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你。”
第37章 37.九妹
陆琼九八岁的时候,没了父母。
魏泱之战,可汗与昭华长公主一起葬身。她生在军营,长在军营,大秦一片祥和,边境部族纷争却需要丹契来挡,生于乱世,她却成长无忧。
直到那一年,外族偷袭,大秦派遣的救援军队被挡在侠谷关之外,她被母亲的陪嫁丫鬟护在暗处,紧紧的捂住眼睛,外面火光漫天,熏的她脸发烫泛红,整整一夜,刀剑击杀的声音不绝,直直的往耳朵里钻。
等援军来的时候,八岁的陆琼九就跪在满脸污血的父亲与母亲身边,不哭也不闹。
安静的,像个精致漂亮的布偶,无息亦无声。
她看着父亲母亲交握在一起的手,笑了,稚嫩的声音划破战场死寂,“姑姑,你看,握手了哎。”
说完这句话,她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在之后,高烧不退,她断断续续的清醒过几次,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唯一熟悉的,就是母亲的棺椁。
在之后,她就记不得八岁之前的种种了,甚至记不清父母的长相,无忧无惧的八岁时光被一场残酷至极的战役撕破,她大病之后,仅仅有个模糊印象。
如今,这模糊的记忆一点点要被人解开,太后说了一半,淮绍一要来告诉她另一半。
那些她经历过的,却选择遗忘的事实,就是心口的伤疤,久久难以痊愈,本可以苟延残喘,却要剔骨疗伤。
她看着淮绍一,敛下眉眼的情绪,手指不安的搅动,皇祖母说的已经令她彷徨不安,不知道淮绍一要说的,又是怎样的光景。
淮绍一握住她的手,“别怕。”
她垂着眼,不看她,“父亲,母亲他们是没有感情的,这个,我记得。”
她记得,哪怕最后手指交握在一起,这两个人也丝毫纠缠牵扯不出爱意来。
淮绍一点了点头,不反驳,他声音放轻放柔,“我只说,我知道的,你听了后,自己衡量。”
陆琼九看着蹲在她身边的淮绍一,红着的眼眶慢慢又被晶莹的泪水濡湿。
她小声说:“你可以抱着我说吗?”
淮绍一脸色一变,竟是忍也忍不住的颤了手,上辈子,这句话,他求过她。
时过境迁,从她嘴里听到这句话,淮绍一又想起前世重重,沉闷的他胸口泛疼,他明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在看到她这幅模样的时刻,恨不得将她藏好,那些丑恶的事,他去面对就好。
但是,他没有办法,九九,定然也不愿意,很多事,她都需要全然了解,只有她,能做自己的决定。
而他,认同她所有决定。
淮绍一张开手臂,朝她露了个笑,就像当初那般,他先朝她张开手臂,获得了那辈子第一个她赐予的拥抱。
陆琼九从凳子上跌下,扑进了他的怀里,迫不及待的,如同受了苛责急求安慰的孩子般。
淮绍一架住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稳稳的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摸着怀里姑娘的发丝,而他身上的木松香淡淡萦绕在陆琼九鼻尖,她贪恋地用力吸了吸,在他怀里找了舒服的位置靠上。
“我与我母亲早年跟随过丹契军队。”
他说话间,胸膛微微起伏,陆琼九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慢慢的放松了身子。
“母亲带我归京寻找父亲,不料遇到流民争斗,盘缠都被抢光,还险些被打死。”
“我那时气不过,和他们争抢所剩无几的金银,被他们按到地上打,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他轻轻笑了笑,“也就在这个时候,你骑着一头小驴出现。”
他的思绪放远,紧紧搂着怀里的女人,黑瞳闪过一丝懵然,似乎真的好像看到了当日那个一身红衣笑得俏丽璨然的小姑娘。
“你当时啊,已经有了现在的模样轮廓,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还要美,但你身边,有了随行的小公子。”
陆琼九轻嘤了一声,好像是嫌抱的还不够紧,又将自己往他怀里缩了缩。
“当时,我着实狼狈,哪怕你开口斥住他们的殴打,我仍然趴在地上起不来。满脸的土,满身的泥。还是那位小公子的父亲,一碗药一碗药将我救了回来。那时之后,我与母亲就栖身于军营之中了。”
他神色如常,眼底却骇起大浪,这样的回忆,对他来说,也是痛苦的。
但也掺杂着糖,毕竟,是他们的初遇。
陆琼九小声道:“对不起,我都忘记了……”
“你当时能记得我,才奇怪。”
淮绍一闭了闭眼,遮住眼里的情绪,低头吻上了她的额头。
都无所谓了,无论她记不记得他,也无论那位随行的小公子今后对他来说会是多大的威胁,都无所谓了,现在,她是属于他的,不是吗?
陆琼九微微抬高了头,任他索求。
“我在军营的那一段时间,听说了很多关于可汗的流言,也见到了你在昭华长公主身边如何被细心教养。可汗的宠妾一直无子无女,我想,都是为了你吧。可汗不止一次说过,有了女儿哪里还舍得随便打仗,死外头了,女儿无依无靠,他怎么安心。一个女儿就够了,一个孩子就够了。”
“外面宠妾灭妻的传闻越传越厉害,但我看着,却觉得昭华长公主在可汗面前说一不二,妾室也乖顺做小伏低。有一年你生辰,可汗亲自烤起山鸡,放下一身的政务,携着公主与你,到京城边溜了一大圈。他知道,公主思念故土。”
“若你说,他们没有感情,我是信的,但你作为他们二人唯一的血脉,的的确确是他们爱着,宠着过来的,联姻伤了他们,他们有了你,才是将当时的伤害降到了最小。”
陆琼九望着他,无意识低声道:“这些,我竟然忘了个干净。当年,丹契族人早就四散游离,若你不跟我说,我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了。”
淮绍一托起她的面颊,“忘掉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一直误会着。倘若说祝福的话,你的亲身父母就已经给了你至上的祝福,旁的人,道听途说而来,皆不是真眼所见。就连太后,处在深宫的太后,对于当年又得几分真假。”
“有些事,忘了就忘了,我们不要去找丢掉的回忆和过去了,往前走吧,未来如此瞬息万变。”
他说给她听,也在说给自己听。
当年,随行的小公子就是李临枫。那个,前世献祯帝所说的,九九的心上人,那个,他以为的最大的威胁。
他缓缓的掀起眼帘,黑睫下透亮的瞳孔,透过剑拔弩张的气势,荣王尚且比上辈子早死,李临枫在这辈子又怎么不会消失在九九生活里。
若出现了,把九九抢过来就是了,只要,她还爱他。
淮绍一托起她的脸颊,让她望向他,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柔情是意料之外的浓郁,陆琼九早就止了哭泣,这般看着他,总觉得这一刻,像极了前世的他。
情深几许,统统给她,带着孤注一掷。
“去仁寿宫吧,然后,等我。”
这次是他第二次说出“等我”这样的词汇,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陆琼九感觉到了他言语间的迫切和力度。
他要她等的太多,但终究会一一兑现。
陆琼九半仰着头,明艳秀婉的模样渐渐盈上清澜,她说:“好,无论什么,我都等你。”
无论什么,都信你。
……
陆琼九回到常乐宫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她也的确去了好久。
音容去安排膳食,容乔欠了欠身,凑近陆琼九,“今个儿皇后和五公主过来了。”
“他们竟然还敢过来!”容乔愤愤不平,跟在太后身边早就听说了皇后做的那些事,又从陆琼九这里知道五公主那剑下一推,对他们早已恨之入骨。
陆琼九解衣服的手一顿,眼神既冷静又带悲恨,“样子,还是得装的吧。”
她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容乔帮她褪去外袍,“明天你去一趟仁寿宫,告诉皇祖母,我后日就打算搬过去,麻烦她老人家了。”
容乔面上一喜,“这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太后娘娘高兴还来不及呢,巴不得您过去呢。”
陆琼九环顾常乐宫,她八岁进京之后,就被安置在这里,如今,突然要离开,总是有些空落落的,更是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好是坏。
但他都说了,得使劲向前走啊,那些害了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个都不会!
音容端着一碗粥过来,陆琼九伸手接过,浅尝了几口,突然想起些什么。
“十六长公主可有过来?”
容乔道:“有呢,今日也是没见着人,说明日再来探望。”
陆琼九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还怕她不认账。”
音容也跟着明白过来,“您是说那些布帛吗?”
“若能如数归还这些珍贵布帛,淮公子定然会欣喜。是生母的遗物呢。”
陆琼九看着安放在柜子最上面的那几匹布帛,嘴角扬了笑意,“若能护好他的东西,定是极好的。”
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