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旺了个汪儿
陆琼九回到常乐宫时,满身狼狈,虽然在太后那里换了衣物,但到底头发什么都是湿的,整个人的精气神也蔫蔫的。
这可把常乐宫众人忙翻了。
陆琼九捏着帕子咳个不停,褪去了外衣,窝在床上,面泛苍白。
音容捧了一碗姜汤,低声劝道:“郡主,他们已经去请太医了,咱们先把姜汤喝了暖暖身子,我这边备着蜜饯呢,保管不苦。”
陆琼九皱了皱眉,推了推碗。径直躺平了身子,翻了个身,背朝外,面朝里。
屋里进了一群婢女,收拾衣服,准备沐浴之水,筹备饭食的,统统聚到一齐。
音容见陆琼九这模样,只好放下姜汤,跪到她床榻旁,用手帮她一下一下顺着气。她正顺着呢,突然陆琼九的身子一动,她顿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
她直起身,端起了一等宫女的架子,道:“你们都先出去,郡主要清净一会,统统给我离这屋子一丈远,我看谁敢扰了郡主休息。”
“是”一应婢女婆子行了礼,鱼贯而出。
音容将宫门关紧,才走到陆琼九床前,伏到她耳边,轻声道:“郡主,人都走了。”
陆琼九听到这话,才睁开了眼睛,在音容的搀扶下坐起身子。
音容见她这般模样,笑出了声,“都多少年不耍这样的心眼子了,想当年您就是这样诓骗了太傅的课。”
陆琼九伸手将头发全部散开,又往脑后扬了扬发丝,显得凌乱些许,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你惯会揭我的短。”
“你去找个汤婆子来,灌点半温不热的水来。”
音容凝滞了般道:“郡主……您又………太医不好骗啊。”
“皇祖母如今生这样大的气,我若第二天就生龙活虎、活蹦乱跳,她老人家看到只会更心烦,我不如称病几天,求求她的怜悯,好叫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吧。”
音容垂了头,赌气一般地哼了一声,“您是太后娘娘亲外孙女,怎么就一点不疼您呢,你做了好事,不得一声嘉奖,如今一犯错,就雨天罚跪,言语羞辱的……”
陆琼九撩开被子,赤脚下地,拍上她额头,“你又口不遮拦,出了这常乐宫你这话株连九族都不算过。”
“奴婢是替郡主鸣不平,旁人看您风光,但在这深宫,您却无人疼爱。”音容拿了鞋子给她套上,声音恹恹的。
“还有皇帝舅舅呢。”
“可是陛下到底不知后宫之事,您在后宫照旧孤立无援啊。”
陆琼九不再吭声,轻轻叹了口气,无力道:“你以后休要再说这样的话。”
上一辈子,这一辈子,她都不会讨得祖母喜欢的。
陆琼九坐到凳子上,手攀上从仁寿宫那里带来的布帛,手指在布帛上游走,质地丝滑清透,又想起太子那一番话,心里乱了起来。
是啊,又怎么会巧合的刚刚好。刚刚好她在受罚,刚刚好太子过来,刚刚好太子又拿来这难求的布帛。
她觉得心里压得慌,淮绍一是她上辈子临了出现的人物,却成了这辈子迈不过的坎。总得找机会见一面罢。
至于以后如何发展,就看造化了。
音容抱着汤婆子过来,道:“郡主,这温度奴婢试过了,刚刚好。”
陆琼九拉过她,目光发紧,悄声道:“太子伴读淮绍一,你让贺子打听打听,在何处任职。”
音容福了福身,“郡主是得了人家的手短?贺子门道多,定能打听出来。”
陆琼九目光微微闪动,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抹笑,道:“算是吧,拿了人家的,手短。欠了人家一条命,不知道又什么短呢。”
陆琼九将汤婆子在额头上放了会儿,才塞到锦被里,伸了手,道:“请太医进来吧。”
太医院派遣来的是年老发鬓斑的何太医,他隔着丝帕诊了脉,压伏着身子,道:“郡主可有什么不适?老臣看脉象平稳……”
“咳咳咳咳……”陆琼九拿帕子掩着嘴角,因着被子里捂着汤婆子的缘故,面色潮/红,“今日淋了雨,便觉得困乏的很。”
“这脉象……”
“何太医您坐,咱家郡主打小身子就弱,头疼脑热的,不得消停。您再好好看看。”音容搬了一个圆凳,陆琼九撑着脑袋起身,道:“听闻何太医膝盖早年有伤,如今一直不得大好,今日才刚刚下了雨,怕是站久了又要犯病。”
“都是医者父母心,您定会找出我身上不痛快的地方吧。”陆琼九目光定定的望着他,载了些许压迫。
到底是天家的子女,耳濡目染,便比旁人带着不可言说的慑人气魄。
跟何况是敦乐郡主,天底下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放在心尖子上的女娃娃,不是那几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而是这外姓敦乐郡主。
何太医瞬间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便要下跪。
陆琼九望了眼音容,音容立马会意,搀住何太医,“太医,您坐,我家郡主都说了要体恤您。”
陆琼九又躺回床上,她眼睛大而亮,眸子本该盈满融融春水,此时却满是警告,她有气无力道:“我觉得我病了,何太医你说呢?”
何太医顿时后背爬满冷汗,“您……当然病了,臣这就去开方子,郡主这几天一定要静养。”
……
“这何太医还真不好糊弄,您小时候那个李太医,根本不用这样,一说头疼,就给你开药。”音容端了碗药汁,送到陆琼九手上,“这药,喝不喝?”
“自然是要喝的,做戏要做全套,不然祖母怎么肯信。何太医年纪大了,平日里循规蹈矩久了,怕是第一次碰到这样装病的事。”陆琼九端过药,倒在了窗旁绿植土里。
“不是说喝吗?”
陆琼九摊摊手,“喝了啊”,她还朝音容倒了倒碗,“你看,没了。”
音容睁大眼睛,“您这耍赖。”
门外传来一声轻微敲门,侍女掀起帘子,欠了欠身:“郡主,贺子说有事禀报。”
陆琼九心里突然一紧,“竟然这么快。”
“郡主要寻的人,如今有了消息,竟还嫌快。”
她垂了眼,心中惴惴,她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以命相搏救她水火的男子。
第5章 九妹
音容打开了门,给贺子使了个眼色,朝外面高声道:“你这小太监,郡主待你多好,和外面人吵了几句就叽叽歪歪,快把身上土拍干净,一会进去好好说话,外头的风言风语休得胡说,小心你的嘴。”
她朝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可听得到殿内消息才放小太监贺子进来。
陆琼九捧着一盏茶,却喝不进去半口,见贺子一进来便开了口:“消息来的这样快,怕是出了什么事!”
“主子猜的不错,本来各位大人在何处任职,奴才身在后宫总要费一番周折,但是若前朝闹出了事,这消息也就不用打听,长着腿儿似的传了过来。”贺子顿了顿,才上前几步,声音压的更加低,道:“荣王宴请王公大族,犯了圣上忌讳。”
贺子话还没说完,陆琼九手里捧着的茶盏瞬间落地,茶叶茶水悉数落到她的绣鞋上。
音容“哎呦”一声,去了内室寻新鞋子。
陆琼九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心中思绪翻飞,荣王竟然这么早就有了动作!
上辈子顺治帝曾经派遣荣王打击乌夷,与乌夷一战,这场本来可以速战速决的战役硬生生拖了三年,荣王在乌夷的地界悄无声息资助这蛮族养成滔天巨蟒,一寸寸将大秦毁得生碎。
陆琼九抿紧了唇,示意贺子接着说。
“圣上派遣暗卫前去打探虚实,据说是宴席上议政过甚,而……淮公子父亲荣国公在席上喝多了酒,嘴巴也就没个把门的,说了些夸大之词。”太监贺子一边瞅着陆琼九一边断断续续的说:“所以也就牵连淮公子了,调离了太子那边的差事,领了一个御前带刀侍卫的职位。”
音容拿了鞋袜出来,弯下身清理地上的茶渍。她下意识的开口:“这还怎地文官变成武将了”
“可不是说嘛,这御前带刀听起来是个好差事,但总归是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做事。”贺子掩了掩嘴,用极低的声音道:“奴才听说,荣国公一家也就只有大房庶子撑起了些脸面,如今被调遣到圣上面前,怕是个不小的警告,郡主,您说像不像列国纷争派遣的质子。”
音容听到他这话,赶紧让他噤了声,“什么话你都敢说,也不怕没了脑袋。”
音容说完这句话就转而看向了陆琼九,“郡主……”说话间欲言又止,终是耐不住叹了口气,“郡主,这都是些朝堂政事,更何况我们与淮公子并无私交。”
陆琼九坐在玫瑰椅上,望了望窗外还在飘忽的柳絮,瘪眉道:“这天儿出去,还怪呛人的。你找小厨房去做分冰糖雪梨汤,我们一会去御书房。”
陆琼九眼梢微抬,她容貌明婉秀丽,如今带着一丝说不明的清亮,“去拿我那身枣红对条纹长袍来,今个儿去见恩公,总是要穿的鲜亮点。”
她说着,已经去了内室换衣服。
贺子一副懵然,不知所云的样子,“恩公?音容姑娘的意思是淮公子是恩公?”
音容跺跺脚,看着陆琼九这劝也劝不住的模样直生气,焦急道:“瞎说什么,仔细你的脑袋,出去出去。”
贺子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音容见四下无人,才道:“郡主,是您说的,这几日少出门才好,可这左右才两天功夫,您就要去圣上那里,旁人见了难免以为您去告状,太后娘娘知道必然不开心啊。”
陆琼九对着铜镜不急不缓地描眉,软声道:“非常时期非常办法,音容,这眉毛我总是画不好,你快过来帮帮我。”
“郡主……”
陆琼九在御书房汉白玉石阶前下了轿辇,从侍女手中接过了食盒,远远的看见一旁另一架华贵的轿辇,她默不作声,一步一步迈上了石阶。
御书房前伺候的总管太监李值威见她过来,抖了抖拂尘,丝毫不怠慢的微弯的身子恭敬道:“皇上今儿还在念叨您,这不您就来了。”
陆琼九盯着李值威,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几步,她敛下眼眸,眸间一片暗色。大秦后期宦官乱政,国运惨淡,究其根源,就是她眼前这位造下的孽障。
陆琼九欠了欠身子,柔声道:“那就有劳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李值威回了她个礼,便撩起帘子进去通报,陆琼九目光冷下来,明明李贵妃还在里面,他却不说明,还真是故意要她也成为贵妃眼中钉啊。
她上一辈子是有多蠢,这么明显的摆弄都没有看出来。
不过片刻,李值威就出来,脸上一直带着得仪的笑容,没有谄媚之嫌,却也端着架子,他半弯手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陆琼九点了点头,心中暗中琢磨,这太监必成大患,她得想个办法给舅舅提个醒。
太监禀报常礼:“敦乐郡主到。”
陆琼九深吸了口气,音容帮她整理裙摆,她挎着食盒稳着步子,进了御书房。
她屈身下跪,垂着头,放缓声音:“敦乐恭请圣安,舅舅万福。”
皇帝的雄浑笑声先声音一步到达,他声音浑厚,纵是如此亲近的话语也带着威仪,“九儿快过来让舅舅看看,算起来,已有半月不见九儿了,舅舅心中甚是想念。”
陆琼九眼角微挑,没有出声,余光从她左手一侧望去。
她左手一侧,还站着一个男子。
“臣妾近日听说郡主在仁寿宫跪了许久,这心里啊,甚是担心,可惜前几日身子不大好,不得空前去探望郡主,谁曾想今日就见着了,郡主,膝盖还疼吗?”李贵妃是冠宠后宫的女人,没有显赫家世,全凭一身狐/媚子本事就将人迷得五迷三道。
她端着一身华贵玫红宫衣,身段柔软靠在案上磨着墨。
皇上望望陆琼九又看看李贵妃,抬手捋了捋胡子,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陆琼九只是仰起脸,露了个浅笑,起身将食盒里的吃食给了御书房伺候的宫女。
这贵妃娘娘一来,哪里轮的到她贡献吃食,更是轮不到她插嘴说话。
李贵妃一把鼻涕一把泪絮叨那日仁寿宫经过,陆琼九悄悄瞥了眼旁边站得挺直的男人,面上有些发热。
这李贵妃都说了那日身子不适没去仁寿宫请安,怎么就把那日的事叙述的如此完整?更重要的是,李贵妃为了污蔑皇后不淑不贤,把陆琼九那日的五分可怜生生说成了十二分。
其实,她真的没那么惨啊,贵妃可不可以实事求是一点。陆琼九实在听不下去了,几次插口,都被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