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兰舟
故,之前在永乐帝面前表演的时候,他故意有所保留,射中箭靶就可以了,就是准备在端午射柳之日上一鸣惊人,好教他人知道,父亲身体不行,他可以弥补父亲的缺点。
皇长孙惊艳亮相,自然得到满堂彩,永乐帝把大孙子叫到身边,感叹老朱家后继有人。
本以为东宫出丑,却意外逆转成了皇太孙的惊艳首秀,汉王大失所望,皇长孙这五年到底养在那里?到了什么神仙人物调教?难道大明还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神秘势力?这些势力都属于皇太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汉王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评估东宫的实力了,那么该找谁打听呢?
父皇是派三保太监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去接人的,三保太监是父皇心腹,口风严实,找他估摸问不出个所以然,还要被父皇猜忌。纪纲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比较有说话的余地。
于是汉王和纪纲约了个饭局,打听消息。
纪纲到底是混过洪武、建文、永乐的三朝元老级人物了,汉王请他,是给他面子,不能拒绝,欣然赴约。
席间,纪纲好话听着、好酒喝着、美人赏着、礼物拿着,接受着汉王糖衣炮弹的洗礼,只是糖衣吃下去,炮弹全都还给汉王。
纪纲喝得醉了,一张嘴犹如蚌壳,硬是撬不住什么话来。
汉王有着永乐帝的执着,尤不死心,要手下把自己五岁的嫡长子朱瞻壑叫过来。
朱瞻壑是汉王妃韦氏所生,小小年纪,就封为汉王世子,相貌身材和父亲汉王神似、都是圆脸大头、人高马大,生得威风凛凛,端午射柳那日,他也三发全中,然而东宫大堂哥朱瞻基因一手三株连发的技艺最先出场,已经抢走所有的风头,他尽力表现了,依然反响平平。
世子身份尊贵,纪纲连忙站起来行礼,朱瞻壑小大人似的扶着纪纲起来,“纪大人免礼。今日我想请纪大人帮个忙。”
纪纲瞧着这孩子坐在椅子上,脚都达不到地面,晃晃悠悠的,却一副慎重其事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世子有何吩咐?尽管说,臣尽力而为。”
朱瞻壑说道:“端午射柳那日,大堂哥表现出色,三株连发,其骑射功夫连父王都叹为观止,我虽也射中三箭,但是远不如大堂哥,知耻而后勇,我这几日在汉王府勤加练习,却一直不得要领,手都磨破了,依然毫无进益。”
朱瞻壑一边说,一边把伤手给纪纲看,小小的手掌有几个挑破的血泡,说道:“名师出高徒,大堂哥又不是天生就会射箭,我想请教纪大人,教授大堂哥骑射之术的高人是谁?我很是仰慕,哪怕三顾茅庐,也要请他指教一二。”
一般皇家传到了第三个皇帝,热血已尽,皇族弟子早就放下祖先马背得天下的武艺,转为在文学和艺术方向发展,类似元朝黄金家族这种彪悍的血统也避免不了这个规律。可是由于永乐帝作为历史上唯一藩王造反得到帝位的特例,这让老朱家崇尚武艺的热血感染到了第四代,武艺兵法依然是他们学习的重点。
朱瞻壑小小年纪,谦虚有礼,礼贤下士,迅速得到了纪纲的好感。
须知纪纲去接皇长孙朱瞻基时,朱瞻基非要面辞干娘胡善围,当场驳了纪纲的面子,这脸打的,至今都有些疼啊。当然,纪纲不至于和七岁的孩子计较什么,他只是觉得朱瞻基太能装了,对人客气中带着冷淡疏离,傲气的很,好像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出身尊贵似的。
朱瞻壑如此诚恳,自曝其短的拉近关系,看着他手掌的血泡,纪纲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话说的让人听起来舒服。
但沐春诈死,和胡善围隐婚,这是国家机密,除了帝后东宫,谁都不能告诉。
纪纲大言不惭拍着胸脯说道:“是臣教的。”
汉王听了,一口茶呛在咽喉,咳嗽不止。纪纲搞情报工作还行,武艺和兵法实在稀松平常,远不如他。就这样的老师,能教出朱瞻基这种学生来?
何况时间也对不上啊,分明是谎言。靖难之役四年,纪纲东奔西跑搞情报,他怎么有空教朱瞻基。
朱瞻壑听到父亲咳嗽,晓得纪纲敷衍自己,到底还是个孩子,闻言鼓着腮帮子气道:“纪大人骗小孩子,说话不算数,我生气了。”
纪纲神秘的降低音调,说道:“有些事情臣不能直说。三株连发的骑射绝技,当年汉王殿下的外公、中山王徐达是会的。此外,当时朝中还有一位出色的将领、昭靖王沐英也是弓马娴熟,家学渊源嘛……汉王殿下博闻广记,应该晓得臣的意思吧。”
汉王顿时懂了,“这五年朱瞻基一直藏在云南黔国公的沐府?妙哉,难怪黄子澄去云南募兵,黔国公沐晟以西南防务为由,一直没有出兵,原来父皇早就将西南沐府收入囊中。这么说,黔国公沐晟就是朱瞻基的骑射师傅。”
众所周知,第二代黔国公沐英和高祖皇帝前后脚去世,故,汉王只能猜到是第三代黔国公沐晟。
纪纲笑道,“臣可什么都没说,全是汉王殿下自己猜的,殿下千万不要把臣的话说出去了。”
看纪纲如此反应,汉王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是我太笨,之前早就应该猜到是云南沐府。靖难之役四年,放眼整个大明,唯有云南一直保持稳定,那地方都是新移民,谁也不认识谁,纵是见到一批陌生的外地人,也见惯不惯,最容易藏人,也最安全。”
朱瞻壑抱着父亲的胳膊撒娇,“父王,我也要黔国公教骑射,下一次骑射,我不能再输给大堂哥。”
大堂哥瘦的像一只螳螂,朱瞻壑本没有放在眼里,在堂哥回家之前,他一直都是皇族的焦点、皇上最喜欢的孙子,可是堂哥一回来,皇上的目光几乎只在堂哥一人身上,这种落差让朱瞻壑心中很是不爽。
输给一只螳螂,要他如何服气?
纪纲暗道:皇族子弟,明里暗里都在较劲,荣华富贵不好好享受,大人也就罢了,五岁七岁的小屁孩不是正好玩泥巴、偷鸟窝的年纪吗?怎么一个个比我活得还累?
纪纲觉得,皇室的小孩子上辈子投胎的时候都忘记喝孟婆汤了,出生就是大人,他小时候多么天真活泼啊。
汉王说道:“黔国公远在云南,如何教你?我为你另寻良师吧。”
朱瞻壑倔脾气上来了,“我不要!我只要黔国公!”
朱瞻壑从小备受宠爱,想要什么几乎没有被拒绝过,汉王甚是惋惜,没有生气,和儿子耐心解释道,“尽说些孩子话——黔国公沐家世镇云南,是高祖皇帝定下来的基本国策,这是祖制。前头那个无能的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变祖制,最后下场如何?何况,黔国公这种边关大将,无诏不得入京,不得出云南一步,你以为是普通大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早早收心了吧。”
朱瞻壑头一回当着外人的面被父亲教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要面子的,不想当面哭泣,气得跳下椅子,跑了。
汉王向纪纲道歉,“孩子莽撞,不告而别,让纪大人看笑话了。”
纪纲倒觉得汉王世子可爱起来,这才有个孩子样嘛,忙说道:“世子天真可爱,臣一个大人,怎能与孩子计较。”
不得不说,汉王在一年时间收服朝中一大波臣子是有原因的,除了一表人才、文韬武略,还惯会做人,谁不愿意被尊重、听好话呢。
一场饭局过后,宾主皆有收获,酒足饭饱而散。
次日,纪纲秘密向永乐帝回禀昨日汉王的饭局,“……微臣每一句话都不算是欺骗,反正都是汉王自己领会的。不过,微臣觉得,皇长孙消失这五年,肯定不止汉王一人好奇,不好一直瞒下去。”
纪纲早就不是过去的无脑花瓶了,放着永乐帝这么粗的大腿不好好抱着,琵琶别抱,改投向汉王怀抱,简直白日做梦。他的忠心只能给永乐帝,和汉王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纪纲观察着永乐帝的神色,不置可否的样子,继续说道:“何况,从两岁到七岁,皇长孙相貌多有变化,万一有人从中做文章,会伤害皇长孙,微臣觉得,不如顺手推舟,默认此事,这样对皇长孙的教育教养都有个交代,别人不敢再质疑皇长孙来历不明。”
说的也对,黔国公沐英为皇长孙启蒙老师,这事对皇长孙有利,也避免了风言风语。
永乐帝正是最爱这个大孙子的时候,听纪纲说的有道理,便同意了,“传朕的密旨,要黔国公沐英配合,把皇长孙的来历圆下去。”
要沐英来兜底,是稳妥的法子。总不能暴露了沐春和胡善围的关系,尤其是胡善围,她身上牵扯着太多惊天大秘密,要不是她在背后传递消息,挑拨建文母子自相残杀,建文朝怎么可能败的那么快。
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还是藏起来比较妥当,不得轻易出山。
纪纲领命而去,回到锦衣卫衙门,屁股还没坐热呢,汉王府的人匆匆跑来请他去王府看看,“纪大人,我们家世子跑了!王妃急晕过去,王爷已经带人去追了,要小的来请纪大人帮忙寻人!”
涉及皇孙安全,已经不是私人交情了,纪纲忙命人进宫报给永乐帝,自己先带人去汉王府了解情况。
此时汉王妃已经醒了,哭红了眼睛,拿着世子朱瞻壑留下的书信给纪纲看。
五岁的孩子,字体比大人还规整,纪纲一看,用尽了毕生涵养,才勉强克制住笑容:
朱瞻壑这个熊孩子威逼利诱奶娘的家一个成年奶兄弟和几个小厮,带着他跑去云南,找黔国公“拜师学艺”去了。
“我竟不知他平日偷看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说。”汉王妃把几本封面是四书五经等圣贤之书,里面却是学武修道等市井幻想小说扔到案几上,“小人一味讨好世子,用这些粗浅的小说引诱他,好端端的孩子被拐带坏了。”
纪纲暗道:难怪一路上来报案的汉王府管家支支吾吾,不肯直说世子离家出走的原因,原来是这等“丑事”。
这算什么丑闻?等过个十年,封面还是这个封面,内容就要换成更低俗的“风俗”类小说了。
当年胡善围当司言的时候抄检皇子们居住的乾清宫东西五所,就抄出许多这种玩意儿出来……哎,怎么又想起了她。
纪纲猛地一拍脑袋,把胡善围拍出了脑海。
皇族的孩子长得快,一般人还是懵懂顽童的时候,汉王世子就到了中二时期,喜欢幻想,看来几本市井游侠小说,主人公坠崖、落水、流浪时各种奇遇,什么世外高人、神仙洞府、武功秘笈等等。
堂兄朱瞻基离家五年、行踪成谜,归来之后三株连发,大放异彩,这简直就是这些小说里头主人公的人生啊。
朱瞻壑看了进去,很是羡慕,想要效仿堂兄。
此时,汉王世子朱瞻壑的船只已经开到了江西九江,为了掩人耳目,他穿着大红袄裙,头上绑着两个蝴蝶结,做女童打扮,却站在甲板栏杆处,双手在背后交叉,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慷慨激昂之态:
既然黔国公不能来京城当我的骑射老师,我就去云南拜访黔国公,练成三株连发之技艺,学成归来,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
想到这里,朱瞻壑从负手的站姿改为左手叉腰,右手高高扬起,紧握成拳。
第205章 坑爹第一弹
朱瞻壑人小鬼大,他晓得他爹会满世界抓他回去,就要奶兄买了个姑娘,做妇人打扮,扮作一家三口,小夫妻带着胖闺女去云南投奔亲戚。
一路上各种水陆关卡的守军只晓得找密文里携带忠仆逃走的五岁小男孩,却不想朱瞻壑在通缉数量和性别上都做了手脚,一路蒙混过关,居然就这样创造奇迹,到了云南。
朱瞻壑小小年纪,外头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以前他只是从北平到南京,现在他晓得大明疆土如此辽阔,若不偷跑出来一次,他贵为汉王世子,也是一只井底之蛙。
难怪大堂哥朱瞻基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原来他是见过真正大世面的。朱瞻壑更加庆幸自己跑出来了。
汉王朱高煦一路围追堵截找不到儿子,干脆到了昆明沐王府“守株待儿”——当地人简称沐府,其王府之名来自于第一代家族首领沐英死后追封昭靖王、以亲王礼下葬之典故。就像他外祖父中山王徐达一样,魏国公府也简称中山王府,可惜大舅舅徐辉祖一味愚忠,导致外家魏国公的公爵之位被削,至今尚未恢复。
朱高煦到了云南,方知这是一方宝地,守着西南门户、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民风彪悍,多金银铜等矿山资源,到了昆明,发觉这座城市繁华不输苏杭,竟然自成一番天地,沐府在这里,简直就是土皇帝。
掌控沐府,就是掌控了大明西南。再联想到父皇在靖难之役的时候稳住黔国公沐晟,没有带兵去南京勤王,燕军这才毫无阻碍的顺利进入京城。
朱高煦云南一行,犹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对未来的战略布局有了新的想法,而长子朱瞻壑是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时间也从端午到了酷夏,气候多变,即将进入昆明城时,突然一阵雷霆暴雨,连雨伞都被妖风卷走了,此时扮演母亲角色的姑娘拿着卖身契离开,“父女俩”瞧着远处有一角屋檐,便疯狂跑过去找地方避雨。
乌云遮日,太阳像是被狗吃了,霎时伸手不见五指,连路都看不清楚,只有一道道闪电亮起来的记下路线,朝着那个大院方向狂奔。
终于到了屋檐下,一声炸雷响起,随后一道闪电,奶兄正要敲门,朱瞻壑指着头顶两个白灯笼说道:“这家正在办丧事。”
白灯笼上写着一个“奠”字。
电闪雷鸣、妖风阵阵、突如其来的大宅院、白灯笼……种种连在一起,让看多了市井小说的朱瞻壑联想起鬼屋,这大宅院怕是一座坟墓。
奶兄习惯了自家中二病的世子各种脑洞大开的想法,他也不想冒险,可是世子以他素日买来的圣贤书封面市井志怪小说为把柄,要挟要么带他走,将来他会为奶兄求情、以后一直用他;要么他将此事嚷嚷出去,冷眼旁观父王王妃将他赶出汉王府。
奶兄没得办法,只得照做,此时冷雨浸透全身,他一个大人都觉得寒冷刺骨,担心世子被雨淋坏了,不顾世子的鬼屋警告,敲响了大门。
看门的见小女孩冻得(吓得)瑟瑟发抖,很是可怜,便将兄妹二妹放进去,就安置在门口茶房里等雨停。
奶兄道了谢,给了打赏。不一会,看门的拿着几套干净的衣服过来了,说道:“我们家主人送的,赶紧换上,小心着凉了。”
奶兄要给钱,看门的拒绝了,“我们家老太爷刚刚过世,主人家日行一善,为老太爷积福报,岂能收你们的银子。”
又打量着大头娃娃般圈滚体壮的朱瞻壑,“这是我们家小姐的新衣,因在孝期,不能穿鲜亮的绸缎衣服,这小姑娘身形和小姐相仿,穿着估摸刚好合身。”
朱瞻壑乖巧的行礼道谢,看门的见他白胖可爱,又抓了几样果子给他吃。
朱瞻壑换上干燥的衣裙,坐在椅子上,奶兄站在身后,用手巾给他擦干湿发,“从衣料上看,这家人非富即贵。”
朱瞻壑还沉浸在鬼屋的臆想里,可是嘴巴又馋,拿了一个果子给奶兄。奶兄摇头,“您先吃。”
“你先吃,看是不是蟑螂老鼠变的。”朱瞻壑说道。
奶兄“以身试毒”,忙吃了一个,“是一种奶做的果子。”
朱瞻壑这才将果子一扫而空。
雨一直下,昆明城关闭城门,今日是无法进城了,看门的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客房,明日再走。
奶兄累极了,一沾枕头就鼾声四起,朱瞻壑毫无睡意,小孩子精力旺盛,干脆起来,推开窗户,此时雨势变小,纷纷扰扰如细线般,不见雨声,倒能听取蛙声一片。
除了蛙声,还闻得“沙沙”啃噬之声,朱瞻壑拿着一盏羊角灯看过去,原来屋檐下有一只湿漉漉的胖兔子在啃青草。
朱瞻壑无疑是个顽童,遂出了房门,蹑手蹑脚的靠近过去,撩起宽大的裙摆,猛地扑过去,那兔子听到风声就逃,正好撞进了他的裙子里头。
兔子在裙摆里剧烈扭动,朱瞻壑伸出胖手抚摸着,“莫怕莫怕,兔兔那么可爱,我不吃你,就想要你陪我玩会,青草有什么吃头,我屋里有奶做的果子,又香又甜。”
朱瞻壑兜着兔子就要回屋,突闻身后响起狗叫声,他一回头,见一条老黄狗猛扑过来!
朱瞻壑反应灵敏,就地一滚,躲过了老狗的偷袭,裙摆里的兔子乘机逃跑,朱瞻壑顾不得兔子,拔腿就跑。老狗也不追他,改为追兔子,又一个猛扑,将兔子压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