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第215章

作者:暮兰舟 标签: 古代言情

  太子很无奈,他也想和沉稳可靠的大儿子好好说说话,纾解压力,可是大儿子现在也是储君,每次说话,双方身边都有一群人盯着,所有的话都会传到永乐帝耳边。

  唉,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我就是个瘟神,靠近谁谁倒霉,就这样把,远离我这个父亲,对大儿子是有利的。

  “是,儿子告退。”

  朱瞻基也晓得现在东宫的困境,他也为东宫着急,担心。

  但是,就像太子不能开口为东宫属臣求情一样,他也不能开口为东宫说话。

  朱瞻基去了太子妃那里,太子妃张氏正拿着一只布老虎,鼓励一岁多的小郡主走路,小郡主是东宫唯一的女孩子,她的出生曾经给东宫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

  小郡主白白胖胖,蹒跚学步,摇摇晃晃,像一只企鹅,走路的样子像极了瘸子太子。

  朱瞻基却觉得小郡主肥白可爱的样子,很像阿雷妹妹小时候,他朝着妹妹拍拍手,半蹲下来,“过来,让哥哥抱抱。”

  蓦地看到朱瞻基这个“陌生人”,小郡主抓着布老虎,扑到母亲怀里,不敢看大哥,害怕的哭起来。

  朱瞻基每天早晚都来,不过小郡主基本上不是睡觉,就是玩耍,对她而言,大哥朱瞻基是比太子父亲更加陌生的存在。

  朱瞻基尴尬的收手。

  太子妃抱起小郡主,抚着她的脊背给予安慰,对朱瞻基说道:“你妹妹年纪还小,有些认生,大些就好了。”

  朱瞻基晓得他在这里只会让妹妹更加不安,识相的告退了。

  太子妃看着儿子面条般瘦长的背影,想要叫住嘱咐他冬天多多进补,保重身体,可是怀中小郡主哭得打起嗝来,她只能先顾着小的。

  朱瞻基在妹妹的哭声中出了东宫。

  从十二岁开始,他大部分时间都跟随永乐帝亲征,坐镇北京,和东宫关系疏远,相处的时候不像父子——非常像同僚,为了共同的利益而处于同一立场。

  后来封了皇太孙,有了自己的皇太孙宫,他和东宫就更淡漠了——严格的讲,皇长孙和太子是一条船上的人,但是皇太孙宫和东宫并不在一条船上。

  同为储君,虽是亲父子,目前也是竞争关系了,一国有两个储君,皇太孙作为备胎而存在,是预备东宫万一爆胎,可以无缝衔接换上。

  如果废了太子,按照继承顺序,皇太孙是第一顺序继承人,还轮不到汉王。

  如今,东宫遭遇困境,皇太孙有心有意,但不敢说。

  东宫看起来对皇太孙也是淡淡的。

  永乐帝又总是抬皇太孙,压太子,这一捧一踩,朝野上下,渐渐有了皇上想废掉瘸子太子,只要年轻有为的皇太孙一个储君的谣言。

  而且,从表面看,皇太孙似乎从小就和东宫不亲近,总是像个外人,这是事实。

  胡善围下了禁令,严禁传播离间天家的谣言,若有人顶风作案,立刻送到宫正司从严处理。

  后宫的人不敢议论了,毕竟大家都要在后宫这个华丽的囚笼里讨生活,但是宫外那些悠悠之口就不是胡善围能够堵得住了。

  霎时,废太子、只要皇太孙一个储君的热搜空降第一名。

  胡善围每天都打卡上下班,因而知道外头的热点,遂问了纪纲,“外头传成那样,你们锦衣卫不管一管?”

  纪纲嘿嘿一笑,“我们只听皇上的,皇上要我们管,我们立刻抓几个人砍了,杀鸡儆猴。皇上不发话,无论外头传成什么样,都不关我们的的事。”

第254章 解冻

  永乐帝两次亲征,太子两次监国,每一次都持续近两年时间,“太子监国,国无废事”这是无论亲东宫的属臣,还是汉王等政敌的一致评价。

  这个瘸子太子是有真本事的。

  在他监国期间,大明担负着南北两场战争的压力,南边是交趾,北方是瓦剌部落,双线作战,这是洪武朝高祖皇帝都不敢做的事情,因为单是一场战争,就能消耗一个国家至少五年的积累。

  军队要吃饭,要兵器弹药衣服抚恤金等等,打仗就是烧钱,何况大明是一只蜡烛两头烧。

  除了战争,大明几项大的开支还有疏通京杭大运河、郑和下西洋。

  当然,还有迁都,修建新的都城和皇宫。

  这几桩大事,放在任何一个朝代,只需做一件,就足够青史留名,是个有能力的君主了。

  可是在永乐朝,一口气全干了,一般的君王才会选择,永乐帝表示老子全都要。

  永乐帝拍板指明前进方向,就拍拍屁股北上亲征,当甩手掌柜去了,几乎全靠太子将这些几项国之大计至上而下推行下去。

  这些都需要钱啊,可是又不能随便加税,太子只得大搞经济建设,把蛋糕做大,才能勉强填补这几项就像金钱粉碎机似的大工程的亏空。

  永乐帝只管花钱,太子管着挣钱,太子压力大啊,都瘦了(瘦了二两)。

  不过,太子无怨无悔,压力大没什么,瘦了二两也没什么,能够为父皇分忧,证明太子的价值就足够了。

  就连汉王要诋毁太子,也不会没有眼色的说太子无能、监国玩忽职守之类的瞎话,总是找一些贪恋女色、结交子臣、收买人心、喜欢开设文会诗会,听信奉承话之类的借口,从来不会质疑太子的治国能力。

  然而太子也没有想到,他兢兢业业的工作,得到的不是欣赏,而是猜忌。

  太子也是倒霉,第一次监国都没这样的,那时候永乐帝身强体壮,朝廷自在他掌握之中。

  但是第二次监国,朝鲜嫔妃居然敢用蘑菇粉毒害永乐帝,皇帝在最兴奋的时候,觉得自己脑子快要炸裂了,九死一生后,身体衰弱,遭遇身边的人的背叛,解缙又火上浇油,来个“无人臣礼”,目无君王,永乐帝不禁怀疑太子在监国期间,掌控了朝廷,将他这帝王架空了。

  皇权至上,独一无二。所有的皇帝对害怕失去皇权的恐惧,都远远超过失去儿子的恐惧。

  儿孙可以有好多个,甚至可以再生。但一旦失去皇权,皇帝将一无所有。

  永乐帝把解缙还有其他在东宫兼职的属官下了诏狱,就是想立威,告诉群臣,谁是才是真正的大boss,谁是打工的,他虽老了,身体也弱了,但他是唯一的君王,他还能把控住朝政。

  太子冤啊,他根本没有取而代之心,他一个瘸子,朝中武将大多支持汉王,他没有兵,身边一群文臣,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太子难道靠三百斤的脂肪去逼宫吗?

  他只想慢慢熬到永乐帝衰老,顺顺利利登基。

  永乐帝:不,你想。

  太子一旦开口为东宫属臣求情,就是坐实了他对永乐帝的决定存在异议。

  太子作为储君,步调必须和皇帝保持一致。以此表示:我是你的傀儡,我服从你的一切安排,我没有任何取而代之的想法。

  永乐帝要关,太子要放人,就是反抗永乐帝的安排,就是不服皇帝的权威,就是想造反,取而代之!

  如此一来,太子被废,诏狱里那些忠心耿耿、不肯攀咬太子一个字的东宫属臣们也要被砍头,朝中大清洗,权力的游戏结束,大家全部玩完。

  所以太子没得办法,任凭别人骂他冷血无情,天生凉薄,也不敢说一个字。

  他不求皇帝,诏狱这些人还有可能活下去。

  他只要一张口,诏狱的大臣全部团灭。

  我忍!

  王八为什么能活那么久?能忍。

  只要我不出错,父皇就会放下猜疑,我就不会被废。

  一直以来,太子就是这么想的,靠着千年王八万年龟的信念,支撑他唾面自干,熬过艰难时期。

  但是,旧的问题还没解决,新的问题又来了。

  就是永乐帝除了废和不废之外,还有第三个选择:把皇太孙朱瞻基推举为第一顺序继承人。

  永乐帝没有要纪纲去平息外头废太子、改为皇太孙继承皇位的“谣言”,其因有二。

  其一这个诛心的谣言会给太子更大的压力和危机感,让太子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乖乖当储君,不要有取而代之的念头。

  其二永乐帝真的有这个考虑,用皇太孙取代太子。

  为此,永乐帝还去了一趟孝陵,拜祭父亲高祖皇帝。

  看着父亲的画像,永乐帝感叹道:“父亲,以前懿文太子暴病而亡,当时皇长孙朱允炆只有十四岁。那时候二哥秦王,三哥晋王都已经去世,我在兄弟们中成了老大,我自持为大明守护边关多年,治理燕地有功,弟弟们都不如我。按照皇明祖训的继承规则,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我为长,又最有才能,皇长孙朱允炆是侧妃庶出、唯一的嫡孙朱允熥相传难产时憋坏了脑子,是个半痴傻之

  人,父皇又年迈,要新立储君,八成会选我。”

  永乐帝自嘲一笑,“所以,那时候我带着妻儿来京城奔丧,内心是有小欢喜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父皇立了弱小的朱允炆为国储,封他为皇太孙,还把我的四个孩子扣在京城为人质,当时……以及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理解父亲的做法,觉得父亲老糊涂了。真是可笑啊,等我身处父皇的位置,大病一场,身体急转直下,渐渐力不从心,我终于懂了父亲当时的选择。”

  屁股决定脑袋,永乐帝曾经恨父亲“有眼无珠”,立一个毫无政治经验的黄口小儿为国储,觉得父亲犯了大错,简直不可理喻。

  现在他坐到这个位置,他深深理解父亲的做法,如果换成是他,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还有什么比一个懂事听话、从小手把手教他、朝中没有任何势力、没有党羽、一切都依靠皇帝安排的大孙子当储君更有安全的决定呢?

  皇太孙是个对皇位没有任何威胁的储君。

  太子则相反。

  何况太子的弱点很明显,肥胖、腿瘸、体弱,恐怕不是个有寿的,太医也说过,消渴症恶化到了双足病变畸形的地步,很难再活过十年。

  或许太子会走在我之前呢?肉烂在锅里头,到时候第一顺序继承人还是皇太孙朱瞻基。

  既然如此,提前几年让皇太孙多多历练,培养政治经验,将来继承皇位时手段熟练,岂不是更好?

  于是乎,永乐帝有了易储的念头,这个念头就像心魔,挥之不去,在脑子里越滚越大。

  胡善围听纪纲说永乐帝没有压制外头易储的谣言,心下一凉,猜出了大概。

  她是亲身经历过高祖皇帝立朱允炆为皇太孙时心路历程的旧人,后宫里头无新事,大明王朝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轮回。

  胡善围叹道:“现在轮到皇太孙备受煎熬了。”

  原本朱瞻基在昆明长大,和东宫不亲近,现在外头谣言满天飞,和东宫的关系就越发疏远了。

  朱瞻基并无夺储之意,但是挨不住东宫的猜疑啊!

  祖父怀疑儿子,儿子怀疑孙子,祖父用孙子牵制儿子,孙子就像肉夹馍似的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偏向谁都是错。

  纪纲淡淡道:“天家就是这样,互相折腾,互相折磨,享受人世间最大的富贵,也受着人世间最虐心的折磨,挺公平的。”

  朱瞻基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顿时心生惶恐,父亲活的好好的,且两次监国有功,他若夺了父亲的储位,岂不是大不孝?

  如果废了父亲的太子之位,他会落下千古骂名,别人只会说父亲是因他而废,才不会说是皇爷爷的缘故呢。

  对此,朱瞻基束手无策,他比太子还被动,除了煎熬,什么都做不了。

  朱瞻基依然每天都去东宫晨昏定省,给太子和太子妃请安。

  身为排名第二的储君,朱瞻基每次请安身边都跟着皇太孙宫詹事院一套随从班子,太子东宫詹事府也有一套班子,父子见面,这两套班子分左右站立,形成对持之势,气氛紧张。

  在氛围下,十几双眼睛看着,朱瞻基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上前行礼,“父亲今日身体可好。”

  太子:“孤很好,你去看看你母亲吧。”

  每天的对话似乎和往常一样,但是父子两个都明白,有些东西正在悄悄发生变化。太子在重压之下,对这个长子的心情是越来越复杂了。

  后院皇太孙宫的属官不得入,故,朱瞻基和太子妃问安的时候,没有在太子面前那么拘谨。

  对于太子妃而言,丈夫当皇帝,她是皇后;儿子当皇帝,她是太后,无论如何,她的地位都牢固的很。

  可是正因为如此,太子妃在太子和皇太孙面前也里外不是人,夹在中间,太子和太孙明明都是她最亲的亲人,可是这两人好像从心理上都疏远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