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卿卿
李宏从外面回来,拍了拍顾驰的肩膀,笑看着他,“你可真是出名了,我听说不少外府的学子想要见你一面,还在打听你住在哪儿?”
顾驰抬眼,放下手中的书本,自嘲道:“此次乡试,多少优秀的学子,我就是一个穷书生,有什么好打听的。”
李宏坐下来,连喝了几口茶水,方才开口,“你连中小三元,古今整个河省也没有几个人像你一样,他们起了好奇心,都想看看你长什么样,是怎么学的。听说还有人花银子打听,谁要是能告知你住的地方,就给一两银子,你现在在学子之中可是个名人。”
顾驰不着痕迹的皱眉,“一两银子?他们也真是闲得慌。”
一旁的李晟接过话,“一般大伙凑个热闹就算了,愿意花高价钱打听消息的人,必有所图,退之,你这一段时间就不要出去,省得发生什么事情。”
顾驰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一到考试的时候人心动荡,容易发生什么事情。不光我,咱们府学的学子最好在考试之前,都不要出去,在客栈里好好复习。”
顾驰说这话可是有依据的,每年考试的时候,大量的人马涌入,鱼目混珠,经常惹出什么事。比如,两个人看不顺眼,打得鼻青脸肿,或者酩酊大醉,错过了考试时间等,这还是小事。
有些别有用心的,面上笑呵呵,心里想的什么谁都不知道。往年就有一个学子,学识还不错,有很大的可能能考上举人,但是被一同的伙伴给下了泻药,错过了考试。还有那心思恶毒的,出其不意下狠手,丢了命都有可能。
客栈门口有不少人举着牌子,买所谓的考前押题密卷,热情的吆喝着,“我们这卷子,去年压中了好几道题,命中率极高。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买了就有可能考过乡试,多得几分。”
这种宣传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乡试的考官,是由朝廷选派的翰林或内阁学士担任,每人一道题,互不干扰,出了题之后也不再与外人见面,吃喝都有专人派送,门外还有衙役把守,从主考官口中泄题是很困难的,虽以往也曾有过舞弊的情况,但基本上操作并不容易。加之如今朝廷对舞弊的处置更加严厉,除非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然没几个人敢弄虚作假。
在这种情况下,押中考题,一道两道还有可能,但所谓的命中率极高,绝不可能。出题的人在出题前,早就钻研过以往的考题和市面所有的资料,撞题的情况微乎其微。
虽如此,还是有不少的学子,受了蛊惑,花高价买了这些押题密卷,毕竟谁都不愿放过一丝可能。
看着看着其他人争先恐后抢着买,顾驰的眼睛闪了闪,即便资料再贵,总是有许多人愿意掏钱。
不管家庭条件好坏,加之现在朝廷大力提倡读书,大家都愿意在读书上面掏钱,只是想要追求一个好结果。这些卖资料的,也就是抓中了考生的心态,赚得盆满钵满。
初八的下午,所有的考生在贡院外排好队,等待着提前进入考场。
乡试的竞争颇为激烈,多少考过十多年没考上的秀才,即使白发苍苍,还要坚持来考试,毕竟秀才和举人是不同的阶级。
举人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享受的待遇更好,即便以后不能再进一步,以后一辈子也受人尊敬,而秀才,民间戏称“穷秀才”,可想而知秀才的地位了。
乌压压的一群人,看不到尽头,全河府报名的考生有三千六百余人,最后只录取六十个,虽不是百里挑一,可也差不多少。
经过一系列严格的检查,顾驰进入考场。号房相比院试时的号房大了一些,毕竟大部分来参加考试的都是成年人,像顾驰这种年纪的,还是少数。
不过顾驰长的高,虽只有十六岁,和成年人的身高差不了多少。号房的床塌伸直身子,脚踝都要搭下去,有些拥挤。
将床板和桌面擦拭干净,顾驰将考篮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好。吃喝住都要在号房里,里面还有一盆炭火和一枝蜡烛。炭火即用来烧水,平时喝热水也方便,酷暑的日子,不断出汗,必须要即使补充水分。
至于吃饭,则由衙役统一提供,每位考生之前也是交过饭钱的。自己带食材做饭的话,天气热容易变质,吃坏肚子,还浪费时间,所以这几年朝廷规定统一提供饭食。
考生进入到考棚里,立即就有衙役来上锁,无必要情况不得出去,不得和他人交谈。接下来就要在这一个狭窄的考棚里,度过十多天的日子。
第二日辰时正点,三声铃响后,考官阅读考场规则,衙役分发考卷。
第一场三道四书题,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都有字数要求。
顾驰看了一遍考题,不仅有些头疼,果真是举人难当啊!
首题的论题是“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看着很稀松平常,可实际并非如此。
首题由主考官出题,据说他和一位内阁大臣不和,多次当面抨击这位内阁大臣“城府极深、吃人不吐骨头、不仁不义。”
如今在考场出了这么一道题,可真是棘手,怎么写,都会得罪两位大人,尤其顾驰作为一府案首,他的文章势必更受关注。
按照主考官的意思来,即便这次通过乡试,可日后如若传到那位内阁大臣耳中,权大势大,万一是个记仇的,那可能一辈子就这么完了。如果讨好那位内阁大臣,那直接的后果就是这次乡试要完蛋。
短短几息间,顾驰脑海里想了许多,不畏热的他此刻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后衣也被汗浸湿了。
他深吸一口气,坚定下笔,不管会有如何后果,还是坚持自己心中的想法,仁德是每个人都应该具备的,无关身份,只有仁德与否。
次题是一道截搭题:“羊父母干龟动乎”。因考题都是从四书五经里出题的,为了避免撞题,就会出一些截搭题,毫无逻辑,还容易让人懵了头脑。
顾驰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确定了出处,才开始在草纸上下笔。
第一场考试总共七道题,三天时间,顾驰规划好时间。到了晚上时,洗漱一番,用艾草熏过房间,就开始入睡,后面有的熬呢,保持好精力才最重要。
考场人多,各种味道都有,说话声、呼噜声伴随着蚊虫的嗡嗡声,让人难以静心,顾驰强迫着自己入睡。
到了第三日午时,顾驰将所有的答案誊抄到卷面上,检查了字数在规定的字数以内,确定没有需要避讳的地方,详细检查几遍后,等着衙役来收卷。
衙役将答卷糊名,草稿纸也一并收走,收齐所有的试卷直接送到后堂内帘之处,让早已等候的内帘官批阅试卷。
下一场考试在明天,交完考卷的这段时间,可以自由活动。许多学子第一件事就是赶忙跑到水缸旁冲凉,这几天不知出了多少汗。
李宏跑到顾驰这里说会儿话,期间有些凑热闹的人,来和顾驰交谈几句,所幸他们这一排的,都是各府的案首,是以没有太多人过来打扰他。
休息一晚上,第二场考试又开始了,五经一道,诏、判、表、诰一道。
十五日为第三场,共五道时务策,同样也有字数要求,难度不小。
衙役第三次来收卷,交卷的那一刻,顾驰长出一口气,身子一下子松下来,终于结束了。秀才与举人一步之遥,可这过程着实艰难,在考棚的十几天时间,好似已经过了大半年一样,从精神到身体都很疲惫。
他出来转了几圈,活动一下身子骨,打水洗漱后,换了一身衣衫,身上的汗味总算少了一些。
突然想到什么,顾驰摇头笑了笑,要是小姑娘看见现在的自己,她是个喜欢长的好看又干净的,会不会嫌弃自己?
第60章 解元
照例是交完卷子后一天出场, 所以考生还需要在考棚里待一晚上。沉寂了这么多天的贡院, 此刻格外热闹。大家一扫考试时的疲惫,坐在一起以茶代酒、望月谈天。
这个时候,可能是每个学子最轻松的一晚了, 暂时将结果抛在脑后, 有的只是努力过的放纵与轻松, 不管发挥的如何,重新收拾好心情,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可惜今年又是在考棚里度过的,巡抚大人体恤他们这些考生,每人发了两块月饼, 勉强也算是过了中秋节。
月是故乡明,玉盘高挂,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银辉之中,已经八个月没回家, 顾驰的丝丝思念, 和皎洁的月华融在一起,飘向月水村。
想到什么,他猛然起身, 回到案桌前挥毫作画, 烛光摇曳, 朦胧的月光挥洒, 顾驰那深邃的轮廓此刻有些柔和, 面上挂着清润的笑。
不多时,一个娇俏的少女跃然纸上,肩上、墨发上缀着点点桃花,清风中漫天桃花纷飞,小姑娘的裙摆摇曳生姿,如玉的小脸儿,挂着甜甜的笑,清丽又不乏娇艳,衬的桃花也失了几分颜色。
这是顾驰第一次见到叶溪时的样子,从这个时候起,这个爱吃桃子的桃子精就进入到他的心窝里,在他还不知道情爱的时候,慢慢的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开出一朵娇艳的花。
近四千名的考生,阅卷可是一个大任务。内帘官挑灯批卷,喝着茶水提神,争取早日将卷子批阅完毕。
毕竟来一次府城不容易,所有的考生考完之后还在客栈里等着结果,如果拖沓的太久,浪费的就是学子的钱财和时间。
前朝内帘官只有四名,不管参加考生的人数有多少,一直都是四名内帘官,这也导致效率及其低下,有时候考生等了十来天,还没有出来结果。
于是新朝规定,每科的考官数量由考生的多少决定,这在很大程度上方便了学子。
今次乡试的主考官是内阁学士温元之,内帘官在熬夜批卷时,几位主副考官也没有闲着,每一份卷子上都有糊名,还是由专人重新抄录过的,考官的任务就是排出具体的名次。
温元之呷了一口茶,继续拿起一份卷子,眉头不着痕迹的紧皱,如今读书人确实增添不少,来参加科考的考生平均年龄也不断在降低,只可惜优秀的人才难求啊!
第一题是他出的题,不可否认,他确实有影射自己看不惯的那位大臣-郑大人,但是非黑白,从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有些考生自以为是,揣摩起他的心思,不仅拍了他的马屁,还暗戳戳的贬低了对方,批的一无是处。还有一些人喜欢舔脚,迎合了那位郑大人,连头发丝都能找到理由夸一遍,浑身上下都是宝,放个屁都是香的。
那位郑大人能做到如今这个官职,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虽自己看不惯他许多做法,但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当然也不是浑身上下无缺点的圣人,简单的好或者不好是无法评价一个人的。
自己出题虽有这方面意思,但也不仅仅如此,想要看到的是,从“仁义”本身这个角度答题,不受太多因素的干扰。可惜,有许多学子并未领悟到这一点。
温元之揉了揉眉心,拿起下一份卷子,没看多久,有些疲惫的眼神逐渐清明,这一份卷子颇合他的心意,第一题没有过分谄媚,也没有过分嘲讽,辩证的看待,从“仁义”这个本源说起。
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接着往下看,文章老练、妙笔生花,一字一句都不是空台楼阁的堆砌,言之有物、让人信服。
他接着看了该学子其他两场的答案,不管是文章、还是算学、诗赋、天文地理等,无一不精,整张卷子几乎全对。
他暗自点头,将卷子递给其他几位副考官,“此学子如何?”
快速翻阅过答卷,伴随着赞叹声,其中一人开口,“第一非他莫属,看了这么久的试卷,只有他最出色,该大气磅礴的时候气势惊人,该言之有物的时候又贴近现实,其他卷子与之相比,倒是少了点什么。”
其他几位考官也不断附和,批阅了这么多份试卷,如若不出色的话,很容易让人没有印象,而这份卷子着实出色。
温元之面色不显,眼神却含着满意,“那就此学子为乡试第一名。”
其中一位考官和温元之关系不错,“这第一名资质着实不错,你要不要收个徒,这可是好苗子,错过了就难遇到。”
温元之抚了抚胡须,眼神中闪过一道光,打趣道:“今科举人都是我门下的学生。”
等待名次出来的这几天,顾驰晚上会和李宏、李晟逛一逛府城,白日在书肆里看书,当然也去尝了尝洛州府的特色小吃和菜肴。
也有一些人唤着顾驰去听小曲、喝花茶,顾驰自然拒绝,这等地方看起来文雅,内里什么样子他自然知道。
“退之,你都定亲了,也该提前掌握点经验,不然到时候在新娘子面前出了丑怎么办?” 一人挤眉弄眼的开口,极力劝说着顾驰与他们一同前往。
顾驰笑了笑,“出丑就出丑吧,我们顾家人都是这样,认准了妻子,心里只有妻子一个人。”
那人接着开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还没成亲呢,不算,等成亲了再说。”
顾驰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动作,“不管有没有成亲,我都不会去的,我也着实无心这些事。好不容易小姑娘答应嫁给我,我不能对不起她。”
那人围绕顾驰转了一圈,好奇的打量,“难不成退之的未婚妻是个厉害的,退之才如此推辞?”
顾驰眼里含着笑,“很厉害。”
小姑娘当然很厉害啊,会做糕点、识字读书、烘制花茶、可爱、长得好、声音好听在自己眼中,小姑娘哪哪都是好的,哪哪都很厉害。能不厉害嘛,相隔千里,还牵动着自己的心。
那人摇摇头,不再强求顾驰和他们一同前去。退之都这么厉害了,他的未婚妻也这么厉害,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那人转身看着李宏,邀请李宏一到前往。
李宏的眼神闪了闪,他早就想去看看了,同意的话还未说出口,感受到自己大哥和好友那强烈的视线,他赶忙摇头,“我也不去,你们去吧!”
看着顾驰和李晟,李宏有些怨念,一个两个定过亲不去就算了,可他一个没定亲的,为什么不能去啊! 他也想感受一下红袖添香的感觉。
没注意把心里的想法吐出来了,李晟冷笑着看着自己弟弟,“红袖添香?今个哥哥好好服侍你,让你感受一下红袖添香的滋味。”
李宏打个哆嗦,赶忙跑到顾驰身后,“不用了,我一点都不想感受。走,退之,我有一道题不会,你给我讲一讲。”
顾驰笑着看一眼他,没戳穿他的借口。
一眨眼就到了放榜的日子,以往几次考试,顾驰还未亲自去看过榜单,加之他也渴望知道结果,所以这一次他和李宏、李晟一起去看榜。
乌压压一群人,不少人都在等着放榜,不过大家都是秀才身份,读书人讲究稳重,倒是没有什么推搡的举动,一个个面色如常的谈着话,只不过不断朝放榜那处瞄的眼神暴露了内心的急切。
不多时,衙役捧着大红榜单过来,围在旁边的学子看见后,喊了几声,“桂榜要张贴了,桂榜要张贴了。” 所有的学子一下子全部涌上来。
张贴完榜单,看着围在一起的学子,衙役清了清嗓子,高声开口:“乡试第六十名第五十九名”
被念到名字的人满脸激动,又蹦又跳的,早就忘记了读书人的礼仪,考上举人意味着已经踏入仕途的门槛,有了继续会试的资格,即便不继续考下去,也可以当院长、做知县等,待遇非一般秀才可以比的,这怎能不让人激动。
名字一个个被念出来,李晟是三十九名,李宏一边为自己兄长高兴,一遍又有些沮丧,“我肯定是中不了了,大哥比我成绩好,我不可能在他面前。倒是退之,你的名字到现在还没念到,肯定又考了前几名。”
一旁围着他们的人穿着黑色长衫,听到这话冷哼一声,“乡试前几名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考的,做白日梦来的快一些。”
李宏不服气的瞪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顾驰笑了笑,朝着那人意味深重的说了一句,“还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考中的。”
那人板着脸,“神气什么,我这是在劝诫你们不要想的太美,宛阳府小三元顾驰知道吧,乡试人才济济,就是他,这一次也不一定还能考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