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镜里片
程启玉慢慢抬手,止住了侍卫的话,他眉眼间有英气风骨,通体矜然。
侍卫微愣,还想多说时,看见太子面色,又闭了嘴。太子寡言少语,他的侍卫也不多话,只低头恭敬退到他身后。
……
下午的山风微凉,日头正在慢慢西下,徐徐清风吹拂树枝上繁盛的绿叶。
庄怀菁穿着湖色素净襦裙,身形曼妙,站在指路亭旁,柔软的发丝搭于细肩,她苍白的脸色愈显虚弱,小厮和丫鬟在远处侯着。
她抬眸望上山的路,见到来人之后,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林中树叶发出飒飒响声,庄怀菁已经等了大半天。
陶临风昨晚突然来信,说了庄丞相近况,虽是寥寥几句,但看得出父亲境况不怎么好,天牢重地,谁进去待几个月都得出事,何况是上了年纪的庄丞相?
程启玉一国太子,底下侍卫武功高强,保护严密,不可能连她在这里也不知道。与其被他刻意避让,不如早早递上信呈。
如果他以后不想再见到她,这一次,他必定会来。
程启玉性情正直,不喜奸佞,从不冤枉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罪人。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庄丞相不承认,庄怀菁愿放下身份,四处求人。
庄丞相那些弟子赤胆,但依旧不够,证据明晃晃摆在面上。他入狱以来有两月多,庄怀菁没见过人,自然也不知那些在大理寺的证据是不是真的。
即便是从庄家搜出来,也不一定代表没别人的手脚。
来人慢慢走近,气宇轩昂,精致玉冠束发,站在指路亭前边。
她低垂眸眼,上前行礼,恭敬道:“恭请太子金安,臣女私自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程启玉长身正立,站在不远处,抬眸静静看她,带刀侍卫围在周边。青石板地冰凉坚硬,庄怀菁行礼之后,没吵没闹,面色安静。云鬟垂长发,脖颈纤细白皙,淡青襦裙色正。
他慢慢收回了视线,走进亭子。
“你信中说孤若赴约,以后便不会再来找孤。”程启玉手臂搭在石桌上,正襟危坐,“庄丞相一事证据确凿,望你勿要纠缠不清。”
他声音清悦,仿若有磁性,正经自持又坚韧有力,同庄怀菁相识的一位不在世的故人很相像,初相见时,她还差点认错了人。
“父亲乃股肱之臣,”她跪在地上,背影纤细,“殿下所说的证据,臣女只觉是外人的陷害。父亲谨慎入微,嘉朝皆知,几封信件伪造容易,心腹也可以拿钱收买,就如同上次所做,字迹相同,臣女也可做到。”
庄丞相教过她习字,她学得好,又有旁人教,仿字时能以假乱真。
程启玉没说话。
“知道殿下不想听,臣女也不多言,”庄怀菁垂眸,心知他不信这些,“陛下曾下圣旨,外人不得入内看望,但要是生了重病,派大夫进去并不为过。”
程启玉盯着她单薄衣物下的膝盖,指尖轻敲桌面,微沉眸眼,道:“狱中有大夫。”
“那些都只会些表面功夫,”庄怀菁身子吹了半天的凉风,膝盖隐隐作痛,她咳了两声,又说道,“若真出了事,耽误了案审,谁也担不起责任。”
大理寺关压的罪人大多犯了重罪,便是有人得病,大夫也绝不会医好他们,只会吊着性命,让人求死不得。
这种事情她听得太多。
程启玉的修长手指整绣金线袖口,心里不知道在想些是什么。
庄怀菁感受到他视线的打量,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却莫名令她心中紧张,只得硬着头皮再道:“臣女所言,皆为肺腑所出,不敢有半分欺骗。”
他一言不发,片刻后才淡声道:“起来吧,庄小姐若是跪坏了身子,孤担待不起。”
带刀侍卫守在四周,庄怀菁的丫鬟和小厮在远处。地上长着不知名的花草,暖黄的夕阳慢慢落下,天色昏暗起来。
庄怀菁的手攥紧襦裙,深呼口气后,又慢慢放开。太子这句担待不起,是因为年迈多病的太皇太后。
她回道:“殿下说笑。”
太子认定庄戚有罪,自是不喜太皇太后过于护着庄家,只是碍于长辈情面,故而什么也不说。
庄怀菁觍脸求人不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种话,心中没那么多失落的想法。她若处在太子这一角度,恐怕也是不愿见自己,皇上赦了庄家已是大恩。
这条后山里平日就少人,今日因太子缘故禁了路,此时又是日落时分,更加没有人影。
旁侧的侍卫安静谨慎,程启玉也并未多说,庄怀菁仍然跪在地上,他便慢慢起身,淡道:“庄怀菁,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第一次叫她全名,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李正富说太子脾气不好,庄怀菁其实没感觉,要真是坏脾气,不可能有这样的耐心在这时候还平心静气见她。
“二皇子西南剿匪有功,不久便可回朝,”庄怀菁低头静道,“他心悦臣女,早早便来了信,若您饶家父一命,臣女愿为殿下做牛做马。”
二皇子乃柳贵妃所生,自幼在皇帝面前长大,比起程启玉,他反倒更像嘉朝太子。只不过每次见庄怀菁时都拘手拘脚,不像个背后有权势的。
庄家谨慎,不想卷入这些皇子们的斗争——二皇子与太子势不两立。
太子处事从不看人脸面,先是办了贪污的礼部尚书,又处斩私下杀人犯事的给事中,贬谪受贿刑部侍郎……其中不少是二皇子亲信。
太子对事不对人,旁人牵扯的也不是少数,所拿出的证据都是真的,无论是谁想报复,也找不到理由。
二皇子耐住了性子,但柳贵妃却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而庄怀菁婚事耽搁至今,有一部分原因在他,但实在要说起来,她和二皇子见面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偶遇。
即使到了现在,庄家也不太想和二皇子有上牵扯,谁都知道圣上属意太子。庄怀菁倒是想破釜沉舟,求他相助,然而来不及。
庄丞相狱中突然重病,情势危急。
穷途末路之际,谁都是最后的稻草,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干净的靴履站在圆石桌旁,她的这番话说得突然,让程启玉微微抬起了头,他一步步走近。
庄怀菁看着他平整的衣摆,心下直跳,她的话确实托大,但也不至于让人不信。
程启玉在她面前停了会,他微弯下腰,佩环精致贵气,衣襟绣金线,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臂。温热的暖意透过夏日单薄的衣服,庄怀菁抬眸看他。
他却只是将她扶起来,随后又退后一步,松了手,走出这间亭子。
青石板路上有些落叶杂草,小径弯曲,昏暗的天色笼罩后山树木。
“送庄大小姐回去,看紧庄家,”程启玉淡声道,“未得孤手谕,不得放出任何一人。”
庄怀菁稍显愕然,她跟上前步,湖色绣蝶裙摆轻动,咬唇道:“若臣女有冒犯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庄丞相还在天牢身生重病,庄怀菁没傲气真正去触怒太子。
程启玉头也不回,背手道:“但凡有一人踏出相府,无论是谁,当作叛贼处治,一律格杀勿论。”
庄怀菁心倏地一沉,她的脚步定在原地,指尖抵住柔|软的手心,按出微红指印。
凝净白透的皓腕如玉般,淡色襦裙下裹窈窕纤细的身子,她开口道:“往后不得出府,也不会再找殿下,不知臣女今日是否有这份殊荣,邀殿下城西一聚。”
程启玉顿了顿,留下一句随你,之后径直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会有一段时间是一夜朋友的关系o>_<
第5章
深夜悄然无声,马蹄踏地,打破寂静。车上挂着个大灯笼,摇摇晃晃,丫鬟轻挑窗幔,往外看了一眼,见天上星空万里,又慢慢放下来,不敢闹出声响。
这里是城西周边的东榆林巷,有些偏僻,但距灵佛寺不远。
庄怀菁手肘搭着黄花梨木方桌,葱白的指尖微|蜷,抵住额头,闭眼小憩。马车顶两边垂福字流苏,车壁用料结实,挡住外边的杂音。
丫鬟忍不住道:“大小姐,今日不回相府吗?”
她家小姐见到太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时便在马车中沉默了许久,入夜之后才从灵佛寺后山出来,现在后边还跟着两个太子的侍卫。
庄怀菁缓缓睁眼,长发乌黑,恰及纤细的腰肢,她轻道:“天色已晚,回府耽搁太多时间。”
太子既已经下令,侍卫定不会抗命。
她没回庄家,但已经能猜到他们明早就会把庄家围得水泄不通。庄家现在正是水深火热,庄夫人郁结于心,经不起这样的闹腾。
能不能撤,靠她本事。
凝水涧的张妈妈看得不错,庄怀菁确实已非完璧,且已有过几次,几次皆是太子,为的庄家。
庄丞相下狱没多久就转到了太子手上,彼时情况紧急,皇宫侍卫里一层外一层围庄家,森然严肃,母亲那时重病不起,急需用药。她求人无果,冒着巨大的风险,找到了太子。
马夫手拉缰绳,马车缓缓停下,他朝里问道:“小姐,应当是这儿。”
庄怀菁白皙的手微掀帘幔,清眸望向外边,看见宅院面前的小厮,轻声道:“是这。”
丫鬟弯腰朝前走,推开马车门,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有些疑惑,心想相府在这边有宅子吗。
眼前种几棵垂杨柳,嫩绿的枝条随风轻扬,旁边宅子占地很大,外表倒朴实无华。台阶打扫得干净,大门紧闭,檐角挂明亮红灯笼,柱子直立,两个守门的小厮站在门口。
庄怀菁脚踩四脚圆凳,白皙的玉手扶马车旁沿,开口道:“今日惹怒殿下,怕生事端,今晚先在这边歇下来。我再想想法子,你们呆在房间不要到处乱走,以防闹出大事。”
她语气平淡,说到惹怒二字竟也没什么变化,倒是马夫和丫鬟吓得不轻。
那两个守门小厮见有马车过来,互相对视一眼,皆是迷茫,不知谁大晚上会到这。见到庄怀菁后,才猛然悟过来,提起红烛灯笼过来接人。
这位庄家大小姐从前未曾到过这时便提前有人透了消息,吩咐不得冒犯。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请自来,但太子没因此犯过怒。
他们走到跟前,听见她这话后愣了小会,随后改了话头,道:“有人传了小姐要来这儿消息,奴才就在这守着了。”
但他们并不像是知道她要过来的样子。
或许太子没提过这件事。
庄怀菁的手微微用力,过了会才颔首。
她身上的襦裙绣若绽白菊,垂下的系带飘然似仙,精致面庞未多施粉黛,隐隐深夜看不清人影。
这间宅子其实是太子的,她费了好些心思才查到。太子不常宿在东宫内,这间屋宅是他私下的住|处。
那时的他是要说清在凝水涧那晚的事,所以允人领她进去。
他大抵没想到自己会再次故技重施,她来过几次,出来接人的小厮都认得她。
太子喜乐舞,她舞技绝佳,琴乐尤擅。本以为太子会好这方面,也想借此求得些许好处,谁知他一句话都没提过。
纵使失了身子,结果却还是好的,庄夫人的病至今未痊愈,但也不像起初那样浑浑噩噩。
她这才发觉心中没想象的那样难受。
为达目的,使些手段总是应该的。
陶临风来京对她帮助很大,他和庄怀菁来往隐蔽,底下人不受侍卫监视,可以做的事比她要容易得多。
庄丞相从不让她接触这些事,最开始的时候,她连庄府埋下的暗桩在哪儿都不知道,能做到现在这步,庄怀菁已牺牲太多。
家里无一人能担事,胞弟庶妹不是太小就是性子怯懦,压在肩上的重担让她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