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艾草
裴东明与老郭头却对贺黑子严加约束。今日这顿宴饮,这位新来的将军愈加让人琢磨不透,越是谦和有礼,越让人不知道真性情。
贺黑子挠挠大脑袋,大叹这顿宴吃的不畅快,座上酒虽美,菜虽佳,但大家都“扭扭捏捏跟个娘们儿一样不肯动筷”,没有同桌而食的气氛,这一点他颇为不满。
另外,将军府的酒杯小到令人诟病。
曾将军既然要请客,怎么能小气到连个大些的杯子也舍不得拿出来,难道是因为怕别人喝酒喝的太猛了?
裴东明与老郭头十分苦恼的对视一眼,这只大熊压根儿不明白如今情势,要他们怎么说明白呢?如今只有小心盯着他不教他犯错了。
不然新官上任三把火,万一曾潜将这把火烧到了贺黑子头上怎么办?
有些人天生迟钝,对环境的变化不敏感,行事全凭本心好恶,贺黑子就是其中的典型。
不止是军中的变化,就是家里的变化,他也未曾察觉出来。
比如这天晚上回来,莲香虽然大着肚子,也下厨去替他煮了解酒汤,一直温在小泥炉上面,等到贺黑子进了门,她去盛了汤,想要亲手端了过去给自家夫君喝,半路却被婆婆截走了。
贺老太太理所当然从媳妇儿手里抢过了碗来,递到了儿子手里:“这醒酒汤一早就在炉上温着了,快些喝了。”
贺黑子今日根本未曾尽兴,接过醒酒汤一口饮尽,甜甜笑道:“多谢娘。”
贺老太太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上顿时绽出一朵花来,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几年你不在家,娘眼睛都快盼瞎了,就盼着哪一日能够从早到晚瞧着你,瞧着你吃饭,瞧着你睡觉,瞧着你安安生生在我身边。”
莲香挺着大肚子站在他们母子不远处,久别重逢的母子俩一旦拉开了话头便如扯线一般断不了,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自己便如一个外人一般。
这天晚上入睡之时,莲香留了个后背给贺黑子,这头傻熊懵然不知,与老娘聊的欢实了,又从家里寻出来两坛子酒,一气儿喝了个干净,这才酣然而睡。
至于背对着他流了半夜泪的媳妇儿,他根本都不知道。
老郭头夫妇俩回到家,三个孩子早已入睡,郭大嫂子将席中遇到怀香之事讲了,老郭头这才知道:“将军原说让燕檀随他去金沙关,我原只当燕檀无牵无挂,原来还有这个缘故。如今瞧来,倒是调走的好。”
郭大嫂子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我瞧着怀香那丫头与风夫人相处融洽,又穿绫着缎,想来曾将军待她应不错。亏得燕檀跟着左将军走了,不然还不知道有多难堪呢。”
老郭头到底在边关呆的久了,临敌经验丰富,凡事也要多上心几分,“……曾将军这人以后倒要多小心几分了。”
他这番思虑不无道理。
裴东明回家听闻曾潜大约极宠怀香,怀香在将军府过的很是不错,面色亦不算好看。
“她早就对你我不满,如今更是巴上了曾将军,以后要是多吹吹枕头风……”见小媳妇儿眼神立时不对,他又若无其事笑了起来:“瞧把你吓的。军中事务一个妇人怎么能插得上手?曾将军瞧着也不是没成算的人。”
军中事务容不得一个妇人插手,但一个人的好恶却可以经由枕边人吹吹风而影响至深。
夫妻俩是同样的心思,却都深怕自己的无端忧心影响到对方,都将这一节按下不表。
哪里知道,第二日里,曾潜的头一把火便烧了过来。
贺黑子夜来多喝了两坛酒,贺老太太精神健旺,老人家睡头又少,母子两个夜话的太晚,一觉睡过去便不曾醒来。莲香哭了半宿,好不容易睡了过去,也未曾醒来。贺家老头老太太才来了几日,连儿子休息轮值都不知道,因此,曾潜头一日在营中点兵,贺黑子便晚了三刻钟。
校场内,点兵之后,曾潜听闻贺黑子未到,想起那大熊一般的汉子,心内冷笑:这是给他上眼药来了?
就算跟左迁交接的十分顺利,这两日他也从来不曾轻忽过手下这队人马。
曾潜站在将台之上微微一笑:“既然贺校尉未到,不如我们大家都等等他。”
裴东明与老郭头心内都暗道要糟,偏此刻□乏术,不能跑回家去叫贺黑子起床。
等到贺黑子从酒醉中惊醒过来,跑到营中之时,数万人齐齐站在那里等着他,陈仗颇为壮观。
曾潜笑微微问一旁一名校尉:“点将之时不见影子,迟到了三刻钟,该如何是好?”
那人迟疑了一下,才道:“按律应绑出辕门斩首……”
一时里裴东明与老郭都心都提了起来,向来与贺黑子交好的一众人等都直了眼,目光瞧着曾潜分明有几分敌意。
甫上任便斩人,这新来的将军瞧不出倒是个狠心的人。
曾潜并非傻子,场中众人静默,一时连空气都要凝固了似的。他长笑一声:“今日念在贺校尉初犯,本将军不予深究。——只是,军中铁律不可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就五十军棍吧!”
场中众人都大松了一口气,五十军棍好歹能保住一条命来。也有人暗底里起了心思,只道这新来的曾将军原来是个宽宏的。
贺黑子早晨出了门,不到两个时辰,便被打的血淋淋抬了回来。
贺老太太瞧见儿子这副样子,顿时一声惨号便脱口而出,抬着贺黑子的两名兵士万料不到这老太太瞧着干扁瘦小,竟然嗓门如此高亢吓人,毫无准备之下顿时将抬着的贺黑子脱手摔了下来……
贺黑子捂着耳朵一声惨叫,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娘这声音也太吓人了,好几年没听到,如今乍闻,头都要给吵晕了。
老太太一见更是急了,边哭边骂,恨不得上前去打碎了这两兵士的狗头。
那两人一脸的歉意,连忙将贺黑子抬了起来,送进房里,撒腿便跑了,出得院门来,还能听到贺老太太的哭号咒骂声。
书香正在院子里拾掇菜园子,小妞子今日在家被郭大嫂子拘着学针线,小铁百无聊赖,只得搬只小凳子坐在院里看她干活。
书香喊一声:“儿子哎,去给娘倒杯水来……”小铁虽板着小脸反驳:“你不是我娘!”还是乖乖去倒杯水来,站在菜园边,见书香扎着两手的泥过来,只好喂了给她喝。
一口将杯中水饮尽,顺手在小家伙鼻子上抹了块泥巴,看着他臭下来的小脸,她顿时站在菜园子里笑的前仰后合,正乐着,被贺老太太这声哭号给生生吓住了。
——贺老太太这哭声,瞧着就是家中发生了惨案。
她支使正气嘟嘟擦着鼻子上的泥点的小铁:“乖,儿子,你偷偷去贺叔叔家门口看看,贺家奶奶这是哭什么呢?”
小铁再次无力的重申:“你不是我娘!”将水杯放回房里,一溜烟的跑去打探军情。
老铁原是在燕檀手下。燕檀要调任之时,问过他可否愿意跟着他前去金沙关,被他拒绝了。
“属下就想在响水关杀蛮夷,能杀多少是多少。”血债血偿,他一时半刻都不敢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