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摇
“轻来轻去的小伤,既要不了命,又得到染儿疼爱,真是……值得了。”
她心中酸疼成一团,恨恨轻掐了他的耳朵一下,道:“我心疼死了,你可开心?”
他抱住她的腿儿,抬眼认真的看着她,道:“晓朗自会珍重自个儿的性命。今后,还有数不尽的日子,要陪染儿渡过呢。”
她的嘴角忍不住弯起柔和的弧度,眸中含着水光,低声道:“好,你不要食言。”
“绝不会……”
……
她很希望方晓朗能在教中略略休养再回去,但他当晚就重返战场。这一去,又是七八日不见影踪。而方小染的伤已好得差不多,已经能自如走动,只要不做大动作,几乎没有痛感了。在最后一次拆开绷带换药时,经鬼仙查看,外伤的结痂已退去,不需要再上药包扎。只需继续口服月余时间的汤药,调理一下肺部的损伤和气血的亏损即可。
自受伤回到玄天教以来,她因行动不便,半步都没有出去院子,期间,除了方应鱼和小鹿,其余师叔、师兄弟、师姐妹们均没有过来探望她的,小鹿对她解释过,说是前方战事紧张,大家或是上了前线,或是准备军需,忙得都顾不得过来。她心中对众人颇是挂念,却也知道是无可奈何。这长长的养伤的日子,多半是在小鹿的陪伴和鬼仙的搅合下渡过的,虽然也不十分沉闷,但关的久了,就很希望到外面走走,看看阔别已久的玄天山,探访下同门们,即使帮不上忙,就在旁边看看他们也好。
但是谁也不允许她走出她自己的小院儿。
爷爷下了命令,说她伤还没有全好,让她老老实实呆在院里,不准迈出半步。她争辩说自己的伤已经好了,出门走一走没有关系的,爷爷也听不进步,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叮嘱小鹿好好盯着,不准她出去。
她只当是爷爷疼她,既无法说服他,也只好驯服。
只不过,是表面驯服。她方小染,从来就是一只关不住的兔子。这一日,听小鹿说山中的栗子落果了,收了不少,便做出一付很嘴馋的样子,说是想吃糖炒栗子。
这些日子来,她大伤初愈,理应好好食补,但因为心中记挂着前线的人,食欲总是不振,吃什么东西都看着勉强。这时候忽然来了食欲,小鹿自然是大喜过望,有求必应,颠颠的就去了。糖炒栗子做起来很麻烦,十分费时。这当口,方小染瞅了个鬼仙也不在的空隙,溜出了门去。
出得门去,只觉得附近一片安静。慢慢走着在近处几个院落转了转,也没看到人影。大家果真都去前线作战的作战、帮忙的帮忙了吗?正失望间,忽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吃力的提着一只木桶,匆匆的走过。那是一名五六岁的垂髫小童,圆圆的脸蛋儿水灵粉嫩,一对大眼睛十分精灵,因为提了重物,小嘴巴吃力的抿得紧紧的。
她仔细看去,认是五师叔最小的徒弟,三岁时便被穷困的父母送上山来,入门后方中图照例给他改名,见这娃娃一对大眼睛十分有神,遂起名叫做方晓瞳,大家都唤他瞳儿。今年正好五周岁。有半年不见,瞳儿个子长高了一大截,提水桶的样子也象模象样的。
方小染望见他,喜得眉花眼笑,唤了一声:“瞳儿!”
瞳儿停下脚步,抬眼向这边看来,待看清是她,把水桶搁在地上,蹦跳着就奔了过来,惊喜的叫着:“染师姐!染师姐!”
待跑的近了,又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抱住了她的腿,乖巧的抬眼看着她:“染师姐,你的伤好了吗?”这小子怕冲撞了她的带伤之躯,因此十分小心。多日不见,这样懂事了呢。
她疼爱的揉着他软软的头发:“好了。原来瞳儿还在山上,也不来陪师姐。”
瞳儿的大眼睛一眨巴,眼看着就要滚出泪珠:“瞳儿很想去看染师姐,大家都想去看染师姐,可是师祖不准。”
听到这话,方小染愣了一下。不是说大家都很忙,顾不得过来看她吗?心中狐疑,追问道:“为什么不准呢?”
“怕咱们的嘴巴不严,一不小心说漏了,引得染师姐伤心。啊……”瞳儿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乌漆的眼珠左右转了一下,一脸懊恼的模样。
梦境遇到现实
她却已听出了不对。是什么事瞒着她,怕引得她伤心?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面色微微发白,却努力的不露出来,对着瞳儿笑道:“师姐的伤已经好了,自然不必瞒师姐了。师姐已经知道了。”
瞳儿惊讶道:“原来师姐已经知道了哦。那,师姐要过去看看大家伙儿吗?”
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却硬装出平静的样子,微笑道:“这正是要过去啊。咱们一起过去好吗?”
“好啊。我刚从鬼仙师傅那里提了刚刚熬好的药,给伤员们送过去呢。”他迈着小短腿奔回去又提起那只木桶。那只桶盖了盖子,晃动间,缝隙中冒出缕缕热气,重重的药气飘了出来。
方小染忽然明白了每天空气中飘的药香味的来源。她一直以为那是鬼仙在给她制药散发的气味,却没想仔细想想:仅给她一个人熬药,哪来那么持久的药味?
她伤未全好,不敢提重物,只能由着瞳儿吃力的提着大大的木桶前面带路。二人一起去往东边师兄弟们集中居住的院子。
远远望见院门儿时,就看到几个人倚着墙根儿在门外晒太阳,有的头上扎着绷带,有的腿上绑着夹板。望过去,有的认得是本门的师兄,有的不认得,估计着是外地玄天武馆来的师兄弟。
路过他们身边时,她的目光在他们的伤处掠过,只觉心下一片茫然,神情也木木的,连其中一个认得她的招呼她“染师妹”,她也呆呆的没有反应。
待进到院子里时,看到满院子摆着的担架上躺着或呻吟、或沉睡、或聊天的同门,重重的血腥气和药味儿扑鼻而来,几名师姐妹紧张的穿梭其中照顾着他们。尽管进来时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胸口传来的钝痛疼得眼前阵阵发黑,分不清是伤处在痛,还是心攥起的疼痛。不得已,扶着门边儿站了一站。
忽然听到一声惊讶的唤声:“染儿!你怎么过来了?”
她强稳了心神,睁眼看去,见是教中颇擅长医术的二师叔。二师叔四十多岁,面貌清濯,刚刚大概在给哪位伤员处理伤口,两手沾满了血迹。他见方小染面色苍白,额上浮着冷汗,不由的惊诧担忧,想上前扶她,看了看自己满手的血,又顿住了,转脸喝斥旁边的瞳儿:“瞳儿,还不快扶一下你染师姐!”
瞳儿这才察觉她面色有异,急忙把药桶搁在脚边,搀住了她的手臂,担心的问道:“师姐你怎么了?”
二师叔斥道:“你还敢问!谁让你把师姐领过来的!”
瞳儿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又是急,又是委屈,大眼睛里浮出泪水:“我,我……”
方小染急忙摆了摆手,替他说情:“二师叔不要骂他了,不怪瞳儿,是我骗他带我过来的。我早就该过来了,帮不上忙,来看看他们也好。”
二师叔叹了口气:“咱们也很想染儿啊。只是掌门怕你看到师兄弟们受罪会难过,才不瞒着你的。染儿的伤可大好了?”
“已全好了。”
“伤的那样重,还是不要累着的好,这里气味重,莫要熏着了。快回去歇着吧。”
“我刚来怎么就要我走?让我在这呆一会儿吧。”
有伤员发出痛苦的呼喊,听得她心中一颤。二叔师回头看了一眼,匆忙道:“我得过去了。染儿想呆一会就呆一会儿吧。瞳儿,给师姐拿椅子去。”伸手提了瞳儿提来的药桶,急忙的去看伤员了。
瞳儿小跑着去找椅子,方小染则慢慢走进了院子,抬眼将伤员们一个个看过去。每个人都伤得不轻,大概伤的轻的也不会送到山上来休养。有的醒着,有的昏睡着。有认得她的,还笑笑的朝她朝手,她想对他也笑一笑,嘴角弯起,泪珠却滚了下来,急忙抬袖掩住眼睛。
瞳儿搬来了椅子,扯着她的衣角让她坐下。她却没有落座,问道:“为什么大家都躺在院子里,不在屋子里歇着?”
瞳儿答道:“今天太阳好,二师公让把伤的轻的、可以挪动的伤员抬出来晒晒太阳。”
这些居然还是伤的轻的。想起之前她问小鹿是否有伤亡时,小鹿说“没有伤亡”时那笃定的语气,虽知道是为了怕刺激到她,还是不由的暗暗埋怨小鹿瞒她。但是话说回来,打仗定然会有人受伤,这是无可避免的,只怪她想的太天真了。她转身朝那排屋子走去。
这排房子原本是师兄们的宿舍,里面是长长的大通铺。走进去,看到通铺上躺着七八名伤员,都是一动不动,昏睡不醒。
身边传来瞳儿的声音:“染师姐别担心,鬼仙师傅医术很厉害的,他每天都过来看这几位师兄,说是保他们死不了。”小手软软的、安慰的握住了她的手指。
还好,有鬼仙在。她心中略略好受了些。低头对着瞳儿笑了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这小家伙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怕打扰重伤员的休息,她只挨个儿看了他们一遍,就悄悄退了出去,想在院子里帮帮忙儿。二师叔看到她东瞅西瞅的找活儿干,急忙上来阻止,令瞳儿把她送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