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太下流 第66章

作者:晓风默 标签: 古代言情

话虽落,华容却依旧沉浸在悔痛之中,完全不做反应,只是下意识把头埋得更深,臂收得更用力,仿佛深怕怀中人被抢走似的,锁得极紧。见皇帝这明显不妥协的架势,一众侍卫全部警戒起来,强按捺住恐惧,将森森刀尖指向这粗布麻衣的怪异老人。

忠叔冷哼一声,大手轻挥,一颗海碗粗的树便连根而起,直直向人堆压去。这架势惊得护着华容的侍卫们或躲或迎,一片混乱。趁此时机,忠叔的身形鬼魅般移动,见缝插针,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移至华容跟前,一把抢过宝儿,又跳出了重围。

“还给我!”往日优雅矜贵的帝王嘶哑地尖喊出声,嗓子都破了音。他踉踉跄跄地从人墙中追出,却狼狈地扑跌在地上,连紫金龙冠都掉在了一旁。

乱发被眼泪胡乱粘在白净的面皮上,华贵的衣甲沾满泥土,他爬都爬不起来,君威尽丧地用最凄切的声音语无伦次地哀求道:“求你……还给我……我不能没有她!求你……求求你……我再也不会让她难过了……兰熙对她下蛊,她爱的人是我呀!把她还给我好不好?我会好好对她,很好很好……”挣扎了几下,他还是无法站起,只能大睁着通红的凤眸,向忠叔努力伸着手,孩子似急切地讨要。

忠叔皱起灰白的眉毛,四下一扫,那些悄悄围过来的侍卫们顿时就被吓得一动不敢动。他向地上看起来即将崩溃的男人摆摆手,冷冷道:“忘了小姐罢。”接着,虚晃一招,闪至呆若木鸡的醉花千、夜幽兰身后,一手拎小鸡似地提起二人,便扬长而去,林间只响荡着一声悠长的“好自为知”,人已消失不见。

华容撑起的上半身终于随着伸出的手臂僵直地落在地上,他愣愣地望着忠叔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仿佛被带走了魂魄,让夕阳凝固成失去生命的塑像。

久久后,他缓缓抬起头颅,向着沉血色的天空,缓缓阖上精致的凤眸,流下最后一滴泪。

“啊——!”集聚着最深沉痛苦的吼叫破开胸腔,响荡在空寂的林中,男子终于如崩断的弦一般,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一直手足无措的侍卫们惊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昏迷的皇帝急急带回皇宫。

这场延续了五百年,前世今生情误纠缠的执念,就如此收场了吗……

☆、拨云见日

  这厢忠叔夹着一个,提着两个,在路过的农家买了板车和一袋面饼,就带着三人往宁州城急赶而去了。宝儿身体受药毒侵蚀极重,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救治。他已发信出去,必要之时,也许得动用那个法子……

  正想得入神,冷不防后面衣角被怯怯拉了拉。忠叔何等之人,这点小动静当然逃不过他的感官。他眼睛向后一瞟,就见面色比方才最险时还差的醉花千一手抱着同样状况的夜幽兰,一手扶住宝儿的脑袋,气息奄奄地对他道:“忠……忠叔,您坐这儿,我……我来驾车吧……”

  “……”

  

  之后的几天几乎都在行车中度过,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忠叔不断点着旱烟样的信香,终于在第六天时,迎头碰上了同样往韦京方向而来的七人。

  “什……什么?传……传说中的……霄天骑八部杀将?!”醉花千下巴掉着,和同被这信息劈僵了的夜幽兰齐刷刷杵在车前,一动也不能动。

  “麻烦让让。”拔山之艮横着过来,与醉花千大腿一样粗细的胳膊一手提起一个,墩木桩似地将二人栽在不远处,满意地点点头,“都说了挡道不好,你们就站在这里,别乱动了啊。”说完,径自转头,八个山夫打扮风华各异的男人就将那小木车围得密不透风。

  

  “坤,情况如何?”七双焦虑的眸子齐刷刷盯着刚收回诊脉手指的白净书生。他闭着单薄的眼皮,清秀的脸孔上一片凝重,半晌后吐出一口气,一字一字道:“内脏已损死大半,寻常药石……回春无望。”

  重石一般沉闷的静默。

  

  忠叔抬起头,目光缓缓流过曾经沙场共生死的每一个同伴,伸出枯虬样的老手,沉声肃道:“极天之乾,愿舍己身神力,换小姐身康体健!”

  “化地之坤。”书生样的白净青年笑着搭上自己的右手。

  “燕水之坎,亦同。”姿容妖娆的男人不顾坤的黑脸,用白净的帕子仔细擦了擦他的手背,才将纤纤五指握上去。

  “我我我!我也愿意!”娃娃脸的霆雷之震兴奋地抢跳上前,正要伸爪子,“啪!”的一声,后脑勺却被狠狠拍中。他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变得兔子一样红,含着两泡晶莹,委屈地望着行凶的拔山之艮嘟哝道:“你打我作甚?”

  铁塔似的壮汉轻飘飘斜他一眼,“知不知道长幼有序?离还没表态呢!”

  “哦……”震弱弱地应了,之后又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泪汪汪地指控道:“那……知道长幼有序的话,为什么你这个老六可以打我这个老五?!”

  “问离。”艮淡定地祸水东引。

  突然被提到名字,陷入思绪中的融火之离抬起头,清冷的目光扫过正纠缠着的两人,皱眉道:“什么事?”

  震和艮瞬时被他此时更上层楼的凉气冻得打了个哆嗦。

  震硬起头皮,咽着口水道:“小主子伤重,除非我们八人倾尽神力,为她洗筋伐髓,修复脏器,才救得了。不过如此一来,我们极有可能失去各自的异能,变成与普通人一样。所以,你……愿不愿意……”

  “区区神力罢了,就是要离这条命,也只管拿去。”离将手紧紧握上去,垂下头,低声喃喃,“当年……救不了她,如今,一定不能再救不了她的女儿……”尾音是浓浓的怅然。

  四围又陷入了沉默。霆雷之震、拔山之艮、疾风之巽、涸泽之兑再无一人说话,只静静将手握在了一起……

  上古神魔大战中,八大魔首为无名战神所灭,他们遗留下来的不属于人间的最后神力,至此,彻底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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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山中一简陋搭起的小木屋中,墨发披肩的女子缓缓步出。金色阳光打在她身上,泛出柔和的光晕,恍如新生。她静静立在门口,久久不语不动,若不是衣袂随风起落,会让人觉得连时间都凝滞。

  这时,她身后不远处探出颗头来,那满是皱褶的老脸上密布着纠结,似乎正苦恼着什么事情。

  “忠叔。”女子唤道,几乎在他出现的一刹那便转过身,沉淡的眸子直直望过去。

  “呃……”知道藏不住了,老人硬着头皮走出,打着哈哈道:“小姐醒过来以后,五感越来越敏锐了啊哈哈……”

  “是众位叔叔伯伯救了宝儿一条性命,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宝儿说着就往下跪去,忠叔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小姐,万万不可!救你是我们兄弟八人的分内之事,什么报不报的,简直折杀吾等……”他正说着,不防一件薄薄的四方物件从袖口滑落,忠叔暗自叫糟,急忙去拾,那东西却已被宝儿拈起。

  原来是一封未拆的信。

  “这……”宝儿眼睛扫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兀然呆住。

  那只有六个墨字——“爱女宝儿亲启”。

  

  完了!忠叔僵硬地维持着伸手的动作,抢也不是,收也不是,只得尴尬地挤出笑,在宝儿抖着手去拆信的时候,按住她的手,嗓音有些沉重,“小姐,这是老爷出征前交给老奴的。那时候你跟姑爷感情刚好起来,老爷说,你们小两口的事,应该自己解决。有些事,怕当时由他说出来,会影响你们的感情。除非有朝一日你们闹到无法收拾,这信,不要拿给你看。之前你被华容那小兔崽子囚禁,老奴有禁令在身不得踏足皇宫,如今……却是不敢拿给你看了……”

  宝儿手里紧紧扯着信封口,眼里已经是通红一片,哽声一字一字道:“我!要!看!”

  她声音里的坚决让忠叔手上再是一紧,沉默一阵后,他终于退后一步,一撩炮摆,单膝跪了下来。

  “忠叔!你……”宝儿连忙伸手去扶,可哪里阻得住。

  “小姐,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答应老奴,看信之后,有什么难过和痛苦,都千万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老奴和霄天骑,都会全力支持你!”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李宝儿看着满脸皱褶的老人,良久后亦跪了下来,闭上眼,对忠叔点了一下头,然后缓缓拆开信封。

  

  信,并不长,宝儿却看了很久。她跪立着,保持着读信的姿势,直到太阳西沉。

  忠叔一直担心地守着她,终于在暮色深然时候,听到她轻轻又坚决地吐出五个字:“我要去找他。”

  

  当夜,一行人就踏上了往边城而去的路途。有意思的是,当擅医的坤得知自家小主子要去找负气远走的姑爷时,表情分外微妙。

  此次疗伤异常成功,宝儿的身体也已恢复得也差不多。坤说,是宝儿体内早有的一种蛊帮了大忙。只是其他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坤要追问姑爷姓甚名谁、与小姐是否圆房,以及夫妻生活质量如何等问题,还是以那样一副想杀人的表情。众人不由猜想,此事与姑爷的关系。但每每欲深问时,坤秀气的书生脸总是会变成便秘样的表情,偶尔自言自语愤愤吐出三个字——“真下流”,便打死不再多言,弄得人皆摸不着头脑。

  

  在宝儿坚持的日夜兼程下,边城越来越近。而她的人,也从那日看过信后,好像换了一个似的,变得越发沉默。

  这日路过一片树林,他们的行进突然被一阵打斗阻断。

  只见一人斗笠遮面,正单手持剑与十几人搏斗。围攻他的人招招狠毒,专取要害,显然都是老练的杀手,纵然他身手不错,也已快招架不住。

  宝儿一行人在战圈外顿了顿,不欲管闲事,打算绕道而行。这时,只听“通”的一声闷响,那人身体重重撞上了坚硬的树干,斗笠掉落,露出一张左白右黑的阴阳脸。

  彦朗?宝儿心头一动,停下脚步,运起伤愈后更胜从前的轻功,一纵身跃进战圈,将男人牢牢挡在身后。

  “小姐?”忠叔等人讶然。

  宝儿盯着周围逐渐凑上来的杀手,头也不回地道:“我发过誓,不会再眼睁睁看家人离开!”

  家……人?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彦朗只捕捉到这两个字眼,他的心,似乎被什么狠狠冲撞了一下。身前女子娇小却坚定的背影,一瞬间铭刻进心底,此生,再难忘。

  

  宝儿得八部神将的神力救治后,不仅身体恢复如常,连功力和五感的敏锐程度都提升了许多,对付这伙凶神恶煞只是弹指间的事,之后,昏迷的彦朗被放上了马车,加入了宝儿一行。五日后,他们到达边城,却得知兰熙所在的兵队被遣往了三百里外的见空谷,正面迎战琅国大军。

  听到这个消息,宝儿心中莫名一阵慌乱,立刻马不停蹄地向那里赶,霄天骑八人亦从。沿途所见,皆是荒村弃户,不见人踪,百姓早因战乱逃得一干二净,一派萧瑟之景。

  半日后,前方山峦起伏,远风里夹着淡淡的硝烟血气,见空谷,终于到了。

  

  “不对!”巽皱眉,“风里的味道说明正有战事,但这风是从东北方向而来,而见空谷应该是在西北……”

  “那就兵分两路。忠叔按原计划往见空谷去,我往西北。”宝儿当机立断打马向西,坤、离、震、艮四人立刻随她调转马头,忠叔及其余三人往东。

  果然,越是向西,血腥越浓,而且,可以听见隐隐的杀伐之声。

  宝儿的心脏越抽越紧。看来战场果然是在这边。

  未能在计划之地开战,此战,定是有了什么变数,凶多吉少!

  不!她还有很重要的话没来得及对他说,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来得及跟他做,他不能……不能!

  烈烈的狂风削过面颊,沿途的长草鞭在身上,飞溅的尘泥扑打着身体,只愿再快,再快一点!

  

  远远的,迎面有几个小兵奔逃而来,浑身血迹,狼狈不堪。宝儿一甩马鞭卷起其中一人的脖子,眸中的厉光简直能吃人,“战场怎么改在了这里?情况如何?”

  那小兵吓得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颤声道:“刘将军……带着大军,被引入埋伏圈……敌人好多人!好多人从山涧两边扑下来……我在队尾,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不想死!不想死……求你放过我……”

  宝儿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沉入谷底。不!不可以!兰熙,你一定不可以死!

  咬紧牙关忍住五内俱焚的焦灼,宝儿向逃兵来的方向疾冲而去,终于在转过一片高丘后,找到了那血气冲天的血腥屠场。

  “小姐!”坤、离、震、艮四人挡在她前面,“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宝儿不说话,眼神却说明了她心意已决。

  四人相互使了使眼色,对宝儿道:“小姐,你等在这里。我们会将姑爷带出来。”

  他们八人已经失去了神通,虽武力犹在,战力却是低了不少,怕无法护小主子周全。”

  “我要去!”宝儿咬着牙,手里的马鞭攥得死紧,身体颤抖着。

  “不行!”四人想也不想异口同声地拒绝道,却不想宝儿纵马一跃,往旁边冲出,饶过他们就直往战场方向驰去。

  “震。”坤立刻道。

  “知道!”娃娃脸的震一拍马背,顿时飞身而起,在半空中长鞭灵蛇般迅速缠上宝儿的腰身,轻松一拉,宝儿就离开马背,被震提住后领落地。

  “不许去!”四人围住没法再逃的宝儿,口气也是不容更改。

  想着身在血场中的兰熙,宝儿眼泪再也止不住。她“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红着眼睛道:“求叔叔们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