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着翅膀的大灰狼
那么久的事情了,当初从未解释过,这么多年他们被关在同一座皇宫里,其实时常见到面,但是谁也从未提起过哪怕一句的当初。
今夜,端密其实很想提一提。
可是当她望着他,明明他的眼睛也正看着她,她却看不到其中有一丝半点的感情。
许多年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曾笑容真切,对她的每一分心意都写在眼中。她很喜欢他,但是她毅然决然的嫁给了他的父亲。
先帝迷恋年轻貌美的她,被她迷昏了头,许她掌控千密一族的权利、献了青龙与白虎两枚暗夜令的图腾讨好她,最后甚至封她为后。
那日她受封中宫,众皇子前来拜见,他也在其中,随众人一道向她下跪、行大礼,他跪下、再站起来,也是隔着如今这么远的距离、遥遥的望着她……从此,她就再没有见过那个笑容真切的慕容天下。
后来他承袭了青龙令,再后来除了那时尚在她腹中的慕容江山,他杀光了所有的兄弟,最后他拥兵逼宫、得登大位……如今大半辈子都已过去了,他已坐享江山、妻妾成群、儿孙满堂,而她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与一任又一任的千密使,他们一直在同一座皇宫之中、各自老去,这么多年,谁也没有提过一句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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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每一枚暗夜令,都曾有过许多个悲欢离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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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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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个似如今夜这般寂寞的深深夜晚,当她独自一人躺在华丽冰冷的寝殿之中睁眼到天明,长夜漫漫,难免就会想起许多的人和事。
她总想:她这一生,机关算尽、众叛亲离,曾在她身边出现却没有被她算计利用过的人,只有他一个。
在所有的面具都被摘下的独自深深夜里,她曾无数次的回想这一段当初。
这一段她一生之中唯一干净、清白、问心无愧的当初。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也没提过,所以她也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当初她宁愿嫁给年过半百的先帝,并不是因为急于得到青龙令。
而是……当初那个一身风华的倜傥皇子,她实在是太喜欢了,喜欢到宁愿别嫁也不愿将他逼上争权夺位之路。
她的一生注定如此,只愿他能够平安喜乐。
深深的寒冷冬夜里,高高的冰冷金座上,紫衣的端密太后轻轻将脸枕入袖中。
“我从记事起就被告知:我的出生是一个责任,我将永生背负它,直至实现它。为此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所有的姐妹兄弟、失去了我唯一的儿子、失去了……”她的声音渐渐低的几不可闻,仿佛一时气尽,趴在那里缓了好久,才低低的继续说道:“我为此努力了一生,失去了那么多东西!如今……你叫我如何甘心?!”
“执念伤人。”慕容天下叹了一句,淡淡说道:“如果能放下的话,不论多迟,哪怕只有一日都是好的。”
“你放下了么?”幽幽的女声忽问了句——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慕容,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她终于……情真意切。
慕容天下笑了起来,是帝王最平常的那种微笑:看似愉悦,其实笑意远未深达眼底。
“我曾以为很难,可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过如此。”
不过是日复一日,不过年复一年,不过是这大半生都要过去了,才等来一个如此深夜、她的一句问候,不过是用尽一生费心筹谋的站在最高处,终于等到这一刻云淡风轻的对她说一句:“我曾以为很难……也不过如此。”
你说,这执念伤不伤人?
她似乎是叹了一声的,但没有听清。慕容天下遥遥望着她伏在金座上一动不动的背影,半晌,无言的转身往外走去。
走到殿门口时,他顿住了脚步,并未回首,背对着她。
“当年,朕杀了那么多的兄弟,独独江山一个活下来了,他在时朕从未为难过他半分,甚至尊了他为临江王。后来他勾引朕的嫔妃、私逃出宫,朕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甚至他二人的女儿回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到如今,朕都未曾追究过。还有千密一族这么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他顿了顿,“无论是对先帝的托付还是对……当初,朕都已仁至义尽了。今日之事已可堪动摇国本,若是再有下一回——太后娘娘是千金之躯,千密一族多番打扰娘娘清净,罪该万死,朕会将他们全部杀光。”
他语气朗朗,已经又是那个君临天下的大夜之王。
端密伏在金座之上,紫眸缓缓闭上。
“千千,”冰冷昏沉里,她听到他声音极低极低的道:“保重。”
那一刻她几乎立即要起身看去,可殿门已经“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了。
殿中又只有她一人了,冷的可怖而熟悉。
泪水从紧紧闭着的紫眸眼角滑落,隐秘的滚进了衣袖的布料里,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圆点。
这么多年了,她竟是第一次觉得心口是热的。
因为他终于提起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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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匆匆赶回时,天上冷月已只剩下模糊的残影,千密殿中的红烛已快燃尽了,端密太后独自一人伏在那金座上,紧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秦桑脚步轻轻的走过去,在她身旁静静站了片刻,转身欲走,却被她出声叫住:“桑桑,你回来了。”
秦桑浑身一僵,走过去,默然跪倒,磕了个头:“娘娘,臣有罪,请娘娘责罚臣吧!”
“怎么了?族长没有跟你回来?”端密太后支起身子,喘了口气,缓声问道。
秦桑摇头,“族长已经来了,臣已将他安顿好。”
“那很好啊。”端密太后看着眉目鲜妍的年轻女孩子,柔声问道:“你有何罪?”
她语气这样温和,可秦桑额头冒起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倾国倾城的一张脸,越发的微微泛白。
“哦……”端密太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似得,“你是说纪小离……”她轻轻的笑起来了,“哀家知道,你与哀家耍心眼、使手段,百般的不让哀家知道她的身世……秦桑,江山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你做了他七年的女儿,哀家却养了他十七年。小离那孩子的眉目与江山一模一样,至于她的发色和眸色——江山熟知千密史籍典故,定是他配制了什么药吧?”
秦桑一头冷汗的拜倒,颤声道:“娘娘圣明。”
端密太后似乎今夜格外的疲倦,神情都有些迟缓,倦怠的对地上跪着的人摆了摆手。
“起来吧。”
“娘娘圣明,一切都逃不过娘娘的眼睛,”秦桑微微起身,仍跪在那里,声音干涩的说道:“小离她的确是臣的亲生妹妹,当日父亲拼死将我姐妹二人送出千密圣地,父亲叮嘱我照顾她……求娘娘看在父亲的份上,放过小离吧!”
“桑桑,你说你倾心于陈遇白也是假的吧?”端密太后垂眸痴痴的望着自己金色护甲,忽浅浅的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哀家是怎么看出来的么?”
“臣……不知。”
“我们这样的女子,是不会喜欢陈遇白那样的男人的。”端密太后轻声的说,不知道是说给秦桑听还是她自己:“他太冷了,你不会喜欢他的。更不会因为他而照拂小离、冒险在哀家的茶中下药。”
秦桑不敢看她,伏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一动不敢动。
“至于小离……她心智迟缓并不要紧,她仍然可以为哀家、为你、为千密一族做一件事,”端密太后起身,伸出那戴着华丽尖利金色护甲的手,将秦桑扶了起来,“桑桑,你跟哀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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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密太后冰凉的手牵着秦桑,将她带到了内室之中的密室。
这挂着慕容江山画像的密室,秦桑明里暗里都曾进来过,但是当端密太后摸到画像上的机关、那面墙缓缓移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暗道,秦桑像小离一样目瞪口呆在那处。
端密太后微微一笑,一言不发,携着她的手走过那条狭窄幽暗的长长暗道。随着前方一小块光亮越来越近,有一股沁人心脾、令人闻之忘忧的奇异香味越来越浓烈,秦桑渐渐浑身发颤——她记得这香味!这是千密花的香味!
千密花至阴至寒,传说中有令人忘却烦忧、舍生忘死的奇妙功效。千密一族几百年来将千密花的图样纹在日常用具之上世代流传,可是因它只长在千密圣地,自从千密一族被赶出圣地,已有几百年未曾得见这种花。
秦桑如游魂一般被端密太后引入暗道尽头那间小小的密室。
这密室之中有极厉害的毒物,千密一族擅毒,秦桑更是其中高手,但是这种令人意志清醒却浑身动弹不得的毒物,她闻所未闻!
从密室门口起身子就开始麻痹,十步过后她已不能动了,端密太后却表情如常、行动依然。
秦桑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打量四周:这里与外间的那个密室一般大小,幽谧整洁,只靠墙放着一张桌子,上头有一方砚台、一幅卷着的字画模样的物事。
端密太后松开她的手走过去,抬手缓缓展开了那一幅。
秦桑看到那上头绘着密密麻麻的紫色花纹,有几处她一眼就能认得出来——麒麟令!玄武令!
暗夜谷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的图腾尽在此!
秦桑连握住拳头都不能,僵着身子站在那里,紫眸明亮,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幅图,呼吸急促不已。
端密太后也正凝视着那幅图,低着头轻声道:“这方砚台和这幅图,都是你父亲当年亲手制成的。”
慕容江山天性聪颖,当年在端密太后的引导下博览千密史籍,醉心探究,为回到千密圣地做了许多的事情,端密太后曾将这个儿子看做最大的希望。
如今说起那时,她仍然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
“这砚台里掺了千密花的汁液,这幅图也是用千密花的根茎编织而成的。当年你父亲几次出宫探寻千密圣地,虽当时未能成功,却机缘巧合带回了几株千密花,他按照书中古法制成了这方砚台与这幅图。”端密太后抬起头,看着一动不能动的秦桑,“他没有告诉过你吗?”
秦桑想要摇头,却只能艰难的转动眼珠表示。
端密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也对。他后来那么厌恶千密一族,想来自然不会告诉你这些。”金色护甲轻轻拂过桌面,她轻声道:“用这砚台磨出的墨将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拓在这幅图上,再以至阴至纯的千密族人心头血浸透此图,圣地的地图就会显现出来。”
“桑桑,哀家也不愿杀自己的亲孙女。可是当今世上至阴至纯的千密族人,除了你,大概只有她了——算起来,她是出生在千密圣地的孩子。她的血应当比你的更阴寒至纯。”端密太后望着秦桑,柔声道:“况且你是哀家最得力的帮手,哀家不愿杀你,只能选择杀了她。”
“娘娘!”秦桑此时无法下跪,只能颤声高叫:“臣愿意就此死去!臣愿意以心头血染出圣地之图!只要娘娘将臣的尸首带回去与爹娘合葬一处,臣了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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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很多同学问我年纪的问题,我查看了一下写《卿本佳人》时写的年表:慕容天下与端密太后是同龄,慕容天下登基是二十八岁,那个时候慕容江山十三岁。四年后他十七岁,与怀着秦桑的大皇子母妃私奔,大皇子当时是三岁。
有问题要告诉我哦,纸书出版稿还能修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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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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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密太后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年轻的女孩子,许久许久,她缓缓闭了闭紫眸,移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捧住了那张绝色倾城的脸。
“桑桑……你七岁就到了哀家身边,这么些年,哀家栽培了你,也一直利用着你,哀家原想着,等到千密一族统领天下之时,你便是我千密一族的圣女。桑桑,何苦为了一个小傻子舍弃你自己的性命?亲生的姐妹,你在哀家身边如何辛苦才到今天,她在镇南王府无忧无虑这么多年,也该她做些事、不枉对她的出生!”
端密这番话,倒是真心诚意。不说这些年或多或少的情分,比起痴蠢又不听话的纪小离,秦桑实在有用太多了。
那毒物实在太厉害,秦桑已经连舌根都开始发麻,她猛咬舌尖,话语带着鲜血香甜腥气:“臣并不留恋这世间……小离已有了好归宿,臣死也瞑目……若是、娘娘执意……臣绝不独活!”
端密太后抬了抬袖,一抹辛辣异香拂过秦桑鼻端,她麻痹的舌头恢复了一些:“娘娘,请给臣两个时辰,臣想……见一个人最后一面。”
“你要见谁?”端密太后长叹了一声,柔声问,“既然并不留恋这人世间,怎么还会有人想要道别?”
“并不是道别,是一位故人,听说他快要成亲了,臣还未恭贺他。”秦桑垂着眸子轻声道。
“李微然?”端密太后轻轻挑了眉。
秦桑并未答,只垂着眸轻声的说:“我骗过许多人,唯独觉得对不住他。求娘娘成全,让我再去见他一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每一个遭人痛恨之人,其实也都曾真心爱过一个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