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薛嘉禾左右看看,小声和她咬耳朵,“我想捉只知了回去。”
绿盈:“……”她转眼朝蝉鸣不断的方向看了眼,也轻声回道,“一会儿让小太监们出来捉了带回西棠院去。”
薛嘉禾的眼睛顿时亮晶晶起来,“好。”她小时候爬树淌水都是常有的事情,捉个知了更是家常便饭,只是如今桎梏颇多,便不能同小时候那般随心所欲。
想着一会儿便能回味童趣,薛嘉禾脚下的步伐也轻快不少。
可她往前走了没几步,突然见到管家带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从她不远处匆匆经过。
那如同一座小山的彪形大汉,不是昨天刚到过摄政王府的陈礼,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尬聊.jpg
鸡同鸭讲.jpg
第32章
容决和她许诺说陈礼不日便要离开汴京城,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话,薛嘉禾虽没全信,可这么快就被打了脸,到底还是皱了眉。
管家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但陈礼是耳聪目明的武将,稍稍转了转脸便将目光落在了薛嘉禾的身上,而后停下了脚步,像是见到什么不洁物似的盯住了她。
薛嘉禾立在原地和陈礼对视,即便对方的胳膊看起来比她的大腿都粗,也没有一丝落了下风。
倒是站在薛嘉禾身后的绿盈有些紧张起来,“殿下,这陈礼看着来者不善。”
薛嘉禾轻轻嗯了一声。
走在陈礼前面的管家终于转头见到了眼前这幕,头疼地站住脚跟想了想,还是越过陈礼快步走向薛嘉禾朝她行了一礼,“见过长公主殿下,陈将军来见主子,我先带他到书房候着。”
听他说“候着”二字,薛嘉禾道,“容决不在?”
管家应了声是,只觉陈礼的视线从后逼视而来,简直如同芒刺在背,心中棘手得很——陈礼不喜欢薛家,这是满朝上下都知道的事情,有容决在时他还能压得住陈礼的口无遮拦,可如今容决不在府中,陈礼若真要做什么,还真没人能拦得住他!
管家还在这左右为难,薛嘉禾却无视了陈礼的存在,她朝管家点了点头便换了一条岔路,准备绕个路返回西棠院。
陈礼盯着她的眼神就跟恶狼猛虎似的,好似下一刻就想将她撕碎去喂狗,和这样的人正面起冲突对她没有好处。
更何况,陈礼是容决麾下之人,实在没必要在容决的地盘上和容决的人起冲突。
这样想着,薛嘉禾撇开脸,在知了声中平淡地踏上了另一条石板路。
管家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薛嘉禾年轻气盛就直接和陈礼这块茅坑里的石头杠上了,既然薛嘉禾没有计较的意思,他也能回头快些将陈礼带走,免得这两人面对面又横生枝节。
可薛嘉禾无意计较,陈礼却没那么识趣,他生得人高马大,从后头几步就追上了管家,声如洪钟地喊道,“长公主留步。”
薛嘉禾才走了两步,她回头看向陈礼,见对方只是直直站在那里,全然没有要行礼的态度,眼神冷了两分。
陈礼居高临下看着比他矮了一尺多的薛嘉禾,十分不屑嫌恶,“长公主是妇道人家,嫁了王爷,就是王爷的人,该在府中安安静静地做女人做的事情,而不是给王爷带来让满朝文武都听说了的流言蜚语。”
薛嘉禾干脆转过身来,她定定立在那里,娇小身躯挺得笔直,丝毫不畏惧陈礼的恐吓,“我还当是先帝复生对我训话,原来是陈将军。”
陈礼冷冷一笑,“才回京两年的长公主算什么皇亲国戚,我守关卫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玩泥巴!”
薛嘉禾也回以一笑,“先帝带兵出关打仗的时候,也不知陈将军是不是还穿着开裆裤在玩泥巴呢?”
“你!”陈礼怒目圆睁,上前一步,“你也配拿先帝出来说事?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我无论怎么来的,也比陈将军这般一看便没有父母教养过的模样要得体得多。”薛嘉禾仰着脸看他,微微眯起眼睛,“保家卫国本是武将本分,岂是你能拿出来当作资历炫耀压人的?你镇守边关,难道为的是能嘲笑他人,而不是为了大庆的黎民百姓?”
陈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区区妇道人家,也敢对天下苍生指手画脚,谁给你的胆子?”
管家在后头又拉又拽,可惜他是个学文的,哪里是陈礼的对手,只得在陈礼背后一个劲地给绿盈使眼色,绿盈却抿着嘴唇没有理会他的暗示。
听听陈礼说的这是什么话?别说薛嘉禾是什么身份,哪怕真是个下九流的贱籍被他这么指着鼻子骂,也是要被骂出火气来的。
绿盈握紧手指拢入袖中,屏气凝神,已经做好了稍后和陈礼动手的准备。
“若不是容决手下有你们这群不动脑子的属下,先帝又何必担忧他会带兵造反。”薛嘉禾轻声冷笑,“我见了容决不少部下,唯独陈将军是最上不得台面的那个,难怪无论先帝还是容决,都属意将你放逐到边关去,眼不见为净。”
像陈礼这种目中无人刚愎自用的性格,别说入朝为官,哪怕和他同是武将的人,也很难和这样脾气的人称兄道弟,薛嘉禾已经从绿盈口中听说陈礼此人的事迹过。
若不是他曾经救过容决一命,又确实是一员悍将,早就没有如今的官位和兵力了。
薛嘉禾再怎么说也是放在摄政王府中亮闪闪的一颗皇家棋子,容决可以视而不见、冷眼相对,别人却是不行的。
眼看着陈礼一握那海碗大的拳头就要举步上前,管家暗道一声不妙,加快步伐追上前去挡在了陈礼面前,一肃脸色,“陈将军,主子很快就要回来了,还是随我去书房吧。”
陈礼怒气冲冲看他一眼,“这小娘们欺人太甚,仗着一个薛字就和她爹一样大放厥词,还真以为自己是摄政王府的女主人,我今日就要代王爷给她点厉害瞧瞧!”
管家心道容决自己还真不舍得下手,你这一巴掌下去更是要出人命,给什么厉害瞧瞧!
“倒是抢了我要说的话,”薛嘉禾一动不动站在陈礼的对面,口齿清晰道,“藐视天家,口出狂言的人不是你?陛下虽然年幼,但大庆终归是薛家的,你对我出言不逊,难不成不是仗着陛下年幼,觉得你能做全天下的主?怎么,当将军不够了,你当自己当皇帝?”
陈礼脸上表情一滞,而后迅速扭曲怒喝道,“血口喷人!”
他边喝着,边一扬手就将管家掀到了一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打薛嘉禾的脸,那蒲扇大小的手掌比薛嘉禾的脸还大上一圈,看着就叫人心悸。
薛嘉禾迎着从脸侧刮过来的劲风,冷着脸硬是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倒是一旁的管家心都差点都喉咙口里跳出来——这一巴掌要是给拍实了,薛嘉禾这条命在不在都不知道了!
早在陈礼大步上前的同时,绿盈就已经提起一口气,等陈礼挥掌毫不犹豫地朝薛嘉禾扇来时,在后面半步的绿盈一扬手,一小蓬细如牛毛的银针从她掌中飞了出去,尽数扎入了陈礼的手腕手指间。
陈礼痛得闷哼一声,却势力不减,带了狠劲往薛嘉禾脸颊呼去,显然是铁了心要伤她。
绿盈的反应比他更快,甩出细针后几乎同时从薛嘉禾身后闪出,纤细的两手稳稳自上向下按住陈礼的双手,身体凭空跃起往下一压一拧,巧妙地带得陈礼巨大的身体失了平衡往一旁侧去,一巴掌呼地落了空。
那粗得像是红萝卜似的手指从薛嘉禾面前堪堪扫过,她也只是被那劲风刮得稍稍一眨眼睛,视线垂下落在了摔倒在地的陈礼身上,轻轻一笑,“早该跪下了。”
陈礼怒极,他使蛮力在绿盈的桎梏下挣扎起来,绿盈毕竟力道小,一下子牵制他是可以,想要一直按着便有些困难,往陈礼肩膀脖根处拍了一掌便迅速脱身,点足两下又回到薛嘉禾身旁,警惕地护住了她。
陈礼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又要往薛嘉禾冲去,眼前却有些昏花,刚翻身起来又啪地一下跌到,看起来竟跟喝醉了酒差不多。
管家伸手再度拦住陈礼,这次脸上也没了笑容,“陈将军,这是摄政王府,适可而止。”
陈礼只觉得手和脖子又痛又麻,好好似钻进了无数的蚂蚁似的,叫他连头脑都不清醒起来,哪里听得进管家的劝话,眼前一片黑地胡乱挥舞着手,喊道,“什么狗屁长公主!薛家的天下还能撑多久?很快那小皇帝头顶上龙冠就保不住了,你还以为能当得了多久这个长公主?”
薛嘉禾静静听着陈礼的话,面色平静并无怒气,管家却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下顾不得陈礼的面子,扯着喉咙喊了一声护院。
护院们还没赶到,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却凭空出现,三两下便钳住了陈礼的四肢,当先的一人还朝薛嘉禾行了一礼,面无表情道,“长公主受惊了。”
薛嘉禾瞥他一眼,认出是围场时替容决守帐篷的人,“带走吧。”
“是。”这几人来得快,走得也快,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叫陈礼闭嘴,很快便带着他从来时路离开了。
管家终于放松地擦了把冷汗,笑道,“长公主,陈将军想必是……”
“本宫一句也不想听。”薛嘉禾冷淡地打断他的话,带着绿盈转身离开,没给管家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管家目送她带人离去,挺直腰背,有些犯愁地挠了挠自己的头,“这可怎么办?”
“实话实说,还怎么办?”有人语调平平地接了他的话。
管家吓得一个激灵,回头见到是刚刚才将陈礼押走的侍卫,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道,“陈礼对长公主出言不逊险些动手便也算了,他最后那番话若是传到外面去,那少不得会被当做是主子的意思,我愁的是这个!”
侍卫事不关己地抱着自己的剑,重复道,“所以我说了,实话实说,王爷自然有所决断,你操什么多余的心?”
“陈礼到底是救过主子一命,又和容家诸多瓜葛,主子这些年对他纵容不是没有原因的……”
侍卫学着管家的样子翻起白眼,“实——”
“实话实说!”管家回头瞪他,“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这不是主子和长公主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这是一旦处理不好,就要天下大乱的苗头!”
“……”侍卫像是看个傻子似的看了他一会儿,“先帝驾崩时,是不是也担心了这件事?”
“是!”
“那先帝是如何解决的?”
“……”
“我就说了,实话实说,你这人偏偏不长耳朵。”侍卫摇摇头,抱着剑就走了,颇有不屑对牛弹琴之意。
管家朝他背影忿忿呸了一口气,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重拾自己平日里的笑脸,这次没去书房,干脆掉头去摄政王府门口等着了——他原先是要带陈礼去书房等容决,但陈礼如今恐怕是被暂时看管起来了,他还是去门口候着容决,等容决一回来便将来龙去脉说上一遍。
那自然是……实话实说。
容决回府时听说陈礼又一次登门,皱了皱眉;等听到陈礼和薛嘉禾的冲突时,他的步子停了下来,扭头往西棠院看了一眼。
不用容决多说,管家已明白了他心中在想什么,赶紧道,“长公主并未受伤,只是陈将军说了许多……不善之词,最后叫长公主身边的绿盈制服,赵白出面将陈将军带走了。”
“去太医院请人了?”容决问。
管家摇头,“看陈将军的样子,似乎并无大碍。”他答完等了片刻,没听见容决说话,脑筋一转突然反应了过来,立刻改口道,“西棠院没派人去太医院请萧大人,想必长公主一切安好。”
容决这才嗯了一声,“陈礼不是今日离京?”
“陈将军匆匆登门,说是有重要的事告诉主子,十万火急,多等不得。”管家道,“我也问了,他说只有见到主子时才能说,再三保证事况紧急,我才将他带去书房。”
容决想到自己昨日刚刚对薛嘉禾再三保证陈礼不会再给她带来困扰,第二日陈礼就再度出现、险些伤了她,顿时有些脸疼,原本想往西棠院走的步子也默默地收了回来,“陈礼安置在何处?”
*
等回到了西棠院后,绷紧了神经的薛嘉禾才稍稍放松下来,她拍了拍绿盈的肩膀,笑道,“刚才多亏你了。”
绿盈的肌肉也仍旧紧绷着,她怒气未消道,“陈礼这张嘴不如封起来算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不知道他这次回京面圣没有,难不成对着陛下时也是那般嘴脸?”
薛嘉禾若有所思,“他最后不是说,陛下或许在那位置上也坐不久了?我看,这未必是句气话。”
绿盈正给薛嘉禾倒水,听这话一惊,参茶险些泼到桌上,“殿下的意思是,摄政王暗中谋划……?”
“或许。”薛嘉禾模棱两可地说着,接过参茶抿了一口,对那怪异的口感已是见怪不怪,“陈礼深得容决信任,他说出这般话来,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必定有所倚仗。”
绿盈难以置信道,“那摄政王这些日子看着和殿下之间关系逐渐缓和,难道都是他故意做出来的?”
“不知道,”薛嘉禾转着手中茶盏,低低叹道,“我不知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若是容决真要造反,薛嘉禾只得说,她早已有了这道容决毁约的心理准备,只是不知道幼帝和蓝东亭那头,是不是早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虽说容决的势力占优,可真要真刀真枪地动起手来,幼帝那头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不是一瞬间便能决出胜负的。
只是……烽火四起时,受苦的终究只是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和军中士兵。
正是因为作为冥冥众生的一份子吃过战争的苦,薛嘉禾才会觉得即便自己做颗棋子,只要能稳得住汴京微妙脆弱的局势平衡,那也是做了一件好事。
可若是她已经不能再起到平衡牵制的作用,那一切她不愿再次见到的事……也终究会再度发生一遍。
薛嘉禾低低叹了口气。
等过了晚饭后,她也还没打定主意要不要将今日发生的事写信寄到宫中说给幼帝听。
说了,或许是提早做个准备,免得被容决率兵发难打得措手不及;不说,或许又能巧妙地避免一场无谓的冲突。
薛嘉禾提笔数回,也只在纸上写了一两句问候的话,终究没将后面的话落于纸上。
“殿下,”绿盈轻声唤道,“摄政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