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容决又道,“摄政王府也很好。”
“那是自然。”薛嘉禾赞同容决的话。
容家即便是个大户人家,到底是一群人的辉煌,还是靠祖上荫庇的,和容决一个人扛起一个摄政王府的威风能比?
容决又沉沉将视线落在了薛嘉禾身上,好似对她这事不关己的评价很不满意似的。
薛嘉禾眨眨眼睛:怎么,夸都不行?
就在这时,一股比先前馥郁浓烈得多的香味从楼下飘了上来,薛嘉禾的注意力顿时被带走,精神一震,“出炉了。”
容决和薛嘉禾小时候都过过苦日子,只要有得吃,并不挑食。容决最多有些嗜酒,薛嘉禾对鸡腿异常的执念就叫他很想不明白了。
——鸡腿怎么着薛嘉禾了?
八仙楼掌柜很快去而复返,将切好的一整盘醉鸡放在了桌子中央,笑呵呵道,“王爷,这便是八仙楼的招牌,杜康醉鸡了。此菜所用杜康酒,乃是……”
他惯性地介绍起来这名菜的做法,让薛嘉禾不得不艰难地将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
容决扫了一眼薛嘉禾就知道她心不在焉,打断了八仙楼掌柜,“不用了,你退下。”
八仙楼掌柜立刻噤声,一个磕巴也没打,弯腰恭恭敬敬道,“二位请慢用,小人就在楼下等候王爷差遣!”
掌柜麻溜地走了,薛嘉禾这才举起筷子,别有用心地给容决夹了一块鸡肉,借花献佛,“摄政王殿下,请吧。”
容决嗯了声,随意地将薛嘉禾夹给他的鸡胸肉吃了。
鸡腿被切了小块,虽然少了举在手里的吃的风味,但也方便了许多,薛嘉禾吃了两只鸡腿的份,细细品了确实没什么酒味,才放心抬眼观察对面似乎没什么食欲的容决,“摄政王殿下不饿?”
“带你来吃的。”容决顺手将切开的鸡腿肉都拨到了薛嘉禾的面前。
什么奇珍异宝他都送得了,缺这区区几条鸡腿?
容决这么说了,薛嘉禾自然不跟他客气,可着自己最喜欢的鸡腿肉吃了个心满意足,觉得不枉此行。
要是日后离了汴京,她想必会相当想念八仙楼的醉鸡。
“饱了?”容决有一杯没一杯地在对面喝着酒,有些讶异薛嘉禾居然能真吃得下,“还早,想去别的什么地方?”
受人恩惠一点两点也没太大的差别,薛嘉禾抿着参茶想了想,道,“将这些鸡肉带着,我想去看看那卖小面人的老人家。”
容决执着酒杯的动作一顿:“……”
“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出来做生意,想必是家中需要,这些既然吃不完,便顺路捎给他。”薛嘉禾道,“也好今日再去看看他又捏了什么面人。”
端坐在薛嘉禾背后的绿盈好容易才将自己嘴角的笑意给压了下去。
容决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但话既是自己问出口的也不好收回去,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便让侍卫照着薛嘉禾说的去办了。
是他因为陈夫人的请求而歉疚,才进而想对薛嘉禾好一些,出来走这一遭本就是满足薛嘉禾,容决自觉还能再忍耐个把时辰。
他晃晃已经空了的酒壶,心道早知道刚才就多喝一壶酒。
坐在对面的薛嘉禾已站了起来,温良恭俭让的模样绝让人猜想不到这小姑娘家刚才风卷残云地吃了六只大鸡腿。
容决将酒壶一放,视线往窗外一扫,边起身边估算着时间,目光却被路上行人中一个熟悉的背影给吸引了。
——陈夫人怎么会偏巧今天出现在这里?
容决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一无所知的薛嘉禾。
他尚且能一眼认出十年后的陈夫人,薛嘉禾当然更加能认得出来。
在薛嘉禾转脸看过来之前,容决上前两步挡在了窗口,靠窗的那张椅子咣当一声被他的动作带得掀翻在地。
薛嘉禾小小吓了一跳,“怎么了?”
容决面无表情,“你先下去,我有事吩咐赵白去做。”
薛嘉禾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不和容决多纠缠便离开,容决注视她离开才又回头往窗外确认一遍:那混在人群里的,确实是陈夫人无疑,而陈夫人还正在朝着容家旧址的方向而去。
赵白抱着剑上前,面无表情道,“王爷。”
“看见了吗?”容决指着陈夫人的背影,“跟着她。”
赵白鹰隼般的眼很快锁定陈夫人,“查她为何在此处?”
“去朱雀步道也是同一方向,”容决紧盯着陈夫人,“不论你怎么做,绝不能让她出现在薛嘉禾面前。”
“明白了。”赵白干脆利落地应了声,身影鬼魅般消失。
陈夫人的身形并不显眼,和人群一道缓缓移动,很快渐渐远去。
容决看着她隐没在人海之中,浓眉拧了起来。
——若是让薛嘉禾不小心见到陈夫人,他今日的一切就都白做了。
第41章
薛嘉禾在楼下大堂等了一小会儿便等到容决出现,只是男人的脸色远不如刚才轻松,反倒有些乌云压顶。
“若是摄政王殿下有事要办,我便现在回摄政王府?”她提议。
容决看她一眼,脸色有些阴沉,话出口自然也没什么好气,“你不是要去朱雀步道?”
“不去也没关系的。”薛嘉禾体贴道。
容决没理会她,大步往外走去,人生地不熟的薛嘉禾只得跟在他身后,人矮腿短,走得有些慢,差点往前跌到,还是绿盈给扶住了。
走在前面大步流星的容决陡然回过头来,不满地啧了一声,拉过薛嘉禾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后,再迈步时就显然比先前慢了不少。
薛嘉禾跟在容决后面,低头掩嘴悄悄地打了个极为不雅的嗝。
就算她再喜欢鸡腿,六个也有点多了。
坊市里人多得接踵摩肩,薛嘉禾也不认路,晃晃悠悠跟在容决的身后随他走,人潮皆被他拦了个七七八八,走起来倒是轻松许多。
容决心中担心陈夫人一个回头和薛嘉禾撞上,在坊市这一路走得和在敌军阵前没区别,等回到马车停靠的地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赵白的功夫还是靠谱的。
至于陈夫人究竟今日出行是否真是个巧合,又是为了什么,等回到摄政王府,赵白自然会一一禀告。
朱雀步道同坊市一样,是个不得行车骑马的地段,两者离得不远,薛嘉禾在路上被容决塞了一小杯甜汤喝完的功夫,马车就再度停了下来。
薛嘉禾虽然不曾到访过平日里的朱雀步道,但这也不妨碍她听说朱雀步道是汴京城里最热闹、人最多的地方。若不是因为有几分好奇,加之今日已经出了门,也不会提议到朱雀步道来。
于是不等车帘再度打起,她就掀了帷裳一角偷偷向外张望而去。
还没看出个什么门道来,一只手掌就按在了轩窗上她眼前的位置,容决的声音离得极近,“都到了,偷看什么。”
偷看行为被容决抓了个正着,薛嘉禾有些赧然,但飞快反应过来放了手,装作无事发生。
等车帘打开时,坐在里头的还是那个浑身贵气逼人、一看便出身不凡的长公主殿下。
容决也不戳穿薛嘉禾,伸手将她带下来,便不作声地往步道走去。
薛嘉禾顺了下裙摆,缓步走到容决身侧,视线平稳地左右观察着步道两旁看起来或精致或豪华的店铺。
朱雀步道比方才的坊市宽敞得多,他们二人带着下人走在路上也全然不显得拥堵,便也不用容决在前面开道,薛嘉禾也能有闲工夫打量周围的新奇事物。
宫外多得是薛嘉禾在山沟沟和宫里都没见过的东西,一时间有些目不暇接,要不是估计周围人来人往,又有容决跟在身侧,脸上架子早就撑不住了。
薛嘉禾看了一会儿便想起来朱雀步道的目的,扭头便问容决,“那卖小面人的老人家通常在什么地方摆摊子?”
“中段附近,还要走一会儿。”容决道,“糖葫芦要不要?”
薛嘉禾是挺想要的,可这会儿肚子里撑得满满,甜汤几乎已经是从鼻子里灌进去的,哪里还吃得下什么糖葫芦。
更何况,在大街上啃糖葫芦对长公主来说也太随意了些。
因而薛嘉禾沉痛地摇了头,“不必了。”
绿盈在后头听着就想笑:这两人倒是谁也不比谁,左右都是拿对付小孩儿的手段对付彼此,看来还都挺管用的。
绿盈这么想着,仔细观察了薛嘉禾神色,见这几日闷闷不乐的薛嘉禾也露出笑颜,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摄政王总归还算是干了件好事。
薛嘉禾一路看了许多东西,最后却什么也没买,只两手空空地跟在容决身后,叫后者看得又皱了眉,“没有想要的?”
“摄政王殿下又何必这么在意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去哪里?”薛嘉禾的声音压得轻,并不想让容决的身份在大街上就此暴露,“来来回回都问我三遍了。”
薛嘉禾这人说好哄又不好哄,说不好哄,其实又很好哄。
比如说,光是刚才那三只八仙楼的杜康醉鸡已经很足够叫她开心好几天了。
容决凝了她一会儿才移开目光,转移了话题,“就在前面了。”
薛嘉禾立刻举目四望,顺着步道两旁顺下去,很快见到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就站在个两臂长的简陋摊子前专心致志给手中面人涂色。
她早已有了这老人家亲手做的十三个面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工匠,颇有些先见千里马再见伯乐的心情,顿时稍稍加快脚步迈了过去,停在摊前朝老人笑了笑。
老人一抬头,正要招呼薛嘉禾,却又望见跟在她身边的容决,不由得笑了,“想必王爷从我这儿买去的面人,都是送给这位的吧?”
“我很喜欢。”薛嘉禾点点头,又伸手小心地取了一个插在木板上小孔里的松鼠面人端详,笑道,“都好好收在我屋里呢。”
“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难得讨殿下欢心,实在惭愧。”老人笑呵呵地放下手中竹签画笔,朝薛嘉禾行了一礼,“李仲黄参见长公主。”
薛嘉禾捏着面人的手指顿了顿,脸上笑意敛了三分,变得礼貌疏离起来,“李中堂是老人家的……”
“正是犬子。”老人仍旧笑着应道。
“原来如此,是我怠慢了。”薛嘉禾将松鼠放了回去,微笑着道,“却不知您还有捏面人卖的喜好,若早知道,便不打扰您替我废这些心思了。”
李仲黄致仕在家已有七八年的时间,薛嘉禾确实对他的名字不熟悉。
可李仲黄的儿子就不同了,此人是容决得力下属,常来往于摄政王府书房议事的人中就有他一个,可谓是容决摄政的左膀右臂,幼帝和蓝东亭的眼中钉。
——却谁知道,容决拿来送她的面人,都出自这位曾经险些位列三公的老人手里?
被容决耍着玩尚是小事,薛嘉禾这会儿倒是觉得好好放在自己屋里的两盒面人瞬时成了烫手山芋。
“我老了闲来无事,这手上又停不下来,便不务正业悄悄背着家里人出来摆个摊儿讨趣。”李仲黄只是笑,他满是皱纹的手又重新捏住了竹签,道,“不瞒殿下说,这来钱指不定还比从前的俸禄更多,每次出门时可比从前上朝有力气多了。我这面人卖得说贵不贵,王爷来时是要按价付钱的,殿下却与王爷不同——殿下想要画个什么?”
薛嘉禾抿唇看了会儿李仲黄手里那个还没有捏出形状的面团,想了会儿,道,“十二生肖同齐天大圣我都有了,今日便……捏只生肖里没有的猫儿吧。”
李仲黄应了声,手指捏了捏那小面团,拉抻捏的动作十分熟练,三两下的功夫就有了大致的形状,薛嘉禾一眼看过去就是只肚皮朝上躺着的猫了。
看来这李仲黄确实是爱做面人玩,这点倒是不假。
只是容决先前总说什么老人家看着可怜,老人家还剩许多没卖完的,全是随口胡诌。
薛嘉禾不认识李仲黄,容决还能不认识?
薛嘉禾立在摊前安安静静等李仲黄捏那面人形状的时候,在脑子里好好想了一通容决这番所作所为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