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绿盈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信中不曾提到,他只说明日来拜见殿下。”
虽说不是确定了的消息,但既然季修远返程那定然是有原因的,薛嘉禾将笔架到一遍,道,“你去蓝家跑一趟,问问蓝夫人可否迟上一两个时辰来。”
虽说不太地道,但薛嘉禾这会儿更想先见到的是季修远而非蓝夫人。
薛嘉禾失踪了近半年的长史突然回京,自然不可能不引起管家的注意。
季修远翌日赶到摄政王府时,在门口就见到了管家,两人像是偶遇似的彼此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而后擦身而过。
管家望着季修远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准备将此事也加在寄往西北的飞鸽传书中。
“殿下。”季修远朝薛嘉禾郑重一礼,“不负殿下所托,我已找到了一个可能是殿下想找的人。此人今年二十六岁,十一岁时父母双亡被路过的军队带走收编,十九岁时在陕南因御敌不慎和军中其余人走散,近一个月的时间后才找回营中,左眉骨上有一道疤,这些都同殿下所说的一一对应得上。”
薛嘉禾眼中闪着亮光,她稍显急促地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怎么样了?叫什么名字?”
季修远顿了顿,再度拱手,“殿下,此人姓程,三年前受伤截去了一条腿,如今已经不在军中了。我这次离京许久,正是为了找到退军隐居的他,费了不少功夫,总算定位在了一处小镇,他常造访那镇中的粮油铺子,应当就住在不远的村庄里。”
“你没有找去村庄里看吗?”薛嘉禾拧眉,“已经查到这里,还差多迈最后一步?”
“殿下,我突然抛下手头事务回转,是因为听闻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季修远镇静地道,“陈礼是不是已经来过汴京、又离开了?”
薛嘉禾点了点头,“说了些难听的话,他怎么了?”
“陈礼要反。”季修远言简意赅,他抬头直视着薛嘉禾的双眼,“我昨日连夜入宫将此时禀报了陛下,才没赶得上来拜见殿下。”
薛嘉禾有些愕然,但想到陈礼那日对她说过的话,又觉得合情合理。
陈礼说幼帝头上的龙冠戴不了多久,想来并不仅仅是句难听的咒骂,而是他当时早就有了将这一幕付诸实践的心。
“陛下已往西北传了密信,却不知来不来得及阻止西北的内乱。”季修远再度拱手,他的声音平静又森寒,“若是我没想错,摄政王想必刚刚离京不久,他走时想必很匆忙,殿下觉得……他离开汴京之后,去的方向是不是西北呢?”
“便是又如何。”薛嘉禾定了定神,道,“容决真要反,陛下只有应对这一条路可走,也不过代表着我没尽到自己的职责罢了。”
容决走时确实神神秘秘,隐瞒了离京的原因,还说等回来时再告诉她理由。
——难不成是率军打回来时,将对先帝和薛家的蔑视当面扔到她脸上的意思?
“陈礼赴京时,定然拜见过摄政王。以摄政王的聪明,会猜不到陈礼心中打的什么算盘?以陈礼对摄政王的忠心,会瞒着他起兵造反?”季修远道,“可陈礼还是安然离京回到了西北,殿下扪心自问,您真的以为容决这放虎归山是因为他一无所知?”
薛嘉禾蹙了蹙眉,她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既然你已经禀报过陛下详情,那我只需等待陛下告诉我该如何做。容决究竟是反了,还是没反,于我而言都无所谓。”
季修远站直了身体,他垂着眼凝视薛嘉禾的面容,道,“殿下知道陈礼和摄政王之间的渊源,又知道陈礼为何这般痛恨皇家吗?”
“听说陈礼在战场上舍生救过容决,他们是过命的交情,这我听说过。”薛嘉禾心不在焉地将狼毫在墨汁里压了一压,正准备接着练字平心静气时,季修远的话让她停下了动作。
“陈礼和容远是同窗之谊,两人莫逆之交,陈礼对容远极为敬重,也是因此才和摄政王认识。”季修远冷静地叙述,“容夫人当年艳冠汴京,拒了先帝嫁容远,那时陈礼就对先帝心怀不满,才会几度在先帝面前出言不逊。而容远病逝后……我不说,殿下也能想到如何了。”
薛嘉禾闭了闭眼,顾不得自己手中蘸饱墨的笔,叹息道,“他只会更恨先帝,或许还会伺机报仇。”
堂堂镇守边关的名将,难道连这点轻重也掂量不清吗?
西北若是失守,遭难的将会是整个大庆,而不仅仅是薛家皇室!
况且,幼帝又不是先帝!
“殿下又觉得,难道摄政王这些年来,不想替容远报仇吗?”季修远又问。
薛嘉禾被他说得动摇起来,没好气地把笔往旁边一放,“你不去找蓝东亭和陛下议事,巴巴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容决就是反了又如何?她不过也就是……没用地被容决蒙在了鼓里罢了!
西北是天高皇帝远,她在汴京,还有摄政王府这一重桎梏,难道能施法往西北降下天罚,干脆将陈礼和容决一块劈死?
“殿下息怒,”季修远低头,“我对殿下说这些……是因为听说了京中不少传言。”
薛嘉禾还没问什么传言,绿盈就贴近她耳边小声道,“说您同摄政王关系转好的那些。”
薛嘉禾想了想同容决共住一个屋檐下的日子,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倒确实是淡了很多,乃至于都能一同出行上街东逛西买了,汴京里会有那等传言,倒也不是不可思议。
“因而,我说这些难听话,只是希望殿下警戒:容决此人所说的话,殿下即便再天真烂漫,也不要信太多为好。”
“……”薛嘉禾轻轻出了口气,半晌才有些疲倦地道,“我知道了。陛下让你给我带话了没有?”
“陛下只令殿下务必好好静养。”
薛嘉禾心烦意燥地喝了口茶,只觉得一下子所有事情都集中到了一块,乌云压顶似的,沉甸甸叫人喘不过气,“我知道了。”
“殿下看着倒是康健许多,”季修远抬头笑了笑,“却不知陛下为什么专门叮嘱我务必将这句话带到殿下耳中?”
薛嘉禾表情复杂地看了季修远片刻,朝绿盈摆了摆手。
绿盈耳语地同季修远说完,季修远面上的笑容突然开朗起来,“这般重要的事情,殿下竟决定瞒着我,我这长公主府的长史大约也是当到头了。”
薛嘉禾不自在地挺直背脊,“……你又不在汴京,我总不能在信中给你写这些,万一半路泄露了怎么办?”
“殿下太不小心了。”季修远收了笑容,沉沉叹气,“怎么偏偏是跟摄政王……”
“我知道是我自己疏忽漏洞才有了今日,”薛嘉禾支着下巴道,“可事到如今自怨自艾也没意义,先熬过了眼前的难关再反省。”
季修远躬身,“虽说殿下屋中不怕隔墙有耳,但容决既然离京,他的眼线定然还在盯着殿下,你出了这屋门,还请记得万事谨言慎行。”
“我知道。”薛嘉禾叹息着揉了揉自己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你去帮陛下的忙吧,不要让他太操劳了。”
季修远俯身一拜,“臣领命。”
突然从季修远口中听闻了两个冲击的消息,薛嘉禾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斜倚在椅子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脑子里一会儿转得飞快,一会儿又什么都没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绿盈掀帘进来小声道,“殿下,蓝夫人来了。”
*
陈礼的箭势大力沉,跨越着几十丈的距离几乎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容决翻转手腕抽剑出鞘,果决地将迎面飞来的箭矢凌空砍成两段,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两根断箭擦着他的脸飞向两边后落地,陈礼的第二支箭几乎就又到了眼前。
容决毫不迟疑地将剪枝再次砍断,俯身策马将两人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劈断第四支箭时,他已经离陈礼只有十步之距。
陈礼的指间只搭了四根箭,此时已经射空。
他竟没有再伸手去箭囊里取箭,而是看着提剑而来的容决,咧出了一个笑容,“王爷来得正是时候,再慢上一两天,末将可就不等了。”
容决不听他口中废话,冷着脸勒马停在这一小支巡逻队伍前方,“束手就擒,再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的计划。”
陈礼哈哈大笑起来,他身边的士兵紧张地看着两人对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爷还是少年时一般的好胆识,单枪匹马便来找我,若被我擒下……”
陈礼的话尚来不及说完,容决已出手如电地一剑从他的坐骑前腿划过,马儿受惊撅蹄而起,陈礼下意识一抓缰绳,却只抓到了一截断绳,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跌在了地上,喉咙被容决闪着寒光剑芒点住。
容决稳稳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擒不住我。”
作者有话要说: 陈礼:王爷来造反啊!
容决:滚。
第55章
蓝夫人每每到摄政王府都特意给薛嘉禾带许多吃的用的玩的,是真将她当成了亲女儿一样在养,这次也不例外,又带了大箱小箱的,通常的一次拜访都和喜事送贺礼似的架势。
薛嘉禾无奈地让绿盈将东西收下,道,“夫人每次都这么客气,我挑回礼都得挑破脑袋。”
蓝夫人笑着摆手,“殿下多虑了,只是些微不足道的物什,殿下不嫌弃臣妇便很高兴了,不必叫殿下如此费心。”
蓝五姑娘的婚期近在眼前,被蓝夫人在家关着磨心性脾气,只蓝四姑娘跟着一道来了摄政王府,还抱着那只胖得越发圆滚滚的橘猫来给薛嘉禾当消遣。
蓝夫人同薛嘉禾所想象的“慈母”太过相近,光是同蓝夫人坐在一道说会儿话就能让她的心情平复不少,方才由季修远带来两个消息引发的烦躁也不知不觉地被压了下去。
让绿盈送蓝夫人离开时,薛嘉禾嘴角甚至挂上了轻松平和的笑意。
跟在蓝夫人身后的蓝四姑娘有些踟蹰,本已要迈出门了,又将脚收回来,讷讷道,“殿下,能否同您说句悄悄话?”
“你来。”薛嘉禾失笑,招手示意蓝四姑娘走到自己身边说话。
蓝四姑娘小心翼翼瞅了蓝夫人一眼,快步回转到薛嘉禾面前,低声道,“殿下,阿兄让我给你送个东西。”
蓝东亭?
薛嘉禾眉梢微扬,从蓝四姑娘手中接过了一张叠在一起的纸条。
大约是蓝四姑娘太过紧张,那薄纸都微微有些汗湿了。
“还有……我娘每次带来的东西,多多少少有些是阿兄准备的。”蓝四姑娘的声音轻得像是耳语,“我知道阿兄本不该惦念殿下,可总有些同情阿兄……还望殿下恕罪,莫要怪阿兄他逾矩。”
她说完,低头朝薛嘉禾行了一礼,像是怕薛嘉禾真的责怪似的,掉头小跑到了蓝夫人身旁,低着头一声不吭了。
薛嘉禾拢起掌心,朝候在门口的绿盈点了点头,后者便带着蓝家人离开了。
而薛嘉禾自己则是起身回了内屋之后,才摊开手掌将折叠起的纸条打了开来,里头果然是蓝东亭熟悉的字迹。因着纸条很小,上面也不过寥寥几字。
“容决行踪不明,定有暗卫在侧,殿下还请谨言慎行,先护好自身。”
“暗卫啊……”薛嘉禾仔细地将纸条撕成小小的碎片后扔进花盆里,往窗外看了一眼。
还不到黄昏,外头亮堂得很。
却不知道那些神秘的暗卫是怎么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下隐藏自己身影的?
薛嘉禾记得自己刚回到宫中时,先帝便在她身旁安排了护卫之人。薛嘉禾过了两天却没见到护卫的身影,便好奇地问了蓝东亭,才从而得知原来有“暗卫”这种武艺高强、擅长隐藏自己行踪的人。
在宫中的半年,她似乎一直处于暗卫的保护中,偶尔遇到险情,总是能莫名其妙地化险为夷,有次险些脚滑摔进御花园的池塘里,也是被人给硬生生拽上去的。
只是他们来去如风,她从不曾有机会亲眼见到那些暗卫的真面目。
若是容决真在她身旁留了暗卫,这些人大抵是用来监视她的,也不会叫她发现藏身在何处。恐怕即便是西棠院里,也没有什么能安心说话的地方了。
薛嘉禾轻轻叹了口气,提笔练字。
就眼下来看,幼帝和容决极有可能互相都猜测到了对方的目的与行动,薛嘉禾只得暂时按捺着性子等待这博弈出个结论来。
原先找到了小将军一事本该是让薛嘉禾高兴的,可她一来不能离开汴京去找人,二来,能去寻人的季修远如今也分不了身。
若是还有机会回陕南,她定会亲自去见那个或许是小将军的人。薛嘉禾下了决心。
*
陈礼被收监不过是眨眼的事情,整个西北大营眨眼间易了手,但有容决亲自坐镇,加之虎符在手,接替陈礼之位的又是名将,一时之间西北大营仍是肃穆铁血,一丝不该走漏的消息也没有漏出去。
“在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前,此事不会传到汴京。”容决站在简单的牢房外,“你还来得及回头。”
“回什么头?”陈礼盘腿坐在地上,手铐脚链一应俱全,他不屑地笑了笑,“薛钊还在世时我就该动手,只是敌不过他才不得不忍着。那小兔崽子登基之后,我以为王爷会亲自替大公子报仇,便心安理得地等着好消息,谁知道这都要两年了,王爷却要成了那对姐弟手底下的鹰犬了!这叫我如何还等得下去?”
容决并未被陈礼激怒,“因为你恨先帝,所以要杀了他的儿女报仇,将大庆卷入战乱之中,让百姓成为池鱼,是这个意思?”
陈礼呸了一声,“王爷心中难道没想过一样的事情?只是我有胆子这么做,王爷却没有罢了!没了薛家,这天下能过得比以前更好,于百姓而言,不过是一时之痛罢了——再说了,不论王爷想不想反,如今坐在帝位上那小屁孩可从来没对王爷你放心过,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