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你能这样想,我很放心。”陆侯气势一收,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顷刻消散,他淡淡道,“我的提议,不妨考虑。”
唐大人唐太太对裴氏夫妻是热烈欢迎,尤其唐太太,还非要把白木香往上座让,白木香连连摆手,“您这样以后我都不敢来了。”
两人一起坐炕上说话,白木香虽然一向以自己官职高自得,在家还常私下穿起紫袍臭美一二,实际上她对于做官的感觉不强烈。她也没有牧令一方,也没有管多少人,无非就是改改兵械,造个兵器之类,她觉着这跟她改进织机没啥差别。
所以,白木香在唐太太跟前还似以往那样谦逊。这令唐太太对她好感倍增,唐太太亦是出身著姓大族,家族底蕴深,就格外对白木香这种宠辱不惊、待人如一的性情充满好感。
唐大人倒是私下同裴如玉说了一回裴如玉任期的事,裴如玉三年县令任期将满,唐大人以四品知府身份代安抚使一职。要说唐大人做官抚民的本事简直强出先时何安抚使三座山去,裴如玉任上的政绩,唐大人也看在眼里。先说文治,月湾县以往什么冷清破烂模样,唐大人也略有耳闻,如今新增了驿站、修了井渠、铺了街道,人口亦有显著增长。再说武治,裴如玉是有剿匪之功的。
何况,裴如玉如今官居正五品,倒可谋一府之地。
唐大人想问问裴如玉的意思,裴如玉斟酌片刻,依旧道,“今年月湾还要继续修筑外城,卑职想继续留任。一则有始有终,二则现在离任还真有些不放心。”
“要不,你跟白大人商量商量,月湾再选令才是一样的。有你打个的根基,你在新伊瞧着,也能发展的很好。”唐大人想提携裴如玉到新伊,便是新伊知府不能拿得准,同知通判是绝对问题不大的。
裴如玉深深一揖,“大人提携之心,卑职明白。卑职当年就任月湾知县时就同内子商量过,想在月湾踏踏实实的多干几年。”
唐大人对裴如玉倒真有些另眼相待了,裴如玉最初的才学背景,完全是为官场量身定做的家族柱石,但自从被逐出家门,裴如玉的官场之路便有些晦暗不明了。
偏偏裴如玉不是一般的运道,可也以说裴相先前对他是何等器重,为他选了白大人这样旺家的媳妇。
裴如玉即便脱离家族,三年知县任也没有耽误他半点。唐大人想提携裴如玉,完全是出自公心,裴如玉敢于任事,而且做事踏实,颇有功绩,有这样的下属,没有不提携的道理。
他倒是没想到裴如玉会拒绝升迁,裴如玉是众所周知的三皇子的死党。当年三皇子争储失败,陛下已经颁下立储诏书,全朝嘱目的储君是大皇子。裴如玉非但没有退步抽身与三皇子保持距离,而是当朝怒斥陛下不公,结果就把自己从翰林院发落到北疆来。
不然,依裴如玉金榜状元的出身,如何能到这穷乡僻壤来。
如果裴如玉想尽快回帝都或者在官场有所作为,应该不会拒绝他的提议。可裴如玉依旧是要留在月湾,这就让唐大人有些看不懂了。
不过,裴如玉不愿升官,唐大人自然不勉强。
两家人一起吃饭时气氛也很不错,如今就不分前宅后宅了,干脆团团坐一桌吃酒。唐太太还说待阿秀大些让白木香带阿秀过来玩儿,白木香笑,“这次就想跟来,天儿太冷,不敢带,等夏天就敢带出来了。”
大家在饭桌上说些家常里短寻常事,就在安抚使府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回月湾。
裴如玉在路上同白木香说起继续留任的事,白木香完全没意见,她在哪儿都一样。白木香就是说,“裴如玉,你不想升官儿啊?”
“升官人人都想,只是不必急。既为一地父母,把这地方治理的更好一些,再升迁不是更好。”裴如玉说,“走的稳比走的快更重要。”
“这话倒也有理。”白木香从来没有把家里升官的压力放到裴如玉一个人肩上,白木香觉着,那还是自己升的更快。所以,裴如玉愿意留任月湾,白木香认为这是裴如玉的官场之路,自然要裴如玉自己做主的。
至于更多的,白木香就想不到了。她把毯子铺在简易的榻上,再铺上两床被子拍的松松软软,摆上她和裴如玉的花枕头,白木香乐颠儿乐颠儿的就去瞧晚饭去了。
手边一炉沉水香袅袅升起青色香雾,裴如玉目光笔直,似是穿透厚实的毡帐,回到那遥远繁华、旖旎靡丽的帝都城。
他要做的是一位能臣,而不是一个只知在官位争相攀爬的权臣,更不是玩弄权术的阴谋家,这是最重要的事。
他出身显赫,衣食不缺,对酒色财气皆无太大兴致,裴如玉毕生的理想便是辅佐圣君、开创盛世。这两句话,听起来很虚,裴如玉却要做的脚踏实地。如果他真的将官位前程视为性命,当初便不会当朝为三殿下不平。他就是要让帝都那些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三殿下就值得他裴如玉辅佐追随!
在帝都,三殿下想出头太难了,他要在帝都之外,再定一处根基!
第133章 卖身为仆
白木香回家看过儿子, 就投入到短暂的烟花生产中去了。
白木香制定生产次序, 因为烟花要用到火药,白木香非常注意安全, 宁可不赚银子也别出事故。而且, 白木香脑子好使, 凡她定的生产次序, 就是效率高。
烟花的差使,因作坊尚未开工,就交给小财瞧着了。
白木香扛着肥儿子去赴宴, 近来大家日子变好, 年下无事,就烹鸡宰羊的热闹热闹。小孩子都爱热闹, 其实红梅姐也爱赴宴,可如今龙凤胎还小,家里虽有奶娘丫环,红梅姐却是放心不下, 今年便未大出门。
白木香这是去余县丞家里,余太太因上年纪爱吃软烂之物,他家的手把肉是最好的, 阿秀都能吃两口。余太太还请了歌舞助兴, 阿秀跟余家的小孙女一起玩儿, 结果, 俩孩子见着歌舞音乐就撒起欢儿来,他俩跑中间跟人家手舞足蹈的跳起来, 逗的大家轰堂大笑。
余太太还有事想请教白木香,如今她家也开了个织布作坊,一应手艺都是白木香教的,出货也跟着白木香走,一二年赚头不少。余太太说的是家里的事,“我家原是关内晋中,老爷当年考中举人,因家贫无钱打点,他又愿意做官,寻差使就被吏部发落到了咱们月湾来。如今咱一家就在月湾落户了,其实住久了,也不觉着就比老家差。我家老三,老爷给他在衙门寻个差使,他不愿意做,他想带些布匹到内关探探行情,我看他是愿意经商。真是叫人愁。”
“人不都愿意做官么,怎么三郎倒愿意跑生意?”
“我们老爷说他是天生的腿脚不安分,就愿意各地跑去,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毛病。”余太太有些发愁,“家里大郎二郎都是听咱们父母话的,我因生他时上了年纪,他又是最小的孩子,难免娇惯些,就惯出这天大主意来。前两天险没挨了揍,我就想着,您是个有见识的,他这事,可行还是不可行?”
白木香一惯的思维就是,“三郎也快三十的人了,当爹了,他要实在愿意出去跑跑,就让他出去跑跑,大小伙子,总要学着自己拿主意的。”
余太太听着微微点头,白木香又说,“只是也得让他想清楚,这年头,南来北往做生意也不容易。很多商人有了钱还要买个虚职傍身,让他自己也想想明白。”
“是啊。我看他是铁了心的,他爹、他大哥、二哥、我,都跟他说好几回了。”
“要是出门,得给他寻个可靠忠心的随从一道跟着,倘是路远,还是同商队或是镖行一起走的好。”白木香问,“三郎打算去哪里经商?”
“不让他去不知底理的地方,先到老家去吧。老家还是有几门亲戚的,只是离的太远,都不富裕,久而久之就断了音信。”
白木香安慰余太太,“您也别太担心,等定了去哪儿,我让相公给他出个公函,出门住驿站。孩子非要往外跑,小时候能拦的住,都这么大了,怕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何尝不是呢。”余太太胳膊肘儿倚着炕上的被子卷儿,“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们老爷当年,其实去县里开个馆也能过活,可他就愿意做官,哪怕是个小官也愿意。我家这些年不大富裕,可日子挺舒心的。三郎这里,我也一样看待,只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家里父母妻儿,得叫他挂心上,这要在外也能珍重自己。”
扛着肥儿子回家已是下晌午的事了,门口正遇到个裹着黑袄戴皮帽的小子,正提着东西垂头丧气的往外走,白木香身边带的人多,那人见白木香一行,连忙往边儿上让了让。白木香定睛一瞧,“这不是周硕么?有事啊?”
周硕是县里的孩子,今年十三四岁吧,家里日子艰难,他爹七八年前出去讨生活,一去就没回来。他娘常年卧病,他还有一弟一妹,家里病的病,小的小,周硕就在县里给店铺里跑腿赚生活。那一年雪大,把他家地窝子压塌了,裴如玉就让他一家搬育善堂住着去了。
周硕倒是挺能干,他很会养猪。这不是说笑,原本集市上一个卖小猪的,那小猪约摸是有病,都半死不活的没人要的,周硕花几个大钱买下来,就把这猪养活了。这是头小母猪,特别能生,一二年生了不少小猪。周硕就凭着这手养猪的本事,把他家塌了的地窝子填上,在上面起了座小院儿,一家子搬出了育善堂,又回家住去了。
裴如玉看他不错,就让他去县学念书,结果,念书的本事也是一等一,裴敬都很喜欢他,有时白木香都听裴敬赞周硕,说周硕聪明,好好读书兴许能考个功名出来,打破月湾县三十年前零功名的历史。
要知道,自从三十年前月湾县出了一位秀才,都三十年没再有第二位有功名的人啦。
白木香看周硕一脸沮丧,手里还提着两只猪腿,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我来找先生,惹先生生气了。”
“那没事,阿敬可喜欢你了,什么时候你跟他认个错,说两句好话就好了。”白木香安慰周硕几句,就打发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