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白木香笑嘻嘻的,低声同裴如玉道,“窈窈在咱们院的时候成天娇滴滴的,这一出来倒真能干。”
不一时,店家热情的端来饭菜,两碗炖鸡,两碗炖肉,两盆拌青菜。两桌菜色完全一样。裴如玉想,看来在这小饭店,都是店家有啥吃啥,不必点菜的。
裴如玉虽坐主位,还是请岳母先用。李红梅很享受女婿的尊敬,提着筷子夹块最肥的五花肉放女婿碗里,亲切的说,“吃吧,多吃点,还要再赶半日路哪。”她知道女婿好干净,是个讲究人,也只是筷子未动时给女婿布菜,待她自己吃过,就只夹菜给闺女了。
饭菜没什么好坏可讲,也就是煮熟加盐的水准。白木香一直念叨店家,“你家是贩盐的吧,这咸的,给我上壶热水。别用你那炒菜锅烧的水,用铜水壶烧,不然一会儿我不付账。”
“是是,咱们这水都是铜水壶烧的山里的泉水哩。”店家见他们是大主顾,张罗着婆娘送上热水,还说,“多吃盐好,多吃盐有劲儿。”
白木香捏着蒸的开花的明显用碱过度的大馒头,用力咬一大口,仿佛与这馒头有仇。白木香心说,我这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在裴家住半年,吃惯了他家加了奶与糖、用精细白面蒸的面食,都不惯这家常饭食了。
在乡下,吃肉就是过年啊。
看裴如玉一眼,裴如玉依旧是慢条斯理的优雅吃相,在裴如玉的影响下,李红梅都文雅许多。裴如玉不急不徐的吃着馒头,唯一的不同就是,裴如玉不是直接拿着馒头啃,而是撕成一块一块的吃。白木香想自己都觉不好吃了,裴如玉这生来的大少爷更得难以下咽,低声问他,“咱们车里有肉干油茶,要不要给你泼碗油茶?”
“不用,你们都能吃,我就不能吃了?多吃点,下午还得赶半日的路。”裴如玉拒绝特殊照顾。
从离开家,他便不认为自己是那个生活在锦绣乡的大少爷。祖父已逐他出族,虽未完全的恩断义绝,可如果他无所作为,怕是难再重回宗族。现在觉着苦,那到了北疆只有更苦的。这还是京郊小镇,北疆那些贫僻县城,还不知何等光景。
裴如玉吃的与往日家里饭量相仿,饭菜的确不好吃,但是,他可以忍耐克制。出门在外,他不想等人照顾,他细心的关照妇孺,岳母中午吃的不多,还打发店中伙计去镇上唯一的一家糕饼店买些油果子糕饼,让岳母路上吃,把岳母感动坏了。其实岳母自己带了糕点的,她,她,她就是没告诉女婿,想一会儿到车上自己个儿吃独食来着。
午后赶路没显没有上午的精神头,好在,官道算平稳。李红梅还在车里睡了个午觉,裴如玉戴上每人一个的遮阳斗笠,心下思量着刚刚结账的事,两桌子肉食菜蔬,也只百来钱就够了。
离开那深门大院,一个更加真实的世界在裴如玉面前徐徐拉开它的帷幕。这将是一个更加生动的世界,这也是一个烟火气十足的世界。
傍晚,暮色四合,一行人终于到了驿站。
这已属于直隶府的范围,比中午歇脚打尖的小镇强的多,也繁华的多。驿卒做惯迎来送往的差使,见数匹骏马,几辆马车皆是上乘配置,驿卒脸的笑更亲热几分,上前作揖行礼,“给大人请安。”
打头的驿卒直奔裴如玉,抢着为裴如玉牵马,裴如玉下马后,驿卒弓着身子,恭敬的请他进去。裴如玉却是向后看一眼,视线落在白木香身上。白木香也跳下马,都觉奇怪,裴如玉出门穿的是寻常衣裳,怎么这驿卒还先奔裴如玉巴结啊!
白木香过去扶她娘下车,小九叔、裴七叔等也都下了马,大家很自然的簇拥在裴如玉身边,一起进得驿站。穿着灰色兵褂的驿丞过来请安,恭恭敬敬的问,“不知大人去往何方赴任,印信还请大人出示。”
白木香嘴快的说,“我们去北疆月湾县赴任的裴知县一行。”
驿丞弓着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挺直,脸上的殷勤笑意也转为了淡淡,只皮笑肉不笑的应一声,“哦。”
说裴家人势利,较之驿丞变脸也是望尘莫及。
白木香感慨一声,司书上前一步,一锭十足雪花银放到驿丞手里,“有劳你。”
驿丞立刻笑开花,拱手间将银锭笼入袖中,直起的腰身重新如虾子般弓了下去,一迭声的,“大人请、奶奶请,我们这里还有两个上等好院落,一早刚令人打扫过的,清静整齐,还能入眼。您看看,您还要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白木香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是的模样,心说,这他娘的驿丞,也太赚了吧。
驿丞亲自带路,先将裴如玉白木香带到一处月亮门的宽敞院落,四四方方一座小院,院中一丛蔷薇开的正好,夕阳下,隐有花香拂来。驿卒上前打开门,正房床椅床榻俱全,打扫的也很干净,的确是处好院落。再加上东西两厢,足够住了。既说是两处院,那么,今晚大家可以住的宽敞些。
看过院子,裴如玉就打发驿丞去休息了,司书司墨下去安排热水饭食。李红梅裴七叔随裴如玉白木香住这处院,另一处院则是小九叔带着白家族人伙计一起住。白木香去瞧过,两处院挨着,都是一样格局。
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话再不会错。
不消片刻,驿站便送来四席上好酒菜,主家这里两席,白氏族人一席,司书司墨等小厮随从与白家的随从一席。过来送酒菜的驿卒亦个个恭敬小心,送罢酒菜得几个赏钱便都下去了。
虽没山珍海味,盛放餐具也只是寻常灰白瓷碗,饭菜倒也鱼肉俱全,挺扎实,可见银子没白花。驿站送的主家这里的两席酒,是想着主家分男女席,结果,白木香李红梅很自然的就像中午一样与裴如玉小九叔他们坐一起了。
对于白木香,以前出门跑生意都是这样坐的啊。
对于李红梅,闺女坐哪儿她坐哪儿。
对于裴如玉,呃,这么坐倒也不是不对,毕竟他们是夫妻,嗯,就这么坐吧。小九叔也没什么意见,唯裴七叔略挑下眉毛,不必小厮服侍,自己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
裴如玉给白木香倒杯酒,说,“今天都累了,喝盅酒解解乏。”
白木香坦然接了,说,“你也吃一盏。”
李红梅给闺女使个眼色,白木香看她娘一幅岳母架式的坐她身边,眼睛抽筋似的给她递眼色,连忙拿起她娘的杯子递给裴如玉,“给岳母大人倒一盏。”
裴如玉一笑,接过白瓷酒盏给岳母倒酒,李红梅假模假样的客套着,“不用不用,哪里用女婿给我倒酒。哎,我今儿生受了。”
“我既在岳母身边,自当服侍。”裴如玉亲自双手将酒奉予岳母。
笑的见眉不见眼的岳母连忙双手接了,“打我见着如玉第一面儿起,我就知道我可是有福了。他七叔,你说是不?”
裴七叔正自斟自饮,冷不防听亲家母的问话,连忙说,“是,亲家太太喜欢他,可见他这女婿当的不错。”
“岂止不错,不是我吹牛,我没见过比我这女婿更好的了。知老知少,周全妥帖,模样品性更不必提,还有这满肚子的才学,更是寻常人比不得的。以前我们村来了个算命先生,就说我家木香是个贵命,如何可不就应验了。”李红梅笑眯眯地,“女人命贵不贵,全看男人。我们木香就是有福。”
白木香听的耳根发热脸发烧,哎,她娘还不知道她怀里揣着和离书的事儿哪。眼见小九叔的视线瞥过来,白木香忙说,“娘,咱们一起吃杯酒,再听你絮叨。”
大家高高兴兴的碰杯,都吃了一盏。小九叔将视线自白木香那里收回去,主要是,木香一直说裴如玉待她不好,如今出来这一天,人家裴如玉待木香没有半点不好,连对丈母娘都这样客气,人家怎么欺负你了啊!
小九叔眼眸微眯,转头和裴七叔说话去了。
用过酒菜,白木香跟她娘商量着晚上一个屋睡觉,结果,被她娘不留情的撵了出来。李红梅戳着闺女的脑门儿,骂闺女,“你是不是傻啊,还不趁着跟女婿在外,没婆婆小姑的聒噪,赶紧怀上个孩子,你们这成亲大半年都没个动静,急的老娘舌头生疮。你还跟你娘睡,睡个头!你再没动静,我就得去给送子娘娘烧香了!”
白木香脑门儿险给她娘戳肿,揉着脑门儿逃到正房去。裴如玉正坐在临窗榻上,点一炉沉水香,静静的看书。见白木香逃蹿进屋,裴如玉只是翻过一页书,都没瞥白木香一眼。
白木香耳朵里回响着她娘让她跟裴如玉生孩子的话,顿时脸上一红,瞪裴如玉一眼,看裴如玉没反应,白木香就收拾东西去了。裴如玉忽然说,“木香,我有事想同你商量。”
“什么事?”白木香翻出一会儿洗漱要换的衣服,头也没抬的应一声。
“能过来坐一会儿么?”
白木香只得先把衣裳放床上,到裴如玉一畔的榻上坐下。裴如玉已经放下手里的书,右手随意的搭在膝上,左开翻开一只玉白瓷盅,倒了盏蜜水递给白木香,“以后能不在外头舔嘴角么?”
白木香眨巴两下眼,有些不解,“我没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