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这两天,裴如玉、小九叔、裴七叔一直在商量路线图的事,小九叔手里拿的是一份镖局惯走的路线,裴如玉则是自己标注的一张路线图,两份路线图有些差别,大家商量看怎么走好走。
白木香私下要了裴如玉的路线图来看,“你这路线图怎么画的,跟我们往常用的不大一样。”
“托兵部的朋友找了些资料,我自己画的。”见白木香好奇,裴如玉跟她讲如何看路线图,一路沿官道要怎么走。要经渡口,要翻山岭,要穿关隘,进入到草原,才能到达裴如玉任职的地方。
白木香听裴如玉将这遥远征程娓娓道来,眼眸中一闪一闪,都是向往。裴如玉有些好奇,“木香,你为什么想去北疆。”
“当然……”
白木香张嘴就要说是为了以后和裴如玉和离有个好名声,裴如玉已打断了她,“除此之外的原因,我看你特别喜欢北疆。”
白木香眼睛里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你看出来了?”
裴如玉也不禁勾起唇角,白木香一路多么快活,肯定不只是出于一个好名声的考虑。白木香整个人靠着榻背,侧目看向裴如玉,头枕双臂,意态逍遥,“以前,我在祖父那里看过《史记》,那上面有丝绸之路的记载,我还看过玄奘法师写的《大唐西域志》,还有前朝文休法师写的游记。我才知道,现在的北疆,很大一片土地就是当初西域诸国所在。要不是有你这机会,我这辈子也不能往西域去瞧一瞧啊。哎,我真想现在就飞去。裴如玉,波斯的地毯、大食的宝刀,现在也是帝都权贵之家最喜欢的物品。”
说话间,白木香唇角飞扬,一双大杏眼亮的在发光。白木香相貌不错,却也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再加上她到底生长在乡下,自幼并没有大家闺秀的细致,十三岁就同小九叔出门跑生意,在村里组织村民族人织布,她的皮肤不是雪样的细腻洁白,而是微微带些蜜色,那是多年支撑门庭的证明。此时,却令白木香格外的与众不同,她的确不是娇养出的大家闺秀,但白木香那种神采飞扬的模样,令所有见到的都情不自禁的微笑。
包括裴如玉。
裴如玉说,“伊吾的香料也极有名的,我就任的月湾县,离伊吾很近。”
“伊吾曾是西蛮的王庭所在吧?”
“是啊,明圣皇后彻底将西蛮王庭击溃,他们逃往更远的北方,从此这里成为了朝廷最好的马场,也是我朝在北方最好的屏障。”
“月湾县也有马场?”
“这还不知道,应该没有。即便有,也只是私人的马场。月湾县与伊吾比起来只是个小地方。”裴如玉取出惯用的三足双耳白玉香炉,“其实我也喜欢北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都是说胡地边塞,就是我们即将要去的地方。”
“你是想去看北疆风景?”
“不是。帝都锦绣繁华,呆的久了会让人软弱,我更喜欢凛冽之地。”燃起一炉沉水香,裴如玉看到白木香的要翻过去的大白眼,他笑,“你肯定在肚子里说我酸。”
“不是我说你酸,是你本来就酸。八月就下雪的地方,那得是个多冷的地方,拥裘赏雪当然是享受,可对于穷人,每一年的冬天就是跟老天争命,冬天太冷,会冻死人。你喜欢的是北疆的风景,不会喜欢那里冬天冻死的穷人的。”
“就是在帝都,我也不喜欢死人,不论是冻饿而死,还是饥馁而死,或者其他原因,我都不喜欢。木香,你对我有偏见。每个人喜欢的都是富足、平等、有尊严的生活,我相信你也不是例外。但这话从我口中说出,你就要侧目以对,为什么?因为我出身好,所以必然为富不仁?”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白木香正色道,“我也不会仇视富人和当官的人,裴如玉,人品与他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不相关。我这单独是对你的偏见,因为你以前得罪过我。”
裴如玉哭笑不得,白木香一拍木榻扶手,起得身来,拉一拉裙摆,同裴如玉道,“今天的驿站比前几天的都大,我要去逛一逛,你去不去?”
“我不去,你去吧。”
白木香生性好奇,各处都要转转,她发现,自家大手笔的打赏,住的竟还不是最好的院子。最好的院子有三处,皆清一色油光黑漆大门,只是门头上是青砖浮雕略有不同,一处葡萄缠枝,一处仙鹤松针,一处瑞兽麒麟,不说旁的,只看这门口就知这才是驿站的一等院落。当然,也有些低矮破旧屋院,白木香就看到在他们面前殷勤备致的驿卒仰着脑袋爱搭不理的对一个灰青色布袍的男人拿下巴点了点一条狭窄小道,“呐,一直往里走,走到头,今天客满,实在没多余的屋子,只得委屈董大人了。”
那位董大人一张方脸,面色微黑,天生一股肃正之气,根本没理会这趾高气昂的驿卒,便步若流星的小院去了。
驿卒一转头,见到白木香,立刻满脸含笑小跑过去,“奶奶,你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唤小的一声就是。”都知道这是户手面儿大的,驿丞拿了大头打赏,这些驿卒也都想着往前凑,得些零碎赏钱。
“倒没什么事,闲来转转。”白木香摆摆手,“不打扰你当差了。”
“奶奶哪里话,小的们巴不得服侍奶奶、大人。”
“你们这驿站离帝都近,迎来送往的事儿肯定不少。”
“哪天都得有几位大人贺临,不瞒奶奶,遇到您这样体上怜下小的,是小的们的福。偶有犯官家眷,还有那穷官破户的,都是往里填钱的事。”
“刚那位大人是往哪里赴任的?”
“这地方小的都没听过,乌月县,听说是北沿子地界儿。”
“看你刚那架式,我还以为那是犯官哪。”
“您说哪里话。小的也是用心伺候,您没见那董大人的气派,一来就要吃要喝的,我们驿站也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开着厨房呀。要汤要饭的,也得现做,哪里就伸手就有的。”
正经官老爷都敢这样作践,白木香不露声色,心下却想,那位大人相貌端严,气势过人,就你这以衣冠取人的势利样儿,他不与你计较倒罢了,计较起来你怕是讨不得好!
白木香回屋,裴如玉正坐在榻上对窗看书,窗子开着,室内有若隐若无的沉水香,煞是好闻。白木香把刚刚看到的几处好院落同裴如玉讲了,“白打赏那些钱,我看那几处院子可比咱们这院子好的多。”
“仙鹤松针和瑞兽麒麟的院子都是给当朝一品住的,葡萄连枝的也是给高官准备的院落,我如今官居七品,当然没资格入住。”
“还有这些讲究。”
“你又不是没住过驿站?”当初接白木香来帝都成亲,一路上也是住的驿站,彼时因有祖父在,各处驿站自然小心服侍。
“我,我那会儿我娘哪儿都不让我去,怕我丢脸叫你家瞅见。”白木香想想都好后悔。
裴如玉视线自书上移上,瞥白木香一眼,嗬,好家伙,原来你那一路还挺低调来着。白木香感慨,“怪不得当官都是拼了命的往上爬。”
裴如玉翻过一页书,淡淡的问,“你们经商的难道不是拼了命的想多赚钱?”
白木香倒是叫裴如玉问住了,裴如玉握着书卷,“都说朱门酒肉臭,谁不愿意住进朱门?臭的不是酒肉,是路有冻死骨时,达官显贵依旧奢侈无度,不顾百姓生民。”
看白木香一眼,回头继续看书了。
一时,驿卒呈上酒菜,却是满脸苦楚,“原是特特的给大人预备了我们若阳最有名的大鲤鱼,不想董大人到厨下端去吃了,小的们百般拦不住,也来不及烧第二条,耽搁下去误了大人的饭食,岂不是我们的罪过,只得请大人多担待。”
裴如玉一双冷冷的眼珠子盯了那驿卒一眼,驿卒仿佛兜头一盆冰水砸下,心下一个哆嗦不敢再絮叨,放下酒菜后都没敢等着要赏钱便小心退下。裴如玉吩咐窈窈,“请岳母大人、七叔、小九叔过来用饭。”
白木香往外瞅一眼,见驿卒走远,低声同裴如玉道,“那位董大人断不是这样的人,我看那人生的方正,一派正气,这驿卒是故意挑拨来了。”
“你怎么知道董大人?”
“刚出去见到的。约是无钱打点,这驿卒好个下巴朝上脸朝天的模样。”
李红梅笑盈盈的走过来,裴如玉未再多言,起身迎接岳母大人,李红梅摆手,“坐,女婿,你坐。”
待裴七叔、小九叔到齐,大家开始吃饭。饭后并无他事,大家各去歇息,裴如玉白木香这屋子宽敞,两人依旧是一床一榻,两相便宜。出门在外,窈窈不必值夜,与小财一间屋子睡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