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记 第92章

作者:石头与水 标签: 古代言情

裴县尊叫着余主簿,同章百户道,“你们都是骑马来的,与我一起去县里看看,昨天雪大,希望没有房屋倒塌。”

哪怕裴如玉大力发展县中商事,减免各类赋税,除了粮税,基本上小宗税都不收,只收大宗商税,县中仍是有颇是贫困的人家。

裴如玉先往城北去,城北基本都是地窝子,那边儿的百姓普遍家境寻常。果然,一行人到城北时,已经见到家家户户都在热腾腾的打扫屋顶,见到县尊大人纷纷扬声招呼,裴如玉问,“昨晚你们这边儿没事儿吧?”

有个妇人拄着扫帚说,“周硕家的地窝子塌了,没伤着人,就是可惜把家里的东西都埋上了。这会儿天寒地冻的,也刨不动,得等暖和再说了。”

裴如玉问,“他一家子安置在哪儿了?”

“在街长家里。”街长月湾县独有的名称,一条街选出最有声望的一户人家做街长,有什么事先叫街长集合,再往下做安排就好安排了。

裴如玉骑马过去,果然见周家的地窝子塌陷进去,积雪覆盖,塌陷的地方有个裹着旧皮袄的小小身子在努力的往外除雪,脑袋上没带帽子,热腾腾的往外冒着热气。底下衙役喊一声,“周小子,县尊大人来了!”

周硕猛的扭身回头,他站的那地方本是地窝塌陷的,一下子没站稳,就闹了个屁墩,好在积雪够厚。就见周硕忙从地窝子里爬出来,斯斯文文的抱着两只冻的红肿的手一揖,“见过县尊大人。”

裴如玉下马,摸摸他的头,问,“你娘,你弟弟妹妹们没事吧?”

“没事,昨夜我听到雪大,房顶吱吱呀呀的,连忙把我娘他们叫起来,刚一出屋,地窝子就塌了。旁的东西不要紧,我家猪还埋地下哪。”

周硕也就八九岁,个子不高,一脸张又冻又热,冻红中透着粉红,难为他小小年纪便能将话说的这样清楚。这小子却是命苦,家里娘是个病秧子,生了四个孩子,周硕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周家男人据说出门挣大钱,好几年都没见回来。留下这一屋子,病的病,小的小,可怎么过日子。周硕的二弟还得照顾更小的弟妹,平时就是周硕在街上帮人们跑个腿帮个忙,人们或是给他些吃食,或是给一两个铜板。县衙看他家委实困难,每年补助两百斤糙米,过年过节的,发些糖果肉食,也会给他家一份。

今秋周硕花十个大钱买了别人家不要的一头病母猪,那猪病的,基本上站都站不住,离阎王殿就差一口气。周硕抱回家就给养活了,如今周硕就是在刨他家的猪。

余主簿叹气,“别刨了,估计早砸死了。”

“不能。我家猪在炕洞子边儿上放柴的洞子里睡,只要炕没塌,猪就死不了,我听到它叫唤了。”

裴如玉吩咐衙役,“去一道把猪挖出来。”

衙役们拿着铁锹挖塌陷的地窝子,裴如玉招来周硕,与他道,“眼下你家地窝子塌了,你有打算没?”

周硕眉心紧皱,说,“待把我家猪刨出来,我想到城隍庙问一问道长,看能不能先寄居在庙里。”

“与其住庙里,不如先暂且住到孤独园去。严阿婆是个和气人,给你们收拾一间屋子暂住着,里头被褥炭火吃食都是全的,如何?”

周硕感激的望向裴如玉,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裴如玉让周硕看着刨他家的猪,带着剩余人往别的地方转转,告诉大家县里施粥的事,城北这边多是不富裕的人家,已经有人家商量着中午去县衙外吃粥了。一时,街长回来,组织各家出丁清扫街道。待整个县城走一圈,回县衙时只见县衙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不大富裕的百姓们端着锅碗过来打粥,端回家做一家子的口粮。

章百户心说,这裴县尊倒的确是个不错的好官。

非但裴县尊官品不错,裴太太更是贤良淑德,章百户见一位女子亲自在施粥的帐子里招呼大家仔细排队,还时不时把些富户揪出来只给他们茶吃,肉汤也可喝一碗,粥却是没他们的份儿。粥要先仅着县里家境不好的,那些人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说着话。

裴县尊见见到帐子里的女子连忙飞身下马,几步跨至帐长,小心扶着妻子,“你怎么出来了?”

“我在家里也没事,出来瞧瞧。”

顺着裴如玉的力道,白木香跟着裴如玉出了帐子,章百户见裴县尊几乎把这女子护在怀里,就知应是裴县尊的太太。细看时,见裴太太一手扶着腰,小腹在厚实的裘衣下微微隆起,立刻大为感佩,想着县尊太太身怀六甲都出来帮着救济县中百姓,当真是个极贤惠的人。章百户忙过去见礼,裴如玉为妻子介绍,白木香笑道,“原来你就是章百户啊,这是跟我家老爷去城里巡视了吧。真是好心肠的小伙子,咱们北疆就是这样,冬天就怕下大雪,不愧是陆侯身边儿的人,就是心肠好。”接着白木香就提着清脆出黄莺如众的嗓子喊,“老刘老刘,中午给大家伙儿添几个热锅子,尤其章兄弟他们,请他们尝尝咱们月湾县有名的腊排骨热锅子。”

刘牛响亮的应一声。

章百户觉着,裴太太在雪沫四扬的阳光下的笑容特别温暖,并不似冰冷矜贵的裴县尊,即便再如何平易近人,关怀百姓,章百户都觉着与裴县尊是有一段距离的。裴太太却是让人感到亲切热情,像是自家姐姐一般。

章百户忙道,“您太客气了。”

“这是应当的。我一见小章你就觉着亲切,也不知为什么。”

当时白木香就想叫着章百户一道吃午饭再喝两盅什么的,章百户有手下兄弟要照顾,白木香有身孕,裴如玉不想她在雪地久站,此方劝着白木香内宅歇着去了。甭看白木香跟裴家女眷处不来,她打点关系也颇有一手,当天就让鞋铺给了两双羊毛靴,章百户手下的兵,一人一双羊毛靴的鞋票,让他们自己到鞋铺领靴子去,另外,一人一身羊皮厚袄,就是孙驿丞他们发的那个。真是穿上才知道有多暖和。另则吃食炭火,都格外关照。

待风雪消停,章百户准备回新伊城复命,结果,却闹出一场不愉快。章百户手下的兵,在街角撒了泡尿,立刻被街上巡查的卫生的大爷抓住,罚款一个大钱。

一个大钱倒是小事,主要是忒丢人。

这人就是不给,没听说过尿尿还要罚钱的,结果,就被这大爷拉扯到县衙。最后,这钱是章百户出的,一个大钱是小事,关键是,忒丢脸!

尤其裴县尊那铁面无私的一张冷脸,一点面子都不给,“县里墙上有写,不许在公共场所大小解。”

章百户气地:这鸟县尊,什么东西!在新伊城老子们也是犄角旮旯爱往哪儿方便往哪儿方便!

章百户拍下一百两银子的银票,皮笑肉不笑的冷哼,“剩下的不用找,留着我兄弟以后来了方便!”

裴县尊淡定地,“剩下的可以让陆侯来方便。”

章百户咬牙:算你狠!

第88章 回来了

白木香觉着自己就是裴如玉的贤内助啊,裴如玉罚章百户钱的事, 白木香知道后特意跟章百户解释了一回。

“被他罚的多了, 有一回我娘在路上嗑瓜子, 一边嗑一边吐皮, 这是多么惬意多么寻常的事啊。叫那抓卫生的瞧见,还罚了一个大钱哪。”白木香说着倒碗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奶茶给章百户。

“白大姐你这样通情达理的性情,竟然嫁裴县尊,真可惜了的。”章百户并不托大, 半起身接了,只是言语神色中对裴如玉依旧无甚好感。

“我们是自小定下的亲事,也不能反悔呀。再说, 哎, 成亲那会儿姐家早落魄了,在老家跟我娘织布种地过活, 裴县尊可是刚出炉的状元郎,春风得意, 却是一点儿没嫌姐家境不好, 立刻履约娶姐过门。这当然是因为姐才能出众, 远胜世人, 可不论他还是他们家也都是守信义之人。如今这世道,多是两眼朝上看的,还能信守承诺的已是凤毛麟角。”白木香喝口奶茶,拿着铁钳翻烤炭盆铁丝网上的小芋头,“先时, 我也不喜欢他这讲究劲儿,觉着真是啰嗦,可你说,就这么个人。他就是穿粗布衣裳也得一丝不苟,我有时手上沾上洗不掉的染料,他能给亲自给我洗手。我说这也不能忒铁面无情了啊,连我娘都罚钱,可想想吧,咱们县就这么大,县里谁都认识谁,要是单不罚我娘,以后百姓们谁还信他。我娘还好,余主簿才叫被罚的惨,咱们县新开的糕饼铺子,余主簿就爱吃那里的千层榛子酥,那酥捏重些就悉悉索索的往下掉渣,余主簿特爱刚买了边走边吃,已经被罚上百大钱了。现在余主簿都是现成买了在糕饼店里吃。”

“他罚来的钱,也不用在别处,都用在了孤独园。我们县没人养的孩子,没子女不能自己过活的老人,都在孤独园里养着。他这人,毛病是多,可他就任月湾县县令以来,蠲除各项苛捐杂税,来我们县卖鸡卖鸭卖菜的百姓,都不收税。县里五天一次集市,集市摆摊子也只是按摊位大小收几个摊位钱,多不过十个大钱,少则一两个。你看县里街上开的食铺客舍,眼下生意淡了,春夏你过来,那真是人来客往的,春夏每月一百文到三百文的治安钱,像秋冬就不收了,旁的钱更是一文不取。”白木香有些感慨,“县衙里外债还有两三万,倒不是欠别人,都是欠他的。他刚一来,修城墙修大街开孤独园,都是自己垫的钱。”

“他这人就这样,讲究多,心眼儿却是好的。”

章百户坐着听白大姐絮叨着裴县尊种种爱民善举,心下暗道,白大姐还是只看到外在啊,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晓得这姓裴的在帝城闹出多大的祸事,如今怕是拿钱买个好名儿罢了!

白木香似是看出章百户所想,微微一笑,夹个烤的喷香的小芋头给他,“这看人看事,一时是看不准的,不妨先存着这心,慢慢看。要是裴县尊是装出来的好人,能装一辈子,也是好的。”

“哪里,裴县尊既是一县之主,自当一视同仁,我明白的,大姐。”章百户觉着,他白大姐真才是个好人,在这儿跟他说半天,无非就是想缓和他与裴县尊的关系。

白木香笑了笑,给章百户添些奶茶,转而说起旁的话来。

白木香送了章百户两块料子,一块大红一块湖蓝,让他跟他媳妇一人一件做衣裳穿。章百户怪不好意思的,他,他现在还没媳妇哪。白木香一向热心,“我们县倒是有不少好闺女,小章你喜欢什么样的跟大姐说,等大姐瞧瞧哪个合适,以后说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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