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谣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不甘愠恼,她好像早知自己会有这么一日,态度平和到令人惊讶,“我一直以为娘娘您只是看上去聪明,实则并没有多少心眼,今日看来,我大错特错。既然早知晓我不是可信之人,那您为何一直将我留在繁光宫中?”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枫栎仍旧维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她像四月的和风,温润谦卑,丝毫没有卑鄙小人的阴险模样。
这个时候便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林桑青坦然与她道:“我是太后钦点入宫的新嫔妃,又顶着那样好的名声,某些躲在阴暗处的人应当都惧怕我会分走帝王的宠爱,也怕我是个不安分的主,所以,她需要一个人看在我身边,需要时刻知晓我的动向,勘察我是否心思深重。枫栎你便是那个人。”
“你既然能够轻轻松打入繁光宫,说明在背后指示你的人身份定然不低。我晓得的,在深宫之中,唯有处事淡然不争不抢的人才能活得长久,如果我刚进宫没多久就除掉你,除掉那个身份尊贵的人特意安插在身边的眼线,那岂不是太扎眼、显得我太过聪明了。”顿一顿,她喝口茶水,语气平淡道:“所以我装作不知情,一次一次容忍你所做的过分的举动,只是在私底下多加防范。如此才会显得我心智寻常,才能打消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顾虑。”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大半年来林桑青过得很是辛苦,除了要防止扑面而来的算计外,还要时刻提防藏在身边的暗箭,也就是她从小就生活在压力之中才能受得住,要是换成真正的林家小姐,估摸早累病了。
默默在心底给自个儿叹口气,林桑青问枫栎,“是谁让你潜伏在我身边的,淑妃?杨妃?还是其它我没有点到名字的人?”
枫栎冷静摇头,“娘娘,莫要问了,我不会说的。”她轻挪膝盖,跪正身子道:“您既然说出这一切,便说明已经做好了处置我的打算,要杀要剐随您的便,我接受便是了。”
搁下茶盏,林桑青语重心长道:“枫栎,也许你说出背后指使的人,我便会饶过你,留你一条性命。”
枫栎展眉一笑,“枫栎的性命早不是自己的,娘娘,您是位好主子,但在遇见您之前,我已经有了值得我将性命托付出去的主子,枫栎不会为了能活命而背叛原先的主子。”
低头斜视枫栎,林桑青又给她一次机会,“你还有一次机会。”
枫栎不为所动,她只一心求死,“杀了我吧。”
当一个人已不惧死亡的威胁,和她说再多的话已然无用,不过是多费口舌罢了。林桑青没有再给她第三次机会,“冥顽不灵。”自言自语一般说完这句话,她抬手扶额道:“我本打算等到活腻歪的那一日再处理你,现在不用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有想爱的人没去爱,你再呆在我身边着实累赘,索性留在宫外吧。”她转头朝向箫白泽,冷下心肠道:“皇上,这个人交给你处置,无论她的下场如何,都不要告诉我。枫栎,”她最后一次唤她的名字,“你所做的一切我皆既往不咎,亦不再追问谁是你的主子,我便当你在这场海难中死去了。”
枫栎俯身拜谢,“谢娘娘成全。”
低下头,细数眉心坠砸在脑门上的次数,林桑青对她的道谢恍若未闻。
放下手中的奏折,箫白泽起身走到客房门边,和守在门边的宣世忠嘀咕几句,复又折返回来。不多时,宣世忠领着两个侍卫走进客房,冷着脸将枫栎带离此处。
枫栎的下场如何,林桑青不想知道,但箫白泽向来杀伐果断,想来枫栎的下场并不会好。
外面的天色暗得很快,苍茫暮色取代了斑斓霞色,不多时,暮色亦会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取代。
明儿个便要回宫了,舟车劳顿,路上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今夜还是提早安歇比较好。
情绪不知缘何很是低落,林桑青走到模糊的铜镜旁边,对着镜子拆下珍珠耳铛,出声问箫白泽,“你讨厌这样的我吗?”
阖上奏折,箫白泽不解道:“什么?”
“不清纯,不天真,惯会算计,心狠手辣,阴险狡猾。”林桑青用了一大串不好的词汇形容自己,“连无辜的柳昭仪都利用,把她没做过的事情强安到她头上,明明知道贴身的宫女不可相信,却不拆穿她,反而精于算计,为了自己的安稳日子将她养在身边。光明磊落这俩字似乎和我不搭边呢。”
扶着桌子起身,箫白泽缓缓踱步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模糊的人影,他一壁伸手为林桑青取下另一只珍珠耳铛,一壁慢吞吞道:“让我想一想——我中雷公藤之毒那会儿,柳家正处于扶摇直上的阶段,前朝后宫皆要让他们一族三分。你应当猜到柳相会设法洗脱柳昭仪身上的嫌疑,也知道朕不会拿柳昭仪怎么样,所以才放心利用她的吧。”
是肯定的口气,不是疑问的口气,似乎笃定事实如此。
林桑青懒懒向后仰,把身体的一部分重量靠在他身上,挑起抹由衷的微笑,她故意问箫白泽,“哎,你是不是往我肚子里放了读心虫?不若你怎么将我的心思揣摩得这般清楚?”
诚然,当日她决定把柳昭仪推出来挡刀子之前,的确经过百般思量,最终才下了决心。
箫白泽不置可否,拆开林桑青发间的翠玉簪子,他把骨节分明的手指头埋进她漆黑柔软的头发里,俯下身子靠在她耳边轻声道:“青青,你所有的缺点我都能包容,早在爱上你之前,我便知你是什么样的人,没准心狠手辣阴险狡猾正是我爱上你的原因呢。”
这世上怕是没有人不爱听软绵绵的情话,林桑青觉得心底暖洋洋的,唇角的笑意兀自放大,她有心道:“我喜欢吃臭豆腐,这一点你也能包容吗?”
萧白泽略微踌躇,“我……”停顿稍许,还是点头了,“我会努力包容。”
林桑青又道:“我喝稀粥的时候会发出难听的‘吸溜吸溜’声,这一点你亦能包容吗?”
眉心一蹙,萧白泽同她讨商量,“你能不能试着改一改?”
用头发轻轻蹭着萧白泽温暖的胸膛,林桑青眯起眼睛,笑得满足而舒心。
挺好的,此趟宫外之行意义非凡,她虽然差点死掉,但值得庆幸的是她收获了一份两心相悦的好姻缘。且她终于逮到机会将枫栎除去,以后,她可以放下戒备心,不用再时刻多睁着一只眼了。
隔日是个极好的艳阳天,看不到边际的天空湛蓝无云,唯有太阳散发出温暖强烈的光线,驱散了笼罩在武鸣县上空的阴霾。
收拾妥当之后,萧白泽与林桑青携手出门,准备到衙门口乘坐马车返回皇宫。
他们没有把要离开的消息告诉武鸣县的百姓,但不知道为何,百姓们还是知道他们要离开了。衙门口两侧围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细细看一看,似乎女子多过男子。
林桑青晓得,百姓们舍不得的是英俊的帝王,不是她这个几乎什么事情都没做过的妃嫔,是以她十分自觉地靠让到一旁,好让萧白泽独占全部的热情。
在被前来送行的百姓们的热情淹没之前,萧白泽斜斜瞥了后退的林桑青一眼,算是表示对她临阵脱逃、把应付百姓的担子全部推给自己的鄙夷。
林桑青朝他嗟牙笑笑,继续往人少的地方退,恰好魏虞站在不远处,她退到魏虞身侧,和他一起看面前这幅感人的画面。
人群中不断传来夸赞和褒扬声,更有夸张者甚至落下了动情的泪水,百姓们舍不得萧白泽离去,却又知他必须要离去。
他不是这方贫瘠土地上的县令,他是掌管整个乾朝的皇帝啊。
林桑青闲闲抱着手臂听从人群中传来的褒扬声,正打算和魏虞说道说道,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与众不同的娇软少女音,“魏虞,魏虞你在哪里啊。”
这道声音熟悉得很,魏虞听后冷不丁打个冷颤。
林桑青顺着声音寻去,拥挤的人群中,有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在艰难前行,她的个头瘦弱娇小,看上去就没多大力气,拥挤的人群挤得她站立不稳,连飞天髻都变得凌乱松散,她一边往衙门口挤,一边呼唤魏虞的名字。
缓缓松开抱在一起的手臂,林桑青用力眨眨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承毓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眨了几次眼睛,承毓始终在那里,少女并不因人群拥挤而有所退缩,哪怕衣裳被挤得皱巴巴的,她也倔强往前走。
看来她没有看错。
魏虞用怀疑的眼神看向林桑青,似乎以为承毓是她喊来的,虽然曾经说过要把承毓叫来武鸣县,但林桑青不过是说说而已,她可没本事让承毓过来。
林桑青瞠目结舌的向魏虞解释,“不不不是我,我没有让承毓来武鸣县···”
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魏虞穿过拥挤的人潮,大手一伸,将承毓从人潮中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