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他微俯下头,面颊埋进她的手掌中。
被热茶熨暖的手心,柔软中,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四皇子深吸了口气。
潮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庞一一他又瘦了。浓密的眉峰毛茸茸的,扎得她手心微微的痒。
他的唇轮流印在她两个掌心,潮生觉得腿有些发软,身子挨着他,缓缓坐了下来。
他一定也怕,也累。可是男人总是要撑着面子,不肯把这些烦难说出来。
虽然有很多疑问,可是潮生却也希望这—刻的安谧能够更长久些。
等他终于抬起头来,潮生才轻声问:“外面情形如何了?你见着哥哥了没有?”
四皇子点了下头,他并没有太多时间,他和潮生讲得很简短。
皇帝在朝堂上病倒,陆皇后动作很快。一面命人拿了吴美人和进献丹药的青阳观道士,严刑拷打。一面暗里派人捉了来公公。可是来公公见情势不妙,知道这一回势必不能幸免,趁人不备服下了预先藏好的毒药。而吴美人那边也没有如皇后的意,并没有招出皇后满意的供状来。不管皇后是想拿到玉玺造出一份传位诰书,还是想把蛊惑谋害皇帝的罪名栽给贵妃那一边,盘算都落空了。怕夜长梦多,陆国舅当晚就调兵进了城。
说起来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可是几句话的功夫也就把过程说清楚了。
“那哥哥他怎么突然来了京城?”
“从尹州生变,他就已经秘密上路了。”四皇子说:“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潮生点点头。
四皇子顿了一下,轻声说:“昌王昨夜里死了。”
潮生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何云起突然现身,四皇子又平安回来了。那代表陆皇后那边的情形肯定不太理想。
这一夜之间,死的人也肯定不止昌王一个。
潮生握着四皇子的手,听他说:“我等下就进宫,主持大奠。”
潮生安静的看着他。
四皇子以为她没有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轻声说:“你也预备一下进宫吧,要安排的事情极多。”
潮生明白。
只不过,她总觉得,这一切来得那么快,那么不真实。
四皇子为今日,筹划了多久?他和何云起又是怎么里应外合的?李先生拿了他的印信去做了什么?这些她都不知道。
她曾经想过,最好的结果,大概是能够安享半生的太平。最差的那就不说了。可是潮生从来没有想过一一也许是不敢去想,今天这个结果。
一夜之间改朝换代了,人们睡一觉起来,头顶上的太阳,已经换过了一轮。
可是他们能够站得住,立得稳吗?会不会过一夜,明天再到来时,这天就又变了?
湘生很快回过神来。
四皇子前头的路可不平坦,坎还多着呢,这会儿可不是让她发呆的时候。
“好,我这就去准备。”
就是寻常人家,死了当家的,办一场丧事,其繁琐劳碌,都足够让人脱一层皮。
更何况现在死的是皇帝。
芳园她们张罗着服侍潮生更衣,梳头。现在她们也都心中有数了,一个个虽然疲惫不堪,可是却人人精神焕发,犹如打足了鸡血一般。
皇帝在潮生的心目中,更多的是一个符号,而非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人。
可是现在,她的枕边人突然间烙上了选个符号……潮生坐在轿中,有一瞬间甚至有些害怕。
他将来,会不会变得越来越象一个皇帝,而再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丈夫?
她的将来,又会是什么样?
潮生忽然笑了一声。这笑声并不欢喜,而是带着几分自嘲和讽刺。
她发现自己总是赶不上环境的变化。穿越了,忙着适应。进宫了,忙着适应。嫁了人,一样忙着适应。等她觉得她已经对一切驾轻就熟,可以掌控住自己的生活时,环境又改变了。
她又要从头开始适应这份新的生活。
皇帝,皇后,宫城,椒房殿……这一切都那样陌生,她手中没有一份儿攻略或是指南之类的东西,可以告诉她,该怎么做。
三朝元老赵渭清和淳郡王一起展开宣读了先皇遗诏。这份遗诏皇帝在两年之前就已经写下,秘密收在安政殿的书房内。以这两位在朝中和宗亲间的份量和资历,足以证明这份传位遗诏的效力和真实。
原来皇帝一早就想把皇位传给四皇子吗?潮生在心里琢磨着一一这个诏书……说不定是四皇子昨夜一夜之间炮制出来的。
应该不是。墨迹在那儿摆著,新写就的和两年前写的,看起来可不是一个模样。再说,既然赵大人和淳郡王都一口咬定这个是先帝两年前就写下的,那它就是!
众人就在先帝灵前拜了新帝,淳郡王又拿出了另一份儿诏书来。
出乎众人意料,这一份是废后诏书,废黜陆氏的皇后之位。诏书列举了陆氏的三大罪状,其中一条就是谋害皇嗣。
四皇子主持了先帝的大奠,而潮生则站在了一帮命妇们的前头。众人哀恸大哭,虽然都是一样的哭,可是各人心思谁也猜不透。
没人问起昌王去哪儿了,也没人打听陆皇后的下落。
王氏没有出现,她的女儿们也没有。
人们的哭声一阵接着一阵,很规律,甚至很有节奏感。在宦官和女官的分派指引下,一批接着一批的轮番举哀哭灵。潮生跪在那里,麻葛编的蒲盘硌得她膝盖生疼,可是她完全感觉不到。
很多很多年之后,就在椒房殿中,夜半时分,潮生忽然醒来,再也无法入睡。她又想起这一天一一她的命运经历了几个大的转折,这一个,无疑是最大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