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如玉
时值深夜,师父慌忙披衣开门,又是施针又是喂药,防风就是不醒。他负着手在房内踱步,走了一圈又一圈,眉心皱成了川字。
尹听风忍不住问:“是缺药材吗?缺什么药材您告诉我,我一定给您找回来。”
“以尹阁主的能力,在下当然对此深信不疑,不过这并不是难处。”师父叹气,又开始踱步,时不时看看床上的防风,拧紧了眉:“她被人下了毒,我有药材,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救她。”
“什么?”尹听风拍案而起:“定是路无名那个臭小子!”
师父点点头:“我猜也是他,八成是为了控制防风,只是不想他这一掌加速了毒性发作。”
尹听风焦急万分,他听防风说过她师父的医术如何如何了得,不然也不会一见她不对头就往他这儿送,可他居然说没把握?
“也罢,总要试一试。”师父叹气:“如果结果不好,那也是命。”
尹听风抿紧唇,转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忽而心潮涌动,久久难以平静。
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不会放过路无名!
师父忙了一整夜,第二日出来时精疲力竭,却见尹听风衣裳齐整坐在厅内,愣了一愣:“尹阁主一夜未睡?”
尹听风微微颔首,表情少有的沉凝。
师父脸色顿生温和:“若是防风醒后知道尹阁主对她如此情深意重,定会心怀感激。”
尹听风腾地站了起来:“她醒了?”
“还没,不过醒了也有遗憾。”师父长叹一声,转身出去做早饭了。
尹听风独自纳闷,什么遗憾?只要活下来还有什么遗憾?
他进了房间,恰好防风翻了翻身。窗外晨光透入,落在她身上,安宁似梦。尹听风不禁放缓了脚步,轻轻靠近,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眉眼,微微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防风嘤咛一声醒了过来,睁眼看到尹听风坐在身边,眼神闪了闪:“阁主?”她坐起身来:“这里……我怎么回来了?”
尹听风握住她的手:“你中了毒,现在感觉如何?”
“……”防风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他的问题,她的目光落在了他与自己接触的手上,忽而一愣,挣开他的手,将手臂举到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尹听风莫名其妙。
“师父为我下了药引,在手腕这里有根经脉微凸瞧得分明,今日却见不着了。”
“药引?什么药引?”
“治我痴傻之症的药引啊,师父说没了便再也治不好了,一辈子都会这么傻着了。”
尹听风张了张嘴,总算明白她师父刚才说的那个遗憾是什么了。路无名没有剥夺她的性命,却剥夺了她恢复本性的机会。
防风有些懊恼,因为师父常说治好痴傻才会有个好归宿。想来阁主不喜欢自己一定也是因为自己太笨的缘故吧。
尹听风这次是真火了,回去先叫人端了路无名的追风阁,又叫人追捕路无名本人。这也便罢了,他居然还动用了官府之力彻底将追风阁彻底封了。官府介入,竟又查出追风阁许多阴暗买卖来,甚至连路无名本人也出身旁门左道,难怪会有毒药在身。
楚泓急得不行,好几次劝尹听风:“公子啊,您一向低调,为何此次这般动用家底啊,这不是把您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家世给掀出来了嘛。”
“哼!本公子就是难咽下这口气!”尹听风气得折扇猛摇。
楚泓顿生惊诧,琢磨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公子,您是不是对防风……有意思啊?”
尹听风手下一停,“啪”地敲了他脑门一下。楚泓以为他是要责骂自己胡说,岂料他竟开口道:“这么明显的事儿还要问吗?真没眼力!”
“……”楚泓惊得一下瘫在地上。可是看上一个傻丫头的公子您又哪儿有眼力了啊!
尹听风起身去了书房,提笔蘸墨,给父母写了封信,告知二老不必为他婚事烦忧,因为他已有了意中人。
“可能会与你们所想的……略有不同。”他表达的相当含蓄。
的确不同,在他眼里,她比其他女子更可爱。
防风站在树下仰着头研究树叶,尹听风走到了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笑着说:“改日随我上京一趟如何?”
防风呐呐转头看他,皱着眉摇头。
“不愿意?”尹听风受挫:“为何?”
“阁主……想必是要回去成亲的吧?听闻阁主早有未婚妻了。”
“啊?”尹听风想了又想:“没有啊,不过以前为了完成个任务,倒是假扮过人家的未婚夫来着。”
防风眼神微微一亮:“未婚妻是假的?”
“对啊。”尹听风左右看看,干咳一声,凑近她小声道:“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防风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摇头:“我痴傻之症未愈,长留在阁主身边不好。”
“你怎么会有这想法?”
“我……与常人不同,会让阁主招来笑话。”
“胡说!”尹听风眼珠一转,忽而满面忧愁:“我知道你是嫌弃我轻功不如你才不肯的,算了,怪只怪我没用。”
见他失魂落魄地要走,防风连忙拽住他衣袖:“阁、阁主严重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尹听风转头:“那你是同意了?”
“呃……嗯。”
尹听风凑近些拥住她,心想谁说傻丫头不好了,多么好骗啊,省力气的很呐!
番外三:唐门往事
深夜时分,唐知秋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向掌门居住的正院。秋意正浓,他未带一个随从,孤身提灯,脚步声踩着落叶,沙沙作响,分外寂寥。
刚踏上回廊,拐角阴暗的角落里闪出一道人影,几步走过来,拉住他的衣袖将他扯了过去。唐知秋站定,眼前站着的是他的两个兄弟,唐知夏和唐知冬。
哥哥唐知夏显然是已经睡下再起身的,此时身上衣冠稍为不整,发髻也未束起,却越发显得他那张脸俊美不可方物。小弟唐知冬正当少年,虽比不得唐知夏的成熟风韵,却也白面朱唇,潘安之貌。
唐知夏是唐知秋的亲哥哥,唐知冬则是三叔家的独生子。三人上面还有个堂哥名唤唐知春。现任唐门掌门正是唐知春的父亲,三人的大伯父。而为表示亲昵,他们堂兄弟之间都按序称大哥二哥三哥……其实唐知春身为下任掌门继承人,从未正眼瞧过他们。
“知秋,你知不知道大房里那位发生什么事了?”唐知夏瞥了一眼不远处掌门灯火通明的房间。
唐知秋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你说大伯父?他被段家父子弄成废人一个已经好几年了吧?有什么好说的。”
“谁说那个!那是他咎由自取,没事去找人家麻烦,怪不得人家下狠手。”唐知夏拢了拢衣襟,凑过来,神情微妙,唇边浮出点点笑意,在唐知秋手中的灯笼下看来有些可怖。
唐知秋干脆灭了灯火:“那你说的是什么事?”
“我说的是唐知春啊,你知道他这段时间消失,去了哪儿么?”
“八成又是去花天酒地了吧。”
唐知夏摇摇头,笑意更浓,吐出的话忽而有些阴冷:“他去送死了。”
唐知秋微微一怔。
唐知冬年轻气盛,受不了唐知夏一直卖关子,径自拉了一把唐知秋道:“三哥,我告诉你。大哥他投靠了首辅,结果被段衍之……”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段衍之?”唐知秋皱眉:“青云公子段衍之?”
唐知冬点头,嘴边也微微噙笑:“三哥,这可是你们二房的好机会,大伯父如今生不如死,又断了后,掌门之位必然是属于二哥的了。”
唐知夏又拢了拢衣襟,黑暗中看不出神情,但唐知秋琢磨出他这个细微动作的含义。像是从天而降了一个机会,他肯定满心欢喜,却又隐隐慌张。唐知秋不动声色,唐知冬这么识趣的将机会拱手相让,倒是让他很惊讶。
“大房并未断后,你们忘了堂嫂生了两个儿子么?”
唐知冬嗤笑:“嗬,两个娃娃而已,也要大伯父有那么长寿,能等到他们有本事继任掌门啊。”
唐知秋淡淡道:“大伯父叫我们过去,只怕已经有了计较,大哥已死,我们做兄弟的万万不可表现的太出格,否则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到底是自家亲兄弟,唐知秋免不了要提醒唐知夏一句。后者也明白,点头附和之后,整理好衣裳,示意二人随他去见大伯父。
唐掌门全身瘫痪,被下人扶着坐在太师椅里,刚年过五旬,却颓然似行将就木。而有关于他的境况,则要追溯到数年前江湖上发生过的一件以多欺少的秘事。
中原武林日渐颓废,彼时有志之士希望各派结成同盟,选举盟主,以达到振兴武林的目的。这样的位置必然会为有心之人觊觎,于是纯粹的武力比试,比起用虚无缥缈的道德资历来衡量,要实际的多。
可是谁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横生出一个新门派。这个门派名号青云,据点在塞外,宗主是个年纪未满弱冠的小子。他在塞北和西域一带名声愈闯愈响,也就愈发引发中原武林不满。而其门人多为蒙古族人,又让朝廷倍加重视。
让人惊喜的是,青云派宗主居然跟朝廷有关联,他们的政敌出面召集江湖人士剿杀此人,正中一些人的下怀。
青云派宗主,年纪轻轻的段衍之以为自己身份并未暴露,与父亲——开国功臣定安侯的世子,仅二人一起上路,从塞北返回京城,夜宿驿站时遇伏。
段父为保护儿子身中剧毒,不治而亡。段衍之盛怒之下血屠各派,而直接造成其父中毒的唐门掌门自然没有好结果,浑身筋脉尽被挑断,成为一个瘫痪的废人……
这之后段衍之一人独大,坐上武林盟主之位。不过他大概是唯一一个从未召集过下面门派聚集过的盟主,也是唯一一个从不把自己当盟主的盟主。
经此之后,段家算是与唐门结下了仇怨,然而谁会想到如今掌门的独子唐知春又死在了段衍之手里呢?这又是一笔血债,雪上加霜。
大概是一向放荡不羁,唐知夏一直为长辈不喜,唐知秋却因恪守本分而很讨掌门喜欢。于是唐知夏一进门,首先就以眼神示意唐知秋上前问候掌门。唐知冬到底年少,对掌门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似乎有些害怕,居然站得老远。
唐知秋放下手中灯笼,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注意到周围没有一个下人,心中百转千回。
“掌门,侄儿们疏懒,此时才来,您身子可有不适?”唐知秋恪守本分的地方就在于此,他从不叫伯父,只叫掌门。
唐掌门抬起眼皮子,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忽然溢出泪水来:“知秋……你若是我儿子多好……知春有你半分懂事,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唐知秋故作慌张地跪下:“掌门何故如此?堂兄发生何事了?”唐知夏和唐知冬见状也连忙跪了下来。
“他步上了我的后尘啊……”唐掌门以手捶腿,仰面痛哭,威严退去,俨然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老人。
唐知秋心中悄悄思索着,他知道他的伯父定然是有什么话要交代,否则这样情绪失控的表现是不会这么轻易展示给他们小辈瞧的。这屋中一早就没有下人,想必老人家是早就准备好要演这一场了。
“如今出了这事,我唐门之中,能担大任的也就你们几兄弟了……”唐掌门果然切入正题,在此之前免不了要插叙一下上一辈的手足之情。想当初他们三兄弟如何相亲相爱携手同心共同投身光大唐门的伟大事业中等等……
唐知秋注意到他哥哥唐知夏整理衣襟的手改为紧紧揪着领口,知道他是在压抑情绪。虽然当初年幼,但所谓上一代的兄弟之情究竟如何,他们并非一无所知。除非他们三兄弟是傻子,才会觉得父辈三兄弟一个做掌门,一个英年早逝,一个重病卧床还常年隐居,就是兄弟情深。
唐掌门插叙完毕,继续正题:“……如今你们堂兄不在了,我痛不欲生,但好在他还留有血脉,我时日无多,你们堂嫂妇道人家一个,我只有指望你们了。”
唐掌门坐直身子,朝唐知夏看了一眼,他不能动,后者接到眼神示意,立即会意,屈着膝盖挪上前。
“伯父有何吩咐尽管说。”
“知夏,你成亲至今还无所出,不如将你堂兄长子过继给你如何?”
唐知夏猛地抬头,唐知秋已经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裤脚,他这才隐忍着称是。
“知冬,你虽未成亲,但谁都知道,你堂兄家那小儿子最喜欢你,我本来想将他过继给知秋,不过一想,还是觉得过继给你最好。不过你要是嫌弃会妨碍你成亲,就不勉强了。”
唐知冬忙道不敢,恭恭敬敬称是,并且再三道谢。
唐掌门交代完毕,摆摆手示意二人出去,却独独留下了唐知秋,脸上还在流泪,看起来似乎只是留个贴心人,权作安慰。
唐知夏和唐知冬二人退出门外时尚且恭敬,转过回廊就各自愤懑地低咒起来。
“老不死的,这是以退为进套着我们呢!”
“可不是,分明是怕孙子出事,干脆塞到我们手里,万一出事,我们都得担着责任!”
唐知冬瞅了瞅唐知夏,又回身远远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房间:“二哥,你说大伯父独独留下三哥,是不是有别的交代?为何他没有摊上这等差事?难不成,堂兄死了,伯父看上的是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