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轻歌
“滚。”袭朗横了她一眼,“这种话跟你四嫂说,我听着牙酸。”
宁元娘轻声笑起来。
送走袭朗,又与父亲说了一阵子话,宁元娘踏着星光返回内院。
初七到了房门外迎她。
她笑着抱起初七,抚着它的身形,指尖碰触到它颈间吊坠,触感微凉。笑容慢慢淡去。
那男子,不可否认,让她生出了些微的情绪。有些话他不曾当面说出,她明白。她请四哥带给他的话,想来他也能懂得。
某些个瞬间的感触,一如浮光掠影,不足以驱散他带给她的困扰,不足以弥补她被最亲的人怀疑甚至轻看的煎熬。
她需要时间释怀,并且迫切地想要享受一番自由自在的日子。
压抑了太久,也该好好儿喘口气歇一歇了。这尘世间,比嫁娶更值得重视的事情,有很多。例如父女情、兄妹情、朋友情。
两年之后,自己就要拖成老姑娘了,嫁人会很难。
不嫁大抵是不成的,母亲才不肯丢这种脸。到那时,便要低就。也好啊,总比嫁到高门或相等门第被轻看的好。想要嫁的相对于来说好一些,少不得需要姑姑、四嫂相助。
总是在麻烦袭家。
她自嘲地笑了笑,将初七放到寝室一角它的小窝,转去洗漱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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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袭朗去了秦府,找秦明宇说话,开门见山:“我方才去了宫里,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准了,你等着宫里给的说法即可。”
秦明宇缓缓点头,“已听说了。”
袭朗战功赫赫,但从来都婉拒皇上给的加官进爵的赏赐,只有两次,收了金银良田。皇上总是觉着有点儿亏欠他,曾提过几次,来日袭朗有求于他的时候,他定会给这个情面。
自来坐在龙椅上的人记性都不大好,尤其是许给臣子的好处,他们总是愿意遗忘。
当今皇上记性很好,从不曾忘记过类似的事。
退一万步讲,便是皇上忘了,不准,袭朗还有后招。他命人连夜找到了来日要帮慧贵妃圆谎的法师,直接让他写了一份测算秦明宇、宁元娘八字的字据,自然是怎么好怎么说。然后,一大早,法师把字据交给寺里的住持,云游天下去了。
真到那地步,慧贵妃无法自圆其说,皇上不发落她才怪。秦家也要被她弄得灰头土脸。
袭朗提醒道:“日后,你与元娘再无瓜葛。”
秦明宇又缓缓点头。
袭朗指节轻叩着座椅扶手,欲言又止。
他理解秦明宇诸多的不得已,诸多的挣扎,甚至于,还有着诸多的不甘。所以,少了那份惯有的果决。
秦明宇疲惫地笑了笑,“这件事情,我实在是办得糟糕至极。其实,心里大抵就是在等着你下狠心,为元娘出头。这种方式的放手,能让我心里舒坦一点儿。”
“你与我不同。”袭朗试着宽慰他,“你娶妻,是整个家族的事。”
“我是因姑姑才嚣张跋扈那些年头,如今回头想想,不是为这个,大抵不能与蒋修染争抢什么。”秦明宇苦笑,“因为姑姑的恩情,得了不少好处,我总不能知恩不报。罢了,我到底是配不上她。”
他现在心绪消沉,袭朗就没接话。
秦明宇问道:“她怎么说?”
袭朗如实道:“她只想过两年舒心的日子。”随后起身,“我得回府,安排家里的事,打点行装。”
秦明宇颔首。
袭朗的马车离开秦府走了一段,蒋修染的马车迎面而来。他命人传话,让蒋修染去袭府一趟,没想到,这人对他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直接找到这儿来了。
两人下了马车,站在街边树荫下说话。
袭朗把宁元娘的原话告诉了他,“她顾忌什么,你该明白。”
“我自然明白。可很多事情都能改变。”
袭朗没接话。未知的事情,他不评价。
“可以的话,帮我向她说声抱歉,这些年委屈她了。”蒋修染缓声道,“情形允许之后,我会上门提亲。平日绝不会打扰她。”
袭朗帮宁家出面,退掉了与秦家的婚事。别说宁元娘满心疲惫无意嫁娶,便是有意,短期之内也没人敢上门提亲。这是谁都能想见到的事,除非袭朗大包大揽,由袭府出面给宁元娘张罗婚事。
袭朗做得出。
“她一日不嫁,我就可以等她一日。”没了争夺,他唯剩等待,等一个好或坏的结果。蒋修染萧瑟的笑容一闪而逝,“话说多了。来日不再提,官场上见。”
“保重。”袭朗凝了蒋修染一眼,转身上了马车回府。
七事八事的,害得他都没时间好好儿跟阿芷说说话。那个小没良心的,昨晚听他说了元娘的事情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高兴的睡不着,一点儿离愁都不见。
他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第104章
秦家与宁家婚事取消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京城。
谁都不能忽略,是袭朗出面请皇上恩准的。
袭朗对皇上说:宁元娘与故去的宁家老太太情分至深,老人家走后,她曾许愿,要为祖母守孝五年,潜心诵经抄经,以此报答老人家的恩情。却不料,皇上隆恩赐婚,不敢抗命,却又因食言而无法释怀,夜不能寐。
再者,便是双亲安于现状,最怕因裙带关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当初甚至极为反对他与秦明宇频繁来往。而宁元娘是袭家的亲眷,秦家又是皇亲国戚,两家结亲,实在是让他们心生惶恐。近日亦是茶饭不思,为此忧虑颇多。他曾有五年不在家中尽孝,眼下看着亲人寝食难安,委实心伤,明知不该,还是斗胆上奏,请皇上成全他这份孝心。
末了又说:听闻皇太后召见蒋修染的时候,曾说过不赞成秦家、宁家不该结亲,门不当户不对,易生是非。
他前面说的其实是一堆废话,却是必须要细说的,因为皇上重孝道,不为此,也不会被太后挟制很多年。有求于皇上的时候,自然要投其所好,认为是空话也要一本正经并且态度诚挚地道出。
后面两句才是最为关键的,日后宫里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属实与否不重要,反正蒋修染已经让人散播出去了。并且,这也是宫里都知道的实情,太后的确很反感皇上赐婚的那档子事,只是手里再无实权,也只能发发牢骚。
皇上听完,沉思良久,叹息一声,道:“爱卿、宁氏女秉承孝道,实属难得。方才你提及皇太后,让朕愈发感念皇太后的抚育扶持之情,委实难过……朕当初赐婚,是一番好意,想为皇太后添一分喜气,减一分病痛,却没考虑周全。眼下想想,的确是门第不匹配。百善孝为先,既已知晓皇太后不赞同此事,那就取消婚事,她在天有灵,也不会为此心忧了。”
袭朗的意思是要尽孝道,才请皇上收回成命。
后来则演变成皇上要尽孝心、成全袭朗与宁元娘的孝心,这才收回成命。
皇上做孝子做了那么多年,如今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彰显他重孝道的机会。这些年打着以仁孝治天下的旗号,到了如今,自然是力求尽善尽美。
其实,触动皇上心弦的是秦家结亲等于与袭家结亲,再加上赐婚之后屡生波折,慧贵妃整日在他跟前念经,他烦得慌,却不想给她面子,给了她面子,皇后就会不痛快,不定又要生什么幺蛾子。袭朗来的是时候,理由于他有益,既给了良将体面,又能让自己名誉更佳,何乐不为。
若要再说个理由,便是门不当户不对那一条于皇上也有益。淮南王闹着要娶个平民女,那可是天下头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他如何能同意?用这件事敲打敲打淮南王,起码能让他消停几年。他真能为了那女子几年抵死拒娶王妃的话,再说。眼下能拖几年十几年——对那个不着调的儿子,他其实挺没辙的。
帝王拥有天下,也拥有数不尽的头疼事。
香芷旋在府中听说之后,叹为观止:取消一桩亲事而已,竟与孝道扯上了关系,还是把个孝字从头扯到尾……
君臣两个都不容易啊。
而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局面。
宁元娘不需嫁入秦家,她曾担心过的婆媳问题不会发生了,并且,元娘还有了个秉承孝道的好名声。谁想说什么,也只能在心里嘀咕。皇上都亲口说了要成全她一番孝心,谁敢质疑?
早知道这样,真该让袭朗早些干涉此事的。她腹诽着。可是再早也不行,那时元娘不论心绪怎样,是真准备嫁入秦家的,并不认为还有别的路可走。
香芷旋心里乐开了花,和含笑商议着日后让宁元娘住在何处才妥当,选好了宅院,又仔细询问那里的情形,有何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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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朗走后,秦明宇望着承尘沉思半晌,意识到了一件事,起身换了官服,命人备车。
下人很慌张地问他要做什么。
他扯谎,说袭朗刚才过来说了,皇上要见他,要他即刻进宫。
下人们被他骗了,慌忙备车。
马车离开秦府,秦明宇交代了跟车的贴身小厮几句,小厮返回秦府传话。
到了宫里,皇上听说他求见,没让他久等——还以为他病着呢。等人进到御书房,才发现这人除了没精打采的,并无病态。
秦明宇撩袍跪倒,向上叩头:“臣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治罪。”
皇上惑道:“细说由来。”
秦明宇恭声道:“臣病重是假,顶撞长辈忤逆是真。被罚闭门思过时,被猪油蒙了心,畏惧皇上严惩,便让身边下人传出了病重的消息。今日醒悟,前来负荆请罪。”
“为何顶撞长辈?”
“是说起了臣在外时的对错,臣不服气,便起了争执,口不择言,不乏顶撞长辈之词。”
皇上将信将疑,却没闲情细问了。秦家老爷子把秦明宇逐出家门是家常便饭,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让祖孙俩争得面红耳赤。他摆一摆手,语重心长地道:“日后不可再率性而为,你这一称病,可惹出了不少是非……罢了,不说这些,只说你与宁家婚事取消的事,可听说了?”
“已有耳闻。”
“可有异议?”
“全由皇上做主。”
“那就好。宁氏女也是好意,不想耽误你娶妻,不准生怨怼。你年岁已不小了,定是不能再等她两年的。”皇上摆一摆手,说起他欺君的事,“罚半年俸禄,小惩大诫。下去吧。”
秦明宇告退。走出御书房,看着晴空烈日,眼睛被刺得生疼。
如此,不会再有人猜测元娘八字克夫。从最初,他就不该装病,就该想到这样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影响。意识到的时候,也是曲终人散时。
这样一场风波,断了他与她此生的缘。
再不能够奢望了,亏欠她的,已无从弥补。
可于她而言,兴许陌路殊途就是最好的弥补。
他心里空茫一片,在某些个瞬间会恍惚,不能也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
有人唤住他。
他转身,看到三公主。
如果说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失落更痛苦,大抵就是三公主了。她很是憔悴,瘦的下巴都尖了,一向清澈无辜的眸子没了光彩。裹在身上的斗篷皱皱巴巴的。
他蹙了蹙眉,不大情愿地行礼。
“跟你说几句话而已,又不是要你下油锅。”换在以往,定是带着脾气的言语,此刻,她用轻飘飘地语气说了出来。
更刺耳,更招人烦。
三公主慢吞吞地往前走,“婚事被人搅黄了,你能忍、能认?”
不忍、不认又能怎样?做决定的是你爹,谁敢让他再出尔反尔?秦明宇腹诽着。
“我是不会轻饶了蒋修染的!”三公主语气终于有了情绪,“你呢?要不要跟我联手往死里整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