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轻歌
他用力掐了掐眉心,恨自己恨得直磨牙。
进门后,他看着宁二娘挣脱丫鬟钳制,抽泣着走向宁三太太,行动如常,心念一动,道:“宁二小姐不是说崴了脚么?此刻不是好端端的么?”之后蹙了蹙眉,“你怎么能骗我呢!到底安的什么心?”
蔚氏和香芷旋暗暗松一口气,这厮终于转过弯儿来了。他要是还满口跟宁二娘什么事都没有,她们少不得又要费一番口舌。
宁氏面色沉凝,“老五,你把事情说一遍。”
“是。”袭刖恭声称是,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母亲,我当时真以为她是崴了脚,又见她可能落水,这才前去扶住了她,却没想到,她是在跟我做戏。”
宁二娘之前被香芷旋挖苦得不轻,早就忘了装作崴脚的事儿,此刻是要哭闹一番,示意嫡母快些带自己离开是非之地,却没想到,袭刖变了态度,把她一言一行都抖落了出来。
宁氏看向宁二娘,“你还想辩解么?要是想辩解,就等下人们都过来,我当面询问,看看她们为何不尽心,竟让你一个人在后花园随意走动。”
宁二娘一张脸涨得通红。还能说什么呢?
宁氏又转脸看向宁三太太,“袭家还在孝期,二娘这般行事,是想让袭家出个不肖子孙么?宁家前脚出了个孝女,后脚就出来一个言行轻挑的。三嫂,您这女儿更像是个祸根啊。这次要是不计较,她以后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丑事来。可咱们两家是姻亲,闹起来对谁都不好,你把人领回去就行了。至于日后么,除了元娘,你就别让你别的女儿来袭府了,我对她们不了解,理当防患于未然。”
宁三太太无地自容,一腔子坏情绪全照着宁二娘去了,抬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还不快给你五表嫂磕头赔罪!?”
“免了。”蔚氏语带讥诮,“您要是想管教女儿,还是回家去管教的好。”
宁氏叮嘱宁三太太:“三嫂,你管好你女儿那张嘴,别说闲话损了老五的名声。我们袭家绝不会要这种妾室进门。当然了,你要是执意想让她进门,也无妨,我们收着。只是妾就是妾,任她出身如何,进了门也是由着正妻揉圆搓扁,送去庙里或是转赠他人,都是情理之中。你好生思量。再有,我什么事都帮不了你,日后你也不需委屈自己前来袭府了,有什么事让我三哥找老四商量即可。”又唤碧玉,“送客!”
宁氏不认为自己还能够与三嫂来往。三嫂试图让膝下每一个庶女物尽其用,给宁家带来相应的好处,兴许不是错,但绝不该不顾她的脸面这般行事。假如老五是个性情放荡的,事情不知会发展到怎样的地步。再说了,她和侄女同在一屋檐下,这个家肯定就又乱了。三嫂真是一丁点儿都没为她着想过。既然如此,不如撕破脸,与她撇清关系。
香芷旋看得出,婆婆有些气恼又有些失落,不然也不会让碧玉送客了。
一事归一事,礼数不可废。她挂着温煦的笑容,送宁三太太和垂头低泣的宁二娘出门。
到了院门外,宁三太太想起了宁元娘,问道:“元娘住在哪儿?你告诉我吧。日后我也不能上门来叨扰你们了。”知道,自己这一次,因着那几句冲口而出的话,把宁氏得罪苦了,她只能指望着元娘帮她从中周旋一番,不然,袭家与宁家不会断,与她却要成陌路。
香芷旋差点儿就又生气变脸,这是个什么人啊?她真是开眼界了,尽量语气温和的道:“三舅知道,您去问他就行了。”
“他说不清楚,你们袭家将人安置了起来。”宁三太太道,“我实在是挂念女儿,知道她人在何处有错么?”
香芷旋压着火气道:“袭家将人安置起来,是不想节外生枝,元娘暂时也不想见谁。您再等一段时间吧,我做不了主。”
“这到底是你夫君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宁三太太道,“你夫君走了之后,元娘才离开西山别院的。”
“谁的意思又有什么关系?”香芷旋轻轻一笑,“您当初既然能够没有异议的接受袭家给的好处,眼下于情于理应该相信我是一番好意。您要是想让元娘帮您说好话,不必了,她肯不肯是一回事,我与婆婆容不容着她说出口是另一回事。您还是赶紧把二娘带回家去吧,我看着她瘆的慌。元娘的事,您问三舅。”随后欠一欠身,“恕我失礼,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室内,宁氏正在提点袭刖。
袭刖一味的点头恭声称是,还保证道:“日后我到何处都会带着小厮,没事情不会再去后花园。”
宁氏摆一摆手,“你回房吧。这一身酒气……”
袭刖忙行礼告辞。
香芷旋与蔚氏则站到了宁氏面前,都是有些不安的。
“母亲……”两人想要赔礼,即便是情势所迫,到底是损了婆婆的颜面。
宁氏却摆一摆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没做错什么。要怪只能怪我没教好老五,那个脑筋不灵光的……”说着就啼笑皆非起来。
蔚氏上前去,亲昵地携了婆婆的手臂,“也不怪他,怪我,我应该一早告诉他自己的打算,却只顾着置气了。母亲,错都在我,四嫂是被我害得才不得不出面的。”
“这种事的后果可轻可重,闹出是非来,两家都会声誉扫地,这样闹一闹,杜绝这等是非,再好不过。”宁氏看着香芷旋,满意的笑了笑。
“您别生气最要紧。”香芷旋想起当务之急,“我去吩咐下去,禁止下人乱说话。”
“嗯,去吧。”香芷旋要出门的时候,宁氏唤住了她,“你之前是碰巧撞到了这件事,来找我是有事吧?”
“没什么啊。”这时候,香芷旋自是不能再提要去夏家的事,便随意编排了个借口,“在房里无趣,就带着元宝四处转转,走到附近恰好瞧出了不对。”
宁氏放下心来,“没事就行,去吧。”
香芷旋先召集各房的管事、大丫鬟敲打了一番。
这一次,下人们由衷的齐声称是。香芷旋方才喝斥袭刖的事,早已传开了。人们这才知道,她不是没脾气,是懒得为小事计较动怒。在这么个主母手底下讨生活,不言听计从就是过够好日子了。
回房的路上,香芷旋让蔷薇去趟夏家,让她解释几句,过两日再登门看望。
到了房里,她笑盈盈的蹲在元宝面前,分外亲昵的搂着它,“我们元宝怎么这么懂事呢?看着我生气都想咬人了?不用的,你一口下去,什么人的脸都得花掉,有理也变没理了。”
元宝则是欢实的摇着尾巴,用头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含笑几个笑得不行。从来都是这样的,两个各忙各的,偏又热热闹闹。
小丫鬟进门来禀:“五老爷过来了。”
香芷旋去换了身衣服,到厅堂去见他。
袭刖是来赔礼的,进门来就一揖到地,“四嫂,今日我是喝了点儿酒,脑子锈住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我的气。”
香芷旋笑道:“一家人,怎么会计较这些小事呢。我还要请你别计较我的失礼之处呢。”
袭刖忙道:“没有,没有,四嫂做的都对。”
香芷旋见他说完这些,还是神色犹豫的站在那儿,便直言问道:“是不是还有犯难的事情?”
“还真有。”袭刖按了按眉心。
“先坐下说话。”香芷旋指了指厅堂一侧的椅子,又唤丫鬟上茶。
袭刖理了理思路,说起他和蔚氏起争执的事情,“是为了三千两银子,她追究来处,我又敷衍不了她,这才负气去了后花园。要是没这一节,也没后来那乱七八糟的事儿。可我要是跟她说实话,她大抵就要跟我翻脸了……”
“那么,方便与我说么?”香芷旋也有点儿好奇,甚至于,隐隐有些担心。
袭刖迟疑一下,点一点头,“是——我岳父给我的。工部那个地方,想来四嫂也有耳闻,捞油水的地方很多。我不可能给四哥脸上抹黑,平日从没收受贿赂,但是这次是我岳父派了人来亲手交给我的,要我在一桩事情上通融通融,这三千两银子是要我去打点一番。”他说着就蹙了眉,“岳父家的事,不论大事小事,我以前是一件都帮不上忙。这次是觉着事情倒是容易办,只是拿不准妥不妥当,思来想去,昨日写信给四哥,问问他是什么意思。四哥的回信还没到,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她最厌烦贪赃受贿的人,可是现在是她父亲给了我银子要我贿赂别人……我是想,四哥要是说行,我把事情办妥了,再把银票还给岳父,他也不富裕……”说到这儿,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语无伦次的,四嫂都给绕晕了吧?”
香芷旋微笑,“大致明白。”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上互惠互利的情形太多了,有人直接给银子,有人给的则是贵重的礼品或是财路。
袭刖现在是不想让蔚氏尴尬难堪,才怎么都难以实言相告。
袭刖又道:“我眼下想见见赵贺,他主意多,应该能帮我把这件事情圆过去。但是我问了问,他不在府里,大抵什么时候回来?”三千两银子,对他和蔚氏而言不是小数目,一定要扯个谎,说清楚怎么来的怎么去的——银子不论怎样都要还给岳父,还要有人证圆谎。在这府里有点儿分量的下人,赵贺是头一个,他的话妻子不会怀疑。
赵贺是得了袭朗信件中的吩咐出门办事了,倒是说了出去几天,“他说最多四天就能回来,出去三天了吧?”香芷旋想了想,“没错。你耐心等等,最迟后天一早就回来了。”
“那就行。”袭刖松了一口气,又期期艾艾地看着香芷旋。
香芷旋就笑,“我知道,会守口如瓶的。我和五弟妹既然投缘,怎么会说这些让她心烦的事情。”
袭刖起身道谢,之后告辞离去。
香芷旋想了想,发现袭刖对蔚氏还是很不错的。
转过天来,有人来禀,秦府管家求见。
不管是因何而来,秦家来的不是秦夫人就好。香芷旋腹诽着,让小丫鬟把人带到二门东侧的花厅。
秦府管家是来还钱的,一沓银票的总数正好是八万两。
香芷旋看着银票,梳理着思路。
袭朗是为了帮宁三老爷,出了八万两。秦明宇觉得这笔银子应该由他出,所以才有了秦家欠袭家八万两的说法——那是在元娘答应嫁给他的前提下。
但是眼下婚事已经成了泡影,那么袭朗出的那笔银子就与秦家无关了,怎么算都是宁家欠袭朗的。
所以,她一时间有点儿犯迷糊,闹不清秦家这是在唱哪一出。
秦府管家道:“小人来之前得了吩咐,说袭府要是不肯收的话,就将这笔银子送去宁家……”
给宁家?香芷旋彻底给绕晕了,只得打断他的话,“你等等,先不说这些,我得先问清楚,是谁让你走这一趟的?秦家又到底是什么用意?这笔银子是宁家、袭家之间的事——婚事作罢,意味着的就是秦家、宁家再无瓜葛。”
完全就是多此一举啊。
☆、第109章
秦府管家答道:“是我家老太爷与夫人、六爷的意思。是何用意,小人就不清楚了。”
“哦。”多此一举的人还不少呢。香芷旋腹诽着,迅速考虑之后道,“这件事我暂时做不了主,你先将银票拿回去,过十日再说。”
秦府管家踌躇着。
“好意用错了地方,便是好心办坏事。”香芷旋弯了弯唇,语带戏谑的吓唬人,“偏要做这没道理的事,说秦家存心贿赂也不是不行。”
秦府管家神色微变,连忙称是,带上银票道辞。
香芷旋命人备下笔墨纸砚,给袭朗写信,说了说这件事,又将信件交给管家,让他派人抓紧送出去。
回到内宅,她找宁氏说了此事。
宁氏听了,也是一头雾水,开玩笑:“秦家是嫌银子太多,要做散财童子么?”
香芷旋忍不住笑开来。
过后回想一番,猜着是不是秦明宇的主意——想让宁家没有负担,想最后再为元娘尽一点儿力,如此,缘尽也能好过些。
如果是这样,真的很多余。比起秦家,宁家上上下下自然更愿意欠袭朗人情,而不可能愿意再与秦家有任何牵扯。
让人语塞的一件事。
钱友梅昨日去了兄嫂家中,天黑回来,一早起来才听说了昨日的事,看到香芷旋,忍不住的笑,“怎么,昨日本色示人了?”
“是啊。”香芷旋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道,“还是你了解我。”
钱友梅笑意更浓,“我应该是比别人更了解你一点儿。”以往香绮旋是怎么说的?那只黑心小狐狸,给惹急了就是个疯子,什么事都敢做。所以,喝斥袭刖算什么?小事一桩啦。她偶尔会憧憬一下,亲眼见到香芷旋真正发飙的场面。
香芷旋问她:“铺子里的生意好些没有?”
“好多了。”钱友梅由衷笑起来,“起初因着国丧的缘故,几个月都赔钱,现在总算是能盈利了。”
“好歹有个事情忙着,这最要紧。”事情过去了,香芷旋才与钱友梅提起以前的担心,“那时真怕你郁郁寡欢一辈子,连带的让安哥儿也受影响。”
“不会。我这么心宽,哪儿能为那么个人毁了一辈子。”钱友梅笑容明媚,不无感激地握了握香芷旋的手,“你从本心为我和安哥儿好的时候,我都知道。”
香芷旋没正形,“嗯,我要是从本心得罪你的时候,你更知道。”
钱友梅哈哈地笑,“那还用说。”
她们两个说话,反而一点儿顾忌都不需有,很自在。
这天下午,赵贺回来了。香芷旋让他得空去找袭刖一趟。
两个人在外院说了一阵子话,应该是商议好了说辞。过了两日,蔚氏找赵贺问了一些话,打那之后,眉宇间时隐时现的不快完全消散。
宁二娘那件事,蔚氏顾及着婆婆妯娌,没好意思闹到明面上,背地里一定是好好儿整治了袭刖一番——连续几日,袭刖都是满脸沮丧。
香芷旋抽空去了夏家,与樊氏说了一下午的话,回到家里,袭朗的回信到了。
他与她说了说自己身在何处,一切都好,对秦家的事只说他已安排人传话,叫她不要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