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轻歌
香芷旋愈发心安,这才说起今日的事情,感叹道:“你们这些朝廷命官也不易啊,想要让皇上同意就只能投其所好,可如今能投其所好的因由,只有仁孝二字。”
要不是因为坐在龙椅上的是这样一个皇帝,用刀架在袭朗和蒋修染头上,他们恐怕都不肯做这种事。
袭朗笑道:“你明白就好。”
这种事其实也是因为皇上骨子里重武轻文。这些年屡次用兵,丝毫不愿迁就外敌内患,惹得多少人心存不满。是因此,皇上更要抓住一些大事小情彰显仁孝。以前要让天下皆知他与太后母慈子孝,不给太后竭力干涉他军政的余地,如今要将这仁孝二字诠释得尽善尽美。
他们这些武将出身的朝臣,想要达到目的又让皇上欣然应允的时候,只能费尽心思的把事情与仁孝二字联系起来。
其实,这也是帝王与很多臣子之间无言的默契。帝王从心底偏向武官几分,武官反倒不好意思恃宠而骄,凡事就愿意揣摩皇上的心思给他个最好看的台阶。
蒋修染那个人,别人走过的路,他肯定不想走。但是到了如今,是没可能另辟蹊径了。不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杜绝皇上赐婚、官员上门提亲,他以后的麻烦多的是,绝无安心等待元娘的可能。而最好的理由,只有这一种。
午间,夫妻两个用完饭,袭朗取出一幅画,“在外面画的,你看看。”
香芷旋作画所有的功底都用在那些线条简单的画作上了,他则擅长工笔画,只是很少有那份闲情。
她以为他画的是在外看到的引人入胜的风光,徐徐展开来,却发现画的是她和两个孩子。
画里的她笑盈盈站在庭院中,怀里抱着个小女孩。那孩子搂着她的脖子,便无法看清样貌,是通过发髻衣服才能辨出是女孩。
一个小男孩则正扯着她的衣袖,仰头看着她,似是在要她抱。
她看得一头雾水,“你画的这两个孩子是谁啊?家里只安哥儿、宜哥儿两个。”从不记得自己抱过哪个小女孩儿——从到京城,都没见过小女孩儿。
“画的是我们以后的孩子。”袭朗略显遗憾地道,“原本想多画几个……”
“你闭嘴吧!”香芷旋哭笑不得的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谁要给你生‘几个’孩子了?”
他却是一偏头,吮住了她指尖,眸中笑意深浓,“你啊,这事儿可轮不到别人办。”
香芷旋的心突突直跳,慌忙抽回手,强作镇定地道:“你们袭家好几代才出了冬儿一个女孩子,你画的不对。”
“都是男孩儿也行,多几个混小子闹腾你,家里可就热闹了。”袭朗笑着审视着她已飞起霞色的小脸儿。最近他总是在想这件事,因为想来想去,他生活里若还有欠缺,便是孩子了。
“还要你说?”香芷旋唇角含着笑,将铺展在大炕上的画卷收起来,“只是你打算得太早了点儿啊,要是没那么顺利,我岂不是要急死了。”
袭朗就问:“不怕疼么?”说实话,他还是很担心这一点的,怕她始终因为畏惧疼痛而抵触。
“原来特别怕,一想到就怕得想上吊。”
袭朗笑起来。
“可是,现在不怕了。”香芷旋看着他,水光潋滟的一双眼睛闪着因为憧憬、喜悦焕发的光华,“生孩子只是疼一阵子,而我们余生都有孩子陪着,那样才圆满——这是最要紧的。”末一句,她是一本正经的说的。
这个让人想不爱都不能的小妻子。他情不自禁,将她揽到怀里,“我一定没说过有多喜欢你。”
“你是没说过。”她喜滋滋的抬头看他,“快说吧。”她最愿意听他说这种话了,因为他不爱说。
袭朗被她引得又笑开来,气氛不对,话就说不出了。以前有几次也是这样,他想告诉她心绪让她自心底生出安全踏实感的时候,她这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弄得他失笑,完全没办法说出口。
“说出来多没意思。”他吻住她,压抑多时的火焰迅速蹿升。
她心里那些微的不满,不消片刻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去,由着他将自己安置到床上。
他将她安放成最易采撷的姿态,予取予求。
她虚虚地环着他,难得柔顺而又不羞涩的由着他为非作歹。
他想念她,而她也是想念他的。
情潮褪去,他反复的吻着她的唇,良久才捡起被放下的话题,语声低哑,至温柔:“我要一生守着你,只守着你,始终尽心照顾你。”又揉了揉她的长发,“阿芷,我对你的喜欢,是这样的。别害怕我会变,我一根儿筋,变不了,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第113章
香芷旋又是喜悦又是感动,以为他并不知晓她偶尔会有的患得患失,可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居然说了这么多好听的话。”她笑盈盈凝住他,连倦意都消散无踪。
“只说这一次。”袭朗说。
她并不贪心,“一次就知足了。”说着依偎到他怀里,逸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不是哄你。”她这样的态度,真让袭朗怀疑她认为自己是在哄她。
“我知道。”香芷旋蹭了蹭他胸膛,“倒是奇怪你怎么肯说的。”
怎么肯说的?离家在外时,常猜测她在家打理家事、独自入睡是怎样的情绪、样子。也不难想到,待人接物该是她初嫁给他时的冷静,独自睡去该是他初留意到她时的孤单。
孩子气又娇气的一个人,偏生要做出大人的样子,要做出他在不在都无所谓的样子。
他说过的话,她从不怀疑。
她偶尔会要他哄要他承诺,其实只是患得患失所致,担心好景不长。
以前总是想,一辈子那么长,多少话都不愁没机会说。
分别的日子,他就想,如果她从心底踏实安稳下来,那么等他回家的心情便会不同。
有些话,不能等,该在当下说出。
而有些话,例如这些,不需赘言。
他吻了吻她的眼睑,“睡会儿吧。”
**
淮南王拎着三公主进宫,在皇上面前好好儿地告了三公主一状。
皇上和淮南王都以为,三公主会百般辩解。
但她没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神色极是委屈愤怒。她还没从蒋修染带来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正因为她这样的反应,反倒让淮南王焦急起来——皇上完全可以认为她是受了污蔑,只是苦于无从分辨。
而皇上真就往这方面想了,只是回头想想蒋修染那个性情,又有些拿不准了。他索性快刀斩乱麻,吩咐淮南王不得声张此事,若有人传出这等闲话,定当严惩不贷,随后也不轻不重地给了三公主一点儿颜色:不准再谎报行踪,若是离宫游走,需得他首肯,并要御前的宫女、侍卫随行,再有不顾皇室颜面的行径,出嫁前都要禁足宫中。
淮南王虽然不大满意,却也不敢再劝皇上严惩三公主。告退出门时想,这把人气狠了也没好处。
回头看看三公主,眼睛红肿,身形单薄无依,实在是可怜兮兮的。皇家的兄弟姐妹之间,有着诸多计较,可他与这个妹妹却是打打闹闹着长大的,不掐架的时候,相处算得和睦,少年时的兄妹情分不浅。
他停下步子,等她到了面前,温声劝道:“你别以为我只是对你落井下石,我还不至于这样刁难你一个女孩子家。”
三公主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擦了擦脸,含着泪瞪了他一眼。
淮南王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肩头,顺势揽着她往前走,“有句俗话叫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这可都撞了好几年南墙了,分明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三公主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何时知道的?”
“反正知道的不晚。”
三公主已没力气再发火了,无力地反驳道:“你还不是一样,这都多久了,父皇也不准你娶你心仪的女子。”
“可我们那是两情相悦。”淮南王叹气,“可你这样又是何苦。”
“她以前——也不愿意嫁你吧?”三公主看着他,“你跟她的事,我也听过一些。”
“以前是不愿意嫁我,烦我烦得厉害。”淮南王苦笑,“我一度以为她另有意中人,一度想过要放手。”
“真的?”三公主不大相信,“便是她另有意中人,你堂堂王爷又怕什么?便是将她强行绑在身边也成啊。”
淮南王失笑,“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咱们是金枝玉叶,看中谁就是谁的福分?不是那么回事,很多人对皇室最是抵触。再者,你要是真喜欢、在意一个人的话,是盼着他过得好,还是不论怎样都要把他绑在身边?”
三公主抿了抿唇,垂了眼睑。
“我知道,你属于后者。”淮南王很没辙地侧目看着她,唤她的名字,“柔佳,你那不是喜欢,只是不甘。真喜欢的话,会为那个人考虑,会宁可自己苦一些,安心等待,或是成全他,而不是想方设法让他不能如愿让他不痛快。”
“谁说我喜欢他了?”三公主气呼呼的,“我是讨厌他,恨他。”
“嗯,你这话我信。”
三公主瞪着他,没一会儿又掉了泪,拳头没头没脑地打在他身上,“你也一样,讨厌死了,居然帮着他……”
淮南王由着她打,“我是在帮你,别再执迷不悟,饶了他,也饶了你自己。”
三公主停了手,“不听你胡说八道了,你给我滚,今日这笔账,我记下了!”
“记着吧,我的话你也好好儿想想。”
三公主吸了口气,转身去往正宫,想找皇后说说话的,到了半路又觉得无趣。母后不是她一个人的母后,不会在意她这点儿事情的。
金枝玉叶,她讽刺地笑了,金枝玉叶才是最孤独最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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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朗出门的时候,元宝眼巴巴的跟着他到了垂花门外,他让它回去,它不肯,直到他蹙眉冷了脸,它才耷拉着尾巴慢吞吞跑回清风阁了。
他也有点儿不忍心,可总不能带着它四处游走。
到了秦府,进到秦明宇的书房,正听他不耐烦地对一名管事妈妈道:“你告诉夫人,再整日里给我瞎张罗婚事,我就请皇上把我发落到边关,皇上不准,我就辞官当和尚去!”
管事妈妈额头直冒汗,匆匆称是出门。
“我来的不是时候?”袭朗问道。
“哪儿啊。”秦明宇用指关节刮了刮额头,指了指椅子,“坐。我只要在家就是这情形,要被烦死了,偏生现在不管怎么闹腾,老太爷也不往外撵我了。头疼死。这要不是你让人传话来找我,我得半夜才回来。”
袭朗笑着落座,“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辈子。”又打量秦明宇,“这阵子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秦明宇苦笑,“情场失意,官场上也不得意。”又问,“你是为那八万两银子的事儿来问我怎么个意思吧?”
袭朗点头。
“那件事就当没出过。”秦明宇有些尴尬,“那阵子我头脑不清楚,想一出是一出。那会儿大抵想的是,你们夫妻俩都有财路,宁大小姐又不在家住着,你们用那笔银子给她找个长久的财路,日后……不论怎样,手里有产业,心里也有底。”
袭朗喝了口茶。
“老太爷拿我没法子,由着我折腾,只是提前放下话了——这事儿没个成。还说你夫人就算是收下,你回来也得退回来。我娘听说了,倒是挺赞成,说这样也能让我断了念想,催着老太爷让账房支了那笔银子。后来的事儿,就不用我说了,你夫人那一关就过不去。”秦明宇转身取过酒壶、两个酒杯,“喝点儿?”
袭朗点头,“后来你也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秦明宇笑容里透着落寞,“事情已经这样儿了,就别给人平添不快了。再怎么样,别让人看不起才是。”
他到如今只能认命了。他不能责怪母亲前前后后与宁家、宁元娘发生过不快,不能怪三公主明里成全他与宁元娘暗里却是打击蒋修染,更不能怪有身为贵妃、王爷的姑姑、表哥要他称病取消婚事从而避免大祸临头。
种种相加,到最后全都找补到他与宁元娘的婚事上了。
还能怎样?
他一个大男人偶尔都会暴躁焦虑惶恐,觉得头顶上悬着不知多少把不知何时落下的刀子,便是再不甘再不舍,也不能让一个弱女子来陪他面对这些。
沾了皇家的边儿,大事小事上出了岔子,只要皇上认真计较,便是灭顶之灾,终究是不如功勋之家的根基稳、腰杆硬。
如袭朗、蒋修染这样的人,到何时都会有皇室宗亲帮衬拉拢,遇到弹劾便会有多少昔日麾下将领为其申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