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轻歌
宁氏说到这里,老夫人和香芷旋俱是神色疑惑地看着她。她依然是笑吟吟的,打心底高兴的样子,完全没个被训斥之后的沮丧。
宁氏仍是笑望着老夫人,语声如珠玉罗盘,爽利清脆:“他说那又不是无账可查,总要先弄清事情原委,急着认错算是怎么回事?我听了真是一头雾水,外院的账一直是由二老爷管着,我能从哪里查证?大老爷就说了,他担心二弟精力不济让人钻了空子,便让账房里两个人暗中帮衬,那两个人每隔一个月就将账册单独抄录一份交给他留底。此外,账册每半年汇总一次,一式两份,一份留在账房,一份则入库封存。我这才恍然大悟,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上半年的账是核对过的,那时可没人说老三亏欠银子的事儿,这样算起来,不过三两个月,老三怎么可能借账房那么多银子呢?若真如此,您或是我,都会及时察觉的。所以啊,这档子事儿是二弟与二弟妹弄错了。”
她指了指两名丫鬟抱着的账册,“这是大老爷命人交给我的,我方才让二弟看过了,他看完就好一通赔礼认错,说定是账房的人手脚不干净,却栽赃给老三,他会尽快将人处置掉,还说这段日子太忙,有些心浮气躁,原本事情是不需闹起来的。”
“是兆谦交给你的?”老夫人最在意的只是这一点。
宁氏点头,神色笃定,“看您说的,这种事我还敢说假话么?老爷回府之后,您只管去问他。”
老夫人的脸色灰败下去,她无力地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宁氏却笑道:“我这刚来,您别急着撵我走啊,我还有几句话要说,老四和老四媳妇也听听。”
老夫人看向宁氏,神色恍然,“要说什么?”
宁氏却不急,歉然道:“唉,一进门就啰嗦这大半晌,口渴了,您容我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语必端起茶盏,慢吞吞喝茶。
香芷旋被引得满心笑意。
老夫人就那样看着宁氏。
宁氏转头看了袭朗一眼,“我与大老爷不是尽责的父母,我们没有照顾好几个孩子,这些年都是这样,常常是有心无力。头上有个孝字压着呢,太后以前处处维护您,二弟妹出身高贵,多少年都对我颐指气使。我熬了多少年,才能在这府中挺直腰杆做人。”她讽刺地笑了笑,“好在终是熬出头了。我就是想告诉您,日后我不会再让您与二弟妹为所欲为,不会再眼睁睁看着您刁难拿捏我膝下的几个孩子。大老爷这次出手,不是为我解围,他是为了他的儿子出头。您向来睿智,已经想到了吧?”
老夫人略显愣怔地点一点头,“还有什么,直说吧。”
“好,我直说。”宁氏敛了笑意,语声沉缓几分,“上次老四在您这儿出事后,您知道大老爷是怎么说的么?他说老四要是命大熬过来,也就罢了,袭府依然是重孝道的门第,要是老四在家中殒命,他断不会容着那些心肠歹毒的人。这意思您明白吧?”
老夫人没说话,径自起身,去了里间。
宁氏望着婆婆的背影,嘴角一牵,笑意透着点儿讽刺。
主人都躲了,三个人自然不会再停留,相形走出松鹤堂。
宁氏携了香芷旋的手,笑道:“我得先将长房的人心整顿齐了,再教你持家之道。估摸着老四痊愈之际,也就差不多了。你眼下还是留在房里照料他,闷了只管出门散散心。至于你那两个妯娌,还是过些日子再来往。”
香芷旋乖顺地点头,“我听您的。”
宁氏满意地笑了,“那就快回去吧。今日我可是一句玩笑话都没说,要记在心里。”
这话就是对夫妻两个说的了,两个人齐声称是,目送宁氏走远,才回了清风阁。
进门之前,赵贺前来请示袭朗:“让人在外地给金钏找个人家,让她隐姓埋名,这样就行了吧?我只是担心,她要是不甘心的话——”
“不甘心?那就给她找棵歪脖树,让她自行了断。”
“是。”赵贺又说起袭朗六名亲信的家眷,“要不要再加派些人手保护?”
袭朗颔首,“有人找麻烦只管绑了,送回来让老夫人发落。”随后又吩咐道,“你记得去打好招呼,老六年少不懂事,先在家里歇几年再说。”
赵贺记下,出门去办事了。
香芷旋惊讶不已,进门后直笑着嘀咕:“合着你跟老夫人是一句实话都没说。”
金钏的下落,肯定要比老夫人想象得好了百倍;至于他的亲信家眷的事,老夫人的准备恐怕一早就落入了他眼界;而六爷袭朋的事,去军营或是安危难测其实都是假的,他分明早已打定主意让袭朋无所事事。
“只许她吓唬我,不许我让她空欢喜白做梦?”袭朗一面去往寝室,一面除掉锦袍,手势很慢,略显吃力。
“是不是疼得太厉害?”香芷旋连忙追上去帮他宽衣。
“嗯。”袭朗自嘲一笑,“再折腾会儿的话,我就得坐软轿回来了。”
她剜了他一眼,“谁让你逞强的?就不该去,明明让赵贺去传话就能解决的事。”随后手脚麻利地去给他铺好床,“歇会儿吧。”
袭朗蹬掉靴子,躺在床上,“让赵贺去的话,老夫人把金钏赏给我,他不就把人领回来了么?”
“……这倒是。”赵贺总不敢替他做这种事的主,金钏那样子过来的话,打发掉就要费点儿周折了。她笑着给他盖好被子,“是你说的这个理,这算是一劳永逸了。”
袭朗笑微微看着她,“我记得当时有人直皱眉,不高兴我这么做?”
香芷旋理亏地扯扯嘴角,“我哪里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自然是很高兴的。”
“那你是不是应该犒劳我一番?”他说。
☆、第19章
香芷旋摸摸下巴,“要怎么犒劳你啊?你说吧。”
袭朗指一指床畔,“坐下,我想想。”
“嗯。”香芷旋心知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笑着在他身侧坐下。
袭朗问道:“定的哪天出门?”
“明天。写帖子的时候就定了日期。”香芷旋道,“要去看望的是爹娘在世时的故友,近年来一直在京城做生意。”
“是哪一家?”
“夏家。”
袭朗略一思忖,“夏易辰?”
“嗯。”香芷旋有点儿意外,“连这都想得到?”
袭朗就笑,“有名气又姓夏的京城商贾,应该只他一家。”
“怪不得。”香芷旋解释为何要去看望夏氏夫妇,“爹娘去世后,他们得空就去看看我和大姐,待我们很好。现在我来了京城,理当上门拜望。”
“是该如此。”袭朗心里想着,若夏氏夫妇是出于真心善待她,这靠山可比香家牢靠。
含笑走进来,托盘上一碗参汤。
香芷旋接过,转手递向他。
袭朗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半坐起来,将参汤喝了。
之后,香芷旋问起太后多年来给老夫人撑腰的事,“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自幼就相识,这些年往来不断。”
香芷旋释然。听大夫人话里的意思,现在太后不会再给老夫人撑腰了。原因她不关心,只盼着太后一直如此,再不会为虎作伥。
说了一阵子话,袭朗记起香芷旋从起床到现在还没用饭,“去用饭吧。”
“嗯。你睡会儿吧。”香芷旋起身,给他掖了掖被角。
袭朗阖了眼睑。
香芷旋静静打量着他,心头暖意涌动。过了好一会儿,觉着他已睡着了,慢慢俯身过去,亲了他额头一下。
袭朗展臂勾住了她颈部。
香芷旋被小小的惊吓到了,想逃,逃不掉了。
“做什么呢?”他睁开眼,笑笑地问她。
“……犒劳你啊。”她神色窘然。
“小气。”他说。
小气吗?香芷旋眨着眼睛,一脸的无所适从。
他视线锁住她的唇,作势将她往怀里带。
香芷旋又想跑了,小脸儿瞬间浮上绯红。
袭朗停留在她颈子后面的手绕到前面,拍了拍她额头,“去吧。”
香芷旋逃一样转身离开。
袭朗轻轻笑起来。
老夫人并没闲着,在房里沉思多时,唤了二老爷、二夫人商议多时,又命人去请大老爷回府。
大老爷袭兆谦自然不可能随叫随到,到了午后才得空回府。
——香芷旋只能从含笑口中听说这些,至于别的,松鹤堂的下人是不肯透露的。
午饭时,袭朗就起来了,和她一起用过饭。之后赵贺来禀,有幕僚前来探病,他去了东小院儿。
今日银屏移出府去了,碧玉前来道辞,要回宁氏房里当差。
香芷旋赏了碧玉两样首饰、几个八分的银锞子。这丫头知进退有眼色,日后又少不得碰面,厚待些总不会出错。
碧玉千恩万谢而去。
香芷旋摆弄了一番花瓶里的花,看着满意了,这才罢手,正要提笔抄经时,含笑进门来禀:
“香家在京城铺子的刘管事过来了,要见您,说有要紧的事。”
不外乎是香绮旋的事。香芷旋点头,转去厅堂落座。
不多时,刘管事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行礼,直说了来意:“昨日晚间,何妈妈找到了小的家中,说是二小姐到了京城,没个落脚之地,还说……”
香芷旋接道:“还说我不管她们,是不是?”
刘管事讪讪的笑了笑,“也没法子管,小的明白。来这一趟是要知会您一声,小的已为二小姐与何妈妈安排了住处,正打算写信告知香家,依您看这样可行?”
“自然可行。”香芷旋笑着点头,“是该知会香家,我也已写了信。”
“那就好。”刘管事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位姑奶奶要是从中作梗,他夹在中间可就只有两头受气的份儿了。之后又道,“小的听说,大爷正在回京的路上,袭府三爷成亲的时候,他应该赶得及来喝杯喜酒。”
香芷旋扯了扯嘴角,说声“知道了”,又闲谈几句,唤蔷薇送刘管事出门。
香家大爷香若松少年时出尽风头,院试、乡试皆博得头筹,在广东名噪一时。那几年香芷旋可没少暗自咬牙,恨老天不开眼。
真不能怪她看不得香若松好,这人实在是没个男人应有的样子,小肚鸡肠的,经常和老太太一起琢磨怎么整治她们三姐妹,明里暗里的没少下绊子。
后来的事,让香芷旋心里好过了不少——香若松两次参加会试,皆是名落孙山,被打击的灰头土脸。
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香若松也没闲着。香家与袭家尽快结亲,他可是功不可没。今年春日,他第二次落榜之后,并没回广东,留在京城打理产业,四处攀交情。
老太太生出与袭家结亲的心思之后,将事情全权交给香若松打理。在这过程中,香若松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无耻的一面,定下香绮旋再到换为香芷旋,都是果决拍板。老夫人这边刚提出让香芷旋代替香绮旋出嫁,他让香家尽快筹备婚事准备嫁妆的书信已经在半路上,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惜任何代价,都要促成这桩婚事。
也正因此,香芷旋才能没费多少周折就从香家要到了那笔银子。
香芷旋与袭朗成亲之后,香若松去了外地要账——家底被香芷旋掏走大半,他总要弄点儿周转的银子应付日常开销。
如果还在广东,香芷旋对香若松还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可到了京城就不一样了,夏易辰夫妇就能对付那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
刘管事走后,香芷旋听含笑说,大老爷过来了,与袭朗去了后面的小花园说话。
时近黄昏,含笑又来禀道:“大老爷走了好一阵子了,四爷还在小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