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轻歌
袭朗比谁都清楚,自己当家做主之后,意味着的便是挑起整个家族。便是对袭家历代的荣誉不屑一顾,也不会让她和婆婆等人跟着他吃苦。
事情若是棘手,他早就忙着召集幕僚商议对策了,但他没有。
因为这些计较,香芷旋也就跟着放下心来,没找赵贺询问过此事只字半句。
至于香家的反应,是在意料之中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棵乘凉的大树,刚刚得到了一点儿好处,这棵树便被风雨席卷,可能殃及自身,她们如何能不急?
可就是再心急,找她又有什么用?若非事关重大迫不得已,女子不得置喙男子在外的事情,她被问起也是一问三不知。
是以,香芷旋对传话的丫鬟道:“我公公病了,近期实在没空出门。让她们省省心吧,不该管的别管,费心太多老得快。”
丫鬟回到香家之后,吞吞吐吐地把香芷旋的原话说了。
老太太和大太太听了这样的言辞,差点儿就被气笑了。后来两个人想了想,也是病急乱投医,这种事问一个小丫头能问出什么?便将香若松唤到面前。
香若松不等两位长辈问话,便有些恼火地看着大太太:“您这两日都做什么了?又打什么主意呢?您给句准话吧,咱们家这日子还要不要过?”
大太太听得一头雾水,气道:“大白天的说什么疯话呢?!你倒是说说,我做什么了?”
香若松语气愈发恶劣,整个人显得特别暴躁,“三姑爷可是命人来传过话了,让您没事少登袭府的门。这话是什么意思?往坏处想可就是要断了咱们家这门亲戚!您去找阿芷那次做什么了?是不是又去要钱了?!”他说着就暴躁起来,身形在室内乱转,“唉——我这可是按倒葫芦起了瓢,祖母刚消停,您怎么又去惹祸了?过几天好日子就那么难?就那么难受?咱们是跟袭府结亲,不是为着结怨才让阿芷嫁过去的,这些要我说多少遍您才会放在心里?您说您总去招惹阿芷做什么呢?把她惹毛了,谁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第76章
大太太冷笑,“眼下自身难保,还有闲心让人传这种不知所谓的话,可真是……”
老太太却问香若松:“你说的是真的?”
“那还有假?”香若松到了祖母面前,“估摸着连阿芷都不知道这件事。”
大太太见祖孙俩将自己晾在一旁,心里恼火起来,“不认这门亲戚?不过是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胡思乱想!便是我这伯母站不住脚,说断就断,那你祖母这边呢?你们可都是她老人家的孙儿孙女!我们养育了那丫头这些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好意思把脸一抹不认?那就不妨好生说道说道了……”
“你住嘴!”老太太狠狠地剜了大太太一眼,“现在念这些经有什么用?不晓得个轻重,乱说些什么!”
大太太还是很怕老太太的,见这情形,慌忙站起身来,摆出规规矩矩受训的样子。
老太太垂了眼睑,若有所思,“在这关头,还命人来传话,不管仕途怎样起落,他护着阿芷的心思等于是对我们明说了。”又问香若松,“是这道理吧?”
“对对对!”香若松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祖母明见!”
如果言官弹劾的事让袭朗焦头烂额,他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闲事。这分明就是料定了无事,不过一场闹剧。
可不管有事无事,袭朗命人来传话,足见他对阿芷是无微不至的呵护,是打心底看不得香家打扰他的枕边妻。由此可见,他心里是如何的厌弃香家。
诸如此类的话,香若松这些日子是得空就跟老太太絮叨半晌。老太太再没打扰过香芷旋,也是因为他不厌其烦的劝说。
起先是半信半疑,到今日,她不得不相信了。
讨厌的那个孙女,是别人家的人了。香家讨厌了很多年的一个孩子,袭朗视若珍宝。
而袭朗,又是那般出色的男子。女孩子如阿芷,便是一生能享有一时这样的光景,也该知足了。但是,往往越是出色的男子,越是长情。
“阿芷……”老太太喃喃叹息,“最有福气。”说着话回过神来,对香若松摆一摆手,“行了,你别着急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耽误了读书。你娘这边,有我呢。”
香若松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喜笑颜开地走了。
老太太看着儿媳妇,又冷了脸,“你进京的日子很短,做的事却不少,胆子也是大的出奇——我怎么听说,袭府老太爷身边的下人来过家里,与你说了一阵子话?”
大太太一听老太太语气不善,心里发慌,没敢吭声。
“你是瞧着我试探三两回之后就罢了手,觉着我老糊涂了,没本事拿捏阿芷了,是吧?”
大太太连忙摇头,“不不不,娘,您可别这样想啊……”
老太太却道:“我是老糊涂了。刚到京城的时候,不听若松的话,与你一样的自不量力。说说吧,袭家老太爷命人递话给你,是不是想与你联手,落得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大太太犹豫了一阵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的话你也能信?”老太太叹息着摇了摇头,“他与嫡子不合,眼下袭府当家做主的又不是他……要是拿出个主意,怕是就会害得阿芷被休。阿芷要是离开袭家,宁可寻死也不会回香家——你能捞到什么好处?难不成还想趁机让阿芷把拿到手的银子交出来?”
大太太心里不是很认可,想着处理得当的话,怎么就会走到那一步?她岂会傻子似的被袭家老太爷拿捏。想归想,却是不敢说出的,面上一味的唯唯诺诺。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道:“阿芷嫁到袭家,是若松的主意,现在看来,银子是损了,可该得的好处不也得到了——这话他常与我说,我自心底是认可的。我是他祖母,你则是他的娘,更不该疑他。日后千万别自作主张,听听他怎么说再做决定。他总不会做于我们家无益的事。”
这几句,大太太是不得不承认有道理的。
这边婆媳两个说着话,香若松回到房里,对妻子道:“我命人去给阿芷传话,问她明日下午有没有工夫跟你说说话。她如今主持中馈,也只有下午较清闲,大抵是能应下的。到时候你带上礼品,去跟她赔个礼——替娘赔礼。另外,别让她因为三姑爷的事上火,没事。”
香大奶奶欣然点头,“正好,我将那套头面给她送去。”
香若松满意地笑了。
传话的丫鬟回来之后,笑说三姑奶奶明日有空,还赏了一两银子。
夫妻两个知道,香芷旋是将他们与别人分开对待了,并没因为大奶奶的事迁怒,分明是希望与他们好生来往。
这样就好。
转过天来,香大奶奶去了袭府,姑嫂两个说了一下午的话,都是高高兴兴的。
**
袭朗的人下手很重,袭脩再没可能起身行走了。
袭朋依着袭朗的安排、听从母亲的吩咐,每日留在袭脩房里。
照看自是不需要,他明白,这是袭朗给他的警告:如今袭脩所承受的一切,原是他也需要承受的。
狠话谁都会说,可一日日亲眼看着袭脩疼得痛不欲生,袭朋心里真是每时每刻都在冒寒气。
膝盖骨被生生敲碎了,脚筋只是顺带挑断了。
那些人分明是魔鬼一般。
是袭朗吩咐的他们。
要到这时候,袭朋才明白,自己与袭朗真的是活在两个世界的。
你知道一个曾驰骋沙场杀人如麻,并不会自心底畏惧。只有在他轻描淡写地让一个人跌入地狱的时候,才会知道,他可以更狠,可以轻易取人性命。
这样的情形,才最让他胆寒。
袭朗饶了他,不是不屑,不是不敢,是为他的娘亲饶了他这一次。
那人居然也有心软的时候。
袭朋知道因何而起,袭朗也对他明说了。
他有一个何时都不会放弃他的娘亲,而袭朗身边一直没有这样的人。袭朗生母去得早,继母一度自顾不暇,无从照顾。
那样的心境,他无从体会。这是他的福。
这两日晚间,母亲总是强打着精神与他说话,劝他不要再莽撞行事,劝他安生度日。
他答应母亲了。
甘愿么?
不甘愿。
憎恨袭朗,恨了那么久,如何能在一件事后就低头服输?
只是他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余生恐怕连自由都会失去。
眼下只盼着母亲快些好起来,不会因着担心自己病情加重。祖母走的时候的伤心,他记得清清楚楚。他不要再承受那种伤心、痛苦。
母亲总说他糊涂。
只是再糊涂,也知道生离死别大于恨。
还是亲人最重。
西府是不能指望他了,等来日再说吧。
孝期说起来是三年,其实是二十七个月。孝期过后,父亲便能回府,到时再看情形。
不这样又能怎样?他时时刻刻都在袭朗视线之内,什么都不能做。
这样过了几日,袭朋主动见了袭朗一面,说被禁足在西府就好,如此他也能日夜侍奉在母亲病榻前。
袭朗答应了。
当天傍晚,袭肜和真定那位名儒到了京城。兄弟两个得以每日侍奉母亲,聆听名儒教诲。
后来袭朋才知道,这件事是东府老夫人的意思,袭朗也命人抓紧办了,名儒的束修在京城属头等。
由此,心里对袭朗真是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了。那个人心软、心狠的时候,反差太大,让他看不真切,愈发不了解。
袭朋回了西府之后,钱友梅命下人将袭脩安排在后院,让两名二等丫鬟、两名婆子照看着。
她有她的打算。担心袭脩都这样了还不老实,让小厮递话去外面兴风作浪。放在眼下,有个风吹草动她就能及时察觉,最是妥当。
自然,得了闲也去看看袭脩。她知道他不愿意看到她,她偏要在他眼前不时晃一晃。
这一点,宁氏与钱友梅倒是不谋而合,行径大同小异。
宁氏每隔一两日就去老太爷的书房坐坐,和他念叨念叨外面的事。
言官弹劾的事情,宁氏问过袭朗,要不要她去探探老太爷的口风,听听他有没有好主意。
袭朗也没瞒她,直说了,说他不见得相信我的军功货真价实,那么对策便是另一套周旋的法子,反而无益,算了,您别担心就是了。
宁氏听出了话里的隐含的意思,只觉得老太爷简直白活了一遭。
袭朗要是那好大喜功的人,又何须作为将帅还亲自上阵杀敌,又何须累得那一身伤病。不论胜败,起码自己能够毫发无伤。
老太爷竟连这点都质疑袭朗!
男人兴许就是那样,到了一定的地位之后,什么都怀疑,哪怕亲人,到最终,合该落得个自食恶果的下场。
这件事,她没有听袭朗的话,得空就跟老太爷提起,顺道嘲讽几句。
这日,她坐在老太爷床边,说起弹劾一事的进展:“没什么反常的,弹劾老四的官员越来越多,莫须有的罪名也是越来越多,各个曾与老四并肩杀敌的武将纷纷上折子为他鸣不平。老四呢,波澜不惊,该忙什么忙什么。”
老太爷艰难地发声:“圣上、太子……何意?”
宁氏一派拉家常的随意,“皇上有点儿气不顺,留中不发,太子未发一言。起先啊,我还真是提心吊胆的,时时打听着,这两日听秦家老六跟我说了几句,我才放下心来。敢情皇上的不悦,是因那杆子不知所谓的官员旧话重提,污蔑国之栋梁。弹劾的人越多,皇上越生气,也就越要忍着——要看看多少人勾结到一处,妄图除掉老四。”
“为、为何?”老太爷有些不解。
宁氏笑了笑,“为何?秦家老六说了,天机不可泄露。唉,沙场上的事,别说我这个妇人不明白,便是你,又能参透几分?”说着话,身子前倾,显得点儿好奇地问道,“幸亏你是老四的父亲,不然,你怕是要带头污蔑他吧?”
末一句让老太爷闭上了眼睛,“你,走。”
宁氏笑声愉悦,“走?我才不走。我还有很多心里话与你说呢。你这一下子躺在床上起不得身,我感触可是不少啊。我就奇怪了,你那颗脑袋里面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来来来,你跟我好好儿说说,是怎样的瞎了心瞎了眼要抬举老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