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晏山
话音一落,立刻从门外走进来三个婆子,有的上前便按住婉玉的胳膊,有的找了帕子将她的嘴塞了,有的将婉玉的手摊开来,孙夫人手拿一柄戒尺,流着泪道:“五丫头,你自小到大我都没弹过你一个指甲,上回你闹出投湖的事儿,我怜你少不经事,故而未横加管束,谁想到竟是害了你了!你这次实是犯了女子的大错,即便你告诉了老爷,我宁可背着不贤的罪名也要管教于你!让你记着疼,长了记性,从今往后改好了罢。”说完照着婉玉手心便“啪啪”打了十几下。那戒尺本是两尺阔的竹板,孙夫人积了多年的怨气一朝泄出便愈发狠厉,打得又毒又快,全身的气力都要使尽了。
婉玉疼得满头大汗,手上红红紫紫肿成一片,不多时两手均已麻了,心中恨极,暗道:“我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这两遭毒打均是在柳家受的,孙氏实是个毒妇!”但此时唯有苦苦忍受,泪如雨下。
婉玉这厢受罚,妍玉则隔着卧房的博古架偷向外瞧,见婉玉疼得死去活来,心中暗暗称愿,心想道:“活该你这小蹄子挨打!叫你没脸去勾引瑞哥儿,娘亲早就该这般打你了!”
正此时,门口跑来个丫鬟,气喘吁吁道:“太太,巡抚大人的夫人和二公子来了!”
孙夫人一听登时一惊,立刻顿住手道:“你说什么?”
那丫鬟道:“轿子已经停在门口了,向门房递了名帖,正是巡抚梅大人的太太和公子,人还在门口等着呢!老爷已让门房引进来了,还让我告诉太太,待会子贵客来了,需备上好的茶点款待,万不可有一丝一毫怠慢。”
婉玉听闻母亲和弟弟来了,心里立刻如得了珍宝一般。孙夫人又惊又慌,此时已顾不得婉玉,对婆子们道:“将她带回去跪着思过!”又赶紧要回屋换衣裳,往内一走,瞧见妍玉站在博古架子边上,心思一转忙吩咐道:“你也快回去换身衣裳出来,前儿不是给你做了件丝绸的?快些拿出来换上,再好好梳头打扮打扮,将脸重新匀了。待会子见客警醒着些,切莫说错话。”
妍玉最喜抢风头博人赞美,刚听到巡抚大人的太太来了,早就有心要卖弄一番,听孙夫人亦要让她见客,心中暗喜,忙不迭的回去打扮了。
孙夫人换完衣裳便赶紧出来迎接,走至半途便瞧见一位四十出头的贵妇人,身量高挑,肤白体端,眉目清秀,两颊消瘦微带病弱之态,身穿浅金云纹褂子,玉色长裙,头绾桃心髻,插一支大凤钗,抹额亦是金色的,显得彩光绚烂。她左手捏一方帕子,右手扶着个小丫头子,缓缓而行,不急不图。此人正是梅府的夫人吴氏。
孙夫人一见立即堆了笑脸,迎上前亲热道:“吴姐姐怎的突然来了?真是贵客稀客,早些知会一声,我定要到门口去迎迎你了。”说完亲自去搀吴夫人的胳膊。
吴夫人含笑道:“一大清早就过来,怕是我叨扰了。”
孙夫人口角带笑道:“姐姐说哪儿的话,你来,我巴不得呢。平常可是请都请不来的。前些日子听说姐姐病了,不知身子好些了没?”
吴夫人道:“已经好多了。达哥儿也不知从哪儿寻了个外省的名医给我瞧病,又巴巴凑齐了方子上的药,知道我厌恶药汁味苦,便团成了指甲大小的药丸子,每日都要吃上七八丸,都快成药罐子了。”
孙夫人叹道:“吴姐姐有福,达哥儿真是个顶顶孝顺的孩子,又雪团一般聪明,文武双全的。若是我儿子能及得上达哥儿万一,我也便知足了。”
吴夫人听旁人赞自己孩儿,心中自是欢喜,与孙夫人一路说笑便进了待客的宴息。一进门便瞧见个身穿藕荷色纱衫的女孩儿正坐在椅上做针线,那女孩儿见有人进门忙站了起来,盈盈一拜,举止落落大方。
吴夫人见那她生得娇俏玉白,粉面含笑,不由心生喜爱,对孙夫人道:“这是妍玉吧?我已有些时日未见到你家的女孩儿了,竟快不认得了。”说着由孙夫人搀扶着在炕上坐了。
孙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她正是妍玉。”说着招手道:“快来,让你吴姨妈好生看看。”
妍玉走上前拜道:“见过吴姨妈。”
吴夫人笑道:“真是好孩子,已经出落得这般标致了。”
孙夫人道:“原先妍儿还小的时候,她大姐便说她日后定是个美人,我只当说笑罢了,如今看来,也只是气派稍微赶得上她大姐而已。”
孙夫人说这番话是要勾着吴夫人赞妍玉的,好再引出别的话儿接着赞妍玉的好处。妍玉听了心中暗喜,刚想开口表白一番,却听吴夫人又道:“妍丫头确实生得好,可见府上会极会调教,不如将府上的几个姑娘都唤来让我瞧瞧罢。”
孙夫人听了面上一僵,只得命人将姝玉、紫萱并大儿媳紫菱一并唤了来,吴夫人见一个赞一个,待都看完,喝了一口茶道:“是不是还差了一个?我记得府上应该有个五丫头叫婉玉的,怎不见她了?”
孙夫人心里一沉,面上笑道:“婉玉昨儿个从柳府回来便得了病,正在床上躺着呢,怕把病气过给姐姐,故而未叫她来。”
吴夫人道:“哦?不知是得了什么病了?可曾看了大夫?”
孙夫人道:“不过是普通的风寒罢了,已吃了药,如今怕是已经睡了。”
吴夫人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此次来正是有事麻烦贵府。如今我那小外孙抱来梅家养了,可他昨晚哭闹了一宿,还将晚上吃的都吐了,几个极有经验的老嬷嬷都哄不好,直到今儿个清晨才闹累了睡过去。我看着孩子心疼,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可靠的人儿,我听达哥儿说,原先在杨家,均是婉姑娘跟珍哥儿同吃同睡的,极为投缘,便想着接她去我府上住两天,照看下珍哥儿。梅府万不会委屈了她。”
孙夫人听了心里一惊,暗悔自己刚撒了谎,若是吴夫人一硬要将婉玉带回去,抑或要去探病,这西洋镜岂不是当场揭穿?脸上强笑道:“不巧婉丫头生了病,也怕她传给孩子。不如等她病好些了,我亲自将她送过去。”吴夫人听了只是微微摇头。
且说孙夫人与吴夫人在一处说笑,婉玉却在浣芳斋急得团团转。孙夫人命个婆子将她看管起来,竟不得踏出房门一步。怡人和夏婆子见婉玉被孙夫人毒打不由大惊失色,翻箱倒柜的找药,婉玉想了一想,走到门口踢了踢门道:“老妈妈,我这儿已没有药膏了,你不让我出去,却万万没有不让我丫鬟出去讨药的道理,你且打开门,我让怡人去问大嫂要点子膏药来。”
那婆子听了这话不由有些犹豫,婉玉又哭道:“我这手又疼又木,怕是要断了残了!你不过一个奴才,竟不给主子开门取药,我要告诉爹爹!”
怡人亦在旁边急道:“你若不开门,不让我将药讨来,我们姑娘出了三长两短,我报到太太跟前,太太必不饶你!”
那婆子一听忙将门开了,婉玉趁那一眨眼的功夫立即奔了出去,那婆子伸手一抓却没抓住。婉玉跑至半途,忽见柳寿峰和梅书达正坐在荷塘边的八角亭里喝茶谈天,婉玉一见喜不自胜,立刻便跑上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将孙夫人如何问话,她如何回答,孙夫人又如何毒打她的事情说了,将双手举上前,忍着疼,流泪道:“我不知爹爹是如何知道我被恶徒轻薄之事,我从未跟爹爹说过,因我原先给家里闯祸,故此事便不想张扬,只想悄悄的了断了,又怎会如太太所说的,存了心的挑拨!”说完又哽咽道:“我从未赠过帕子给瑞哥儿,只管找瑞哥儿当面对质去,若是我赠了,我便一头扎进这荷塘里再没脸活着!况且漫说是我没赠,即便赠了又如何了?妍玉还绣了荷包送了瑞哥儿,太太怎的不拿了妍玉?这难道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莫非就因为我是庶出的,妍玉是她亲生的,就厚此薄彼到这般境地不成?说我跟杨家的大爷走得近了,他病的时候我却看过他几回,但每次去都是与紫萱和珍哥儿一同去的,且不过坐一盏茶的功夫便出来,不信的话问问杨家上下便知道了。但太太说我被孙志浩那恶徒轻薄,皆是因为我不知自爱,举止轻浮,太太若这般说我,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我原先却犯了错,丢了柳家的颜面,却也不是因不知廉耻!今日所说,我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五雷轰顶!爹爹要是不信,我也只好一死罢了!”说完便趴在地上痛哭不止。
柳寿峰听了气得面色铁青。他为官多年,比旁人更爱惜羽毛,平日里将自己与贤人雅士自居,最重名声。今日婉玉竟在上峰之子跟前讲了孙氏如此跋扈,当场便落了他好大的面子。他低头再看婉玉双手已肿的好似馒头一般,愈发添了几分气性,只碍于有外客在,口中对婉玉道:“你且回去,将药涂了好生歇歇,我定会问明实情。”
梅书达冷冷道:“府上竟出了这等事了,看来我们也不方便留了。柳世叔需小心,此事若是让御史言官知道,免不了便会参上一本,我爹一向器重世叔有名士风范,一直想大力提拔,如今有个好缺便等着世叔顶上去,若在这节骨眼上被人抓了把柄,未免得不偿失了。”顿了顿又道:“今个儿我跟我娘到贵府,是想请婉姑娘去梅家住几日照看珍哥儿,想不到人竟被打成这样。世叔容我多说一句,即便是婉姑娘有错在身也没有如此下狠手的,姑娘家的手需拈针拿线,若是打坏了,伤筋动骨,将来又该如何呢?”
柳寿峰听了连连点头称是,满腔的火气早已拱到喉咙边,只强自按压下来,心中犯疑道:“孙氏真做出这等事?莫非原先她贤惠皆是骗我的不成?”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大家要更新了,咬牙熬夜也要更
写到最后有点语无伦次,大家凑合看吧,我有时间再修,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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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上】
话说婉玉跪在地上一番哭诉,直将柳寿峰气得目瞪口呆。但因有外客在,柳寿峰只得强压着火气劝了婉玉几句,又命丫鬟们取药搀婉玉回房。
梅书达心想:“姐姐在柳家过得憋屈,不是遂心省力的,若是我们刚走,柳家人再为难她可就不妙了。”口中道:“既然世叔有家事处理,我与母亲也不便叨扰。只是我那小外甥听说要接说婉姑娘过去,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不知世叔将此事处理完毕之后,梅家能否将婉姑娘接过去小住几日?”
柳寿峰自是求之不得,忙道:“这自然。我下午便将她送去,但只怕小女年幼无知,给贵府添了麻烦。”
梅书达道:“府上门风端良,婉姑娘是极有品格的,何有‘添麻烦’一说?不如我们留下两个老嬷嬷并两个小厮在此处,待婉姑娘收拾妥了,便由他们护送着过去罢。”
柳寿峰连声应着,梅书达起身便走,柳寿峰在后殷勤相送。一时间丫鬟又扶了吴夫人出来,梅家母子便乘了马车走了。
且说婉玉回了浣芳斋,见守着门的婆子早已不知去处,知她定去往孙夫人处告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双手已是疼得发木了,举起来一瞧,只见掌心通红,已肿得半寸多高,指头亦伸屈不得。夏婆子含着泪道:“这手下得太狠了!快让我看看骨头有没有坏,若是真打坏了可该如何是好。”此时丫鬟已取了药来,怡人一边给婉玉上药一边低声道:“有梅家的贵客来,姑娘就这般私自闯出去,拂了老爷的颜面,再添了罪过出来,岂不是更要遭罪了?”
夏婆子取了湿毛巾来,一边给婉玉净面一边道:“其实老爷是极疼姑娘的,但因为姑娘原先气性太大,每受半分委屈都要哭闹上一回,久了也让老爷不耐烦。太太又是个面慈心恶的人儿,将老爷哄住了,老爷便再不爱搭理姑娘的事,姑娘受了委屈也便没地方诉了。还有那些下人,见太太老爷待姑娘淡淡的,便也跟着践踏作弄起来……”说完又叹一口气道:“就怕姑娘今儿个捅破了天,反倒不好办了。”
婉玉咬牙忍疼道:“若不是这般闹了,爹就算听说我挨了打,恐怕也不会太放心上,况又有太太挑唆,指不定吹到他耳朵里又是什么光景。就算他明察秋毫,心疼我了,也顶多送点子吃的喝的罢了。男人不惯插手内宅,日后咱们的日子能好过到哪儿去……我只是想着爹爹将面子看得比天都大,今儿个在上峰眷属跟前没了脸,他定要展示一番治家的手段来做给旁人看看,指不定咱们便熬出头了……”
怡人压低了声音道:“所以我说姑娘还是早些嫁出去,省得在这里受这口冤枉气……原先太太不过衣食住行上克扣些罢了,后来又要把姑娘许给姓孙的淫徒,今儿个竟然动了手,日后还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说着手不自觉重了些,引得婉玉倒抽一口凉气,泪在眼眶里滚了几滚,险些掉出来。怡人忙吹了吹,手上愈发轻柔。
婉玉道:“这事儿哪能由自己做主,但凡自己能自主了,我早就离开这儿了。”说罢叹了口气,低声嘱咐了怡人和夏婆子几句,又命将摔坏的鼎炉,旧用的软帘、茗碗等物重新摆了出来。
过了片刻,柳寿峰送完了客又回到浣芳斋来,一入内便见婉玉对着窗子流泪,不由叹了口气,在椅上坐了下来。婉玉忙站起来道:“爹爹来了。”使眼色对怡人道:“还不赶紧沏茶。”
柳寿峰见婉玉双手肿得好似馒头一般,面色煞白,楚楚可怜,对她的恼意便先去了两分,咳一声道:“可曾涂药了?”
婉玉立在一旁点了点头。此时怡人端了热茶和一碟子点心上来,柳寿峰将茗碗举起,推开盖碗便喝了一口,茶刚一入口便觉一股腥味儿,又不好吐出来,只得硬生生咽下,皱着眉道:“这是什么茶?”
怡人道:“就是姑娘平日里惯喝的那罐茶叶。”
柳寿峰道:“将茶叶拿来给我看看。”
怡人不多时取了两罐子茶叶来,捧到柳寿峰跟前道:“这两罐是上个月供上来的,一罐已经打开了,一罐还是封着的。”
柳寿峰打开茶叶罐子一闻,知这茶是沾了鱼肉等荤腥串了味道,再将另一罐茶拆封了,发觉亦是这个味道,心里更怒上三分;低头一看碟子里的点心,均不是平时供应主人的上等货色。他惯是心粗,此刻心里才有些恍然,举目一望,只见屋中摆设用具均是半新不旧,房中除了两只瓶子竟一色玩器全无,浑不似官家小姐的绣房了。
柳寿峰仍不可置信,冷笑道:“你做这番寒酸模样给谁看?难道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婉玉一愣,紧接着眼泪簌簌滑了下来,对怡人道:“快将咱们的柜门和抽屉统统拉开给爹爹看,看看咱们是不是私藏了什么好东西,平白的不摆出来!”又流泪对柳寿峰道:“这已是女儿用的最好的东西了,爹爹若不信便尽管来搜罢!”
柳寿峰只觉怒发冲冠,心里又亏又恼。他先气恼婉玉不分轻重缓急冲出去落他脸面;后听了婉玉哭诉,惊闻孙氏如此跋扈,心里又添五分恼恨;待听得梅书达一番话,便已将罪魁祸首定在孙氏身上。而今眼见为实,他再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噌”一下站起身便向外走出去。
且说孙夫人送走了吴夫人便来到妍玉的碧芳斋里,母女俩说笑取乐。不多时守着婉玉的婆子前来禀报。妍玉听了一惊,道:“娘亲,婉
玉那小蹄子果真跑去告状了!”
孙夫人心里虽打鼓,但面上冷笑道:“这有什么打紧?我教训她占得了一个‘理’字,况且她不知轻重好歹的冲出去,落了老爷的颜面,这般无法无天,老爷还能再护着她不成?”
妍玉听孙夫人这般一说遂放下心来,取了绣好的花样给孙夫人看。孙夫人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命白苹使人去前头打探,又将花样子拿起来赞了几句,忽想起什么,道:“往后这花样绣得好不好倒在其次,最紧要的是寻几册诗集来看,什么唐诗宋韵的,先寻着有名的句子背了。回头我让你大哥抄几页给你,你无事的时候多翻翻。”
妍玉奇道:“看这些做什么?我虽不太会作诗,但诗词总是读过的。”
孙夫人笑道:“你不懂。梅家的太太吴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极有学识。吴氏虽是个女流,却有满腹经纶,反不以为女子学问多是坏事。杨蕙菊因被人称作是‘才女’,这才得了她的青眼。”说到此处,孙夫人顿了顿,笑得极得意道:“眼下杨家跟梅家的婚事怕是不成了,正好让咱们得个巧宗,今日吴夫人便对你另眼相待,待你讨得她的欢心,便能做得巡抚大人的儿媳了!”
妍玉一听立时拧起眉嘟着嘴道:“我不!”说着将花样子丢回箱子里,坐在床头不吭声。
孙夫人伸手一点妍玉的脑门道:“你个傻子。梅家是什么光景?现如今外头虽还‘四木家’、‘四木家’的唤着,可除了梅家,这几家包括咱们全都不如往昔了!原先咱们柳家也是跟梅家平起平坐的,如今还不是竭力巴结着?”
妍玉问道:“杨家和梅家的亲事为何不成了?”
孙夫人轻咳一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总之就是不成了……”
妍玉低声道:“娘亲不是说……说瑞哥哥……”说着脸儿便红了。
孙夫人冷笑一声道:“柯家怎能跟梅家相提并论?当初娘看中柯家,不过是觉得从小看瑞哥儿长大,知根知底,你嫁过去锦衣玉食,瑞哥儿又是个温柔性子,他娘又是个贪财好权的,你将她伺候好了便横竖不会受气。谁想梅家跟杨家的亲事竟不成了!我冷眼瞧着达哥儿比瑞哥儿强上百倍,咱们不攀这门亲还等什么?”
妍玉对柯瑞已是芳心暗许,颇有情谊,听了孙夫人的话,心中暗道:“单论相貌,达哥儿便没有瑞哥哥生得俊俏,更没有瑞哥哥儒雅风流,且目中无人,张狂可恨,又有什么好的?”
孙夫人见妍玉面露不悦之色,刚欲再劝上两句,却见门帘子一挑,白苹走进来慌张道:“老爷正往这边走呢,还沉着脸色,听小丫头子说,老爷从浣芳斋出来先回正院寻太太,因找不见太太,便问了丫鬟,知太太在妍姑娘这儿,便赶过来了!”
孙夫人顿时一惊,忙问道:“婉玉可曾跟过来了?”白苹摇了摇头。孙夫人心中七上八下,但转念想道:“内宅的事老爷从不多问,这些年还不是凭我的手段哄得好好的。”想到此处心中稍安。
只片刻,柳寿峰便到了,他一进门便看见孙夫人正和妍玉坐在绣榻上说笑。他原先并无知觉,但今日留心一看,只瞧见妍玉的碧芳斋里满屋金彩珠光,绢绣墙屏,又摆了各种名贵玩器,均不是凡品,与婉玉所住之地相差甚远。
柳寿峰怒意更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给我倒杯茶过来。”妍玉亲自奉茶。柳寿峰一尝,正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柳寿峰心中又愧又怒,暗道:“当初花姨娘咽气时,再三嘱托我要好生照看婉丫头,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婉玉原找我哭闹,我只当她没有规矩,骄奢成性,才不爱睬她,她亦跟我赌气,父女的感情便薄了下来。想不到才几年的光景,她竟已过到这般田地了!如今她大了,也懂讨人喜欢,更得了梅家的青眼,若我再不好好待她便如何都说不过去了!”
孙夫人见柳寿峰面色阴晴不定,忙堆起笑道:“老爷……”
刚出了声,便见柳寿峰“啪”一声将茗碗放在桌上,惊得满屋人立时吓了一跳。柳寿峰大喝道:“孙氏,你可真是贤妻!对婉丫头打板子下了死手,又平日里克扣她吃穿住用,还要将她许配给个淫徒!外作贤良,内为奸诈,真真儿可恶了!”
孙夫人一听此话顿知不妙,慌忙跪下来哭道:“老爷何出此言?我何曾亏待我婉丫头?原先是她嫌弃屋中陈设玩器不好,一径儿都给砸了,我是回过老爷,是老爷亲自发话随我处置,我才免了她屋里的摆设,免得让她再糟践东西……”
柳寿峰冷笑道:“免了她的陈设?那婉丫头屋子里的家具怎也都是旧的?还有床褥、枕被、软帘、茗碗用具,怎也都是旧物件?连同喝的茶、吃的点心也都不是供应上等主子的,我看她如今连个体面的丫鬟用的都不如了!”说完颤着手指着妍玉房中的各色玩器道:“只因为妍丫头是你亲生的,婉丫头是庶出的,你便厚此薄彼至此?”
孙夫人哭道:“老爷,我按时发了月例,供养皆由管事的媳妇打理,是她们当中有昧了心肠的蒙骗主子,欺负了婉丫头,待我查明了,定重惩不饶!”
柳寿峰不怒反笑道:“皆是由旁人打理?你竟不问上一问?若不是你私下纵容默许,下人怎有胆子怠慢主子小姐?”这一句直问得孙夫人目瞪口呆。柳寿峰猛站起来,拍着桌子道:“糊涂的妇人!怠慢庶女,
这传扬出去,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放?婉丫头即便有多少不是,只严厉教导便可。你内里藏了奸了,竟亏待起个孩子来,一门心思的将她往火坑里头推!”
孙夫人心里又惊又怕又恨,但知眼下需将柳寿峰安抚了,但任凭她巧言善辩,可此时搜肠刮肚,竟寻不出一句可辩白的话儿来,只流着泪道:“老爷,我教训婉姑娘是一心为她好,你可知道她在杨家跟男人传出不才之事来,她……”
柳寿峰道:“若真传出不才之事来,为何杨家的人未曾跟我说明?我听梅家的二公子说杨家老太太还赞婉玉是个极有品格的姑娘。”说完定了定神,高声道:“待会子请工匠来,将婉丫头住的浣芳斋好生修修,另重新买家具物什,吃穿住用一律换新。待婉丫头从梅家回来,便让她去库房自己去挑摆设用度,她愿意用哪个便用哪个!”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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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下】
柳寿峰从碧芳斋出来,命取上好的药膏和吃食送到浣芳斋。孙夫人知柳寿峰动了怒,虽心有怨怼,但不敢怠慢,亲自点了几个办老了事的嬷嬷和丫鬟到婉玉处伺候,因拉不下脸面,只命紫菱前去探望安慰,中午又送了四个菜和两碟子果品。
婉玉用罢了饭便催着怡人和夏婆子收拾常穿的衣裳和惯用之物,暗道:“上天开眼,让我能重新回到爹娘身边……只是不知他们会不会认我……”归心似箭,竟悄悄滚下泪来。将要走时,柳寿峰又特特的来到婉玉房中叮嘱道:“去梅府万不可由着自己性子胡羼,女孩儿家需牢记温良恭让,事事留个心眼,察言观色,不可让人家厌烦笑话了去。”柳寿峰说一句,婉玉便应一句。
柳寿峰顿了顿道:“让爹爹看看,你的手怎样了?”
婉玉道:“已涂了药,有几日便应该消肿了。”
柳寿峰轻咳一声,道:“其实你母亲……”
婉玉抬头瞧见柳寿峰神色迟疑不定,立即明白其中的意思,乖觉道:“太太也是心疼我,怕我走偏了,这才对我下了狠手,后来才知一切皆是误会,定是哪个黑了心的下作秧子在太太跟前嚼了舌头,挑拨生事。如今太太送了这么些吃食过来,显是跟我把这层误会解了。待去了梅家,旁人问起来,我自知如何应答……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仇怨呢。”
柳寿峰一听婉玉这番说辞,紧皱的眉头立时便松了开来,捻着胡须笑着点头道:“婉儿果然大了,愈发通情达理,也知道轻重了。”又叮嘱了几句,殷殷送到院中,对怡人和夏婆子道:“你们两个好好伺候五姑娘,不可怠慢,也不可在梅家生事!”怡人和夏婆子连忙应了。婉玉向柳寿峰深深一福,后被前呼后拥着送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