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晏山
婉玉吃一惊道:“都这么晚了怎的不叫我?今儿个各房的亲戚都要来呢,娘病才刚好,嫂子又是双身子,这几日害喜得厉害,这两人可顾不过来。”
怡人道:“是太太吩咐让姑娘多睡会儿的,说姑娘这些日子操劳过了,怕累出病来。亲戚那头有几个管事的婆子和媳妇顾着,再说时候还早,客人才来了三四个呢。”
婉玉点了点头,怡人唤了小丫头子进来,伺候婉玉梳洗。净面之后,又用青盐擦牙。婉玉看身上穿的是一件荔枝红连云荷花刺绣的长袄,奇道:“这衣裳我先前怎的没瞧见过?”
怡人笑道:“这是大奶奶刚打发人送来的,说是她做姑娘时做的衣裳,还是簇新的没上身,如今再穿就嫌花色嫩了,上头的花样都是她亲手绣的,要姑娘别嫌弃。”
婉玉笑道:“她的活计比绣娘还好呢,我一直想让她绣个荷包,她是懒惯了,一直拖着,今日送这么件衣裳来,也算她想着我。”说着低头看,见衣服上的刺绣精致鲜亮,不由心生喜爱,摸个不住。
怡人给婉玉梳了头,将梳妆台上的匣子打开道:“今儿个姑娘想戴什么首饰?”
婉玉道:“配这衣裳头上戴鲜花才好,可惜如今没有。”说着伸手一指道:“就戴那根赤金镶玉的灯笼簪子和那两支堆纱的宫花罢。”又取出一对儿碧玉的耳坠子自己戴上。
怡人一一帮婉玉戴好,往镜中看了看道:“耳坠子若是戴玉,头上也需戴个玉器好。”说完拿起一支道:“不如戴这个,正阳绿的。”
婉玉一看,那簪子正是杨晟之送她的梅英采胜簪,忙道:“这簪子戴不得,快放回去。”说完一边伸出手让怡人给她戴金镯子一边蹙眉道:“这根簪子你找个盒子装了单独放起来,妥善收着,日后我有用。”怡人应了一声。
婉玉又道:“采纤呢?今儿个亲戚来得多,让她在咱们这个院儿里管好了小丫头子们,别瞎胡闹。大过年的也别拘着大家,吃酒做耍的别出了圈子就是了。”
怡人道:“姑娘忘了,昨儿个晚上采纤就过来回,她家里人接她回家吃年茶,怕是晚上才能回来,姑娘是准了的,还跟她说要是晚了就在家睡,明日一早回来也成。”
婉玉一想确有此事,失笑道:“是我忘了。”又问怡人:“你是从外县来的,家里人应该都在外头,但若是想回家去看看,我便准你几日假,或是这儿有什么相熟的亲戚,也可去走动走动。”
怡人摇头道:“哪儿有什么家里人和相熟的亲戚。我娘没的早,只留下我一个女儿,爹后来又续弦,娶的这一位是个母夜叉,自她来了我就没几日好过的。前些年我爹也没了,她就把我卖出来给人做了丫鬟,什么家不家的,不回也就罢了。”说着眼眶发红,强笑道:“也就跟着姑娘才过了两天舒心日子。”
婉玉听了不由怜悯,口中叹一口气,抬头见怡人一张脸儿圆润了不少,眉眼也比先前长得更开了,更添了两三分稳重出来。想到这个丫鬟自柳家便一直忠心跟着自己,大小事都服侍妥帖,又通眼色,还经常在旁边提点帮衬着,心里一暖,从匣子里拿了一对儿金缠银的镯子塞到怡人手中道:“大过年的,伤心做什么。这到年下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你一直待我如何,我心里明白得紧。这镯子你拿着,喜欢就戴着,不喜欢就拿去融了打别的首饰。你服侍我一场,日后我定不会亏待了你。你没有爹娘,我就替你做主,待你到了岁数,我就放你的文书,还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怡人一愣,登时大喜,脸上发红道:“谢谢姑娘!”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跪下要磕头。
婉玉扶了她一把,笑道:“不做这些礼了,这是咱们俩的情分。”说完又道:“就是采纤一走,身边倒一时间缺了人手……我这些时日看银锁和心巧都是伶俐的,有心抬举一个升个二等,你说这两人哪个好些?”
怡人听了忙掏出帕子在脸抹了两把,细细想着说道:“银锁是个有心人,我听说她原先的名儿叫玉锁,因姑娘来了,重了那个‘玉’字,还没等太太发话,就说要改名,她有个姐姐金环在二爷房里当差,她就顺下来改叫了银锁了。因这件事,太太觉得她有眼色,又听说她办事稳重,就拨到姑娘房里来当差。我冷眼瞧着,也是个不多说话的,凡事心里有数……至于心巧……”怡人微皱了眉道:“我早就想跟姑娘说,心巧倒是应了她的名儿,事事做得巧,可就是心太巧了些。自从大奶奶有了身孕,她就往大爷那院儿里去得勤了,姑娘要给大奶奶送什么东西,也都是她抢先去送。有事没事的也爱去转转……昨儿个听香草跟我说,心巧还跟底下的丫鬟打听过大爷和大奶奶的事儿,香草脸上不大好看。”
婉玉登时脸色一沉,沉吟片刻道:“心巧是从牙子手里买的,到咱们家不过三年的光景,比不得家生子知道规矩,也不比你这样聪明的知道轻重。我原看她有股机灵劲儿,识几个字,还会说话讨人喜欢,这才把她点过来,想不到她存了这个心。”
怡人将手炉取出,从抽屉里取了两个梅花的香饼儿放进去,盖上盖子塞到婉玉手中道:“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丫头,但凡有野心的谁不想往上爬呢,在梅家,即便做半个主子,也是一辈子得享富贵了。心巧生得整齐,在府里的丫鬟里算是拔尖的了……”
婉玉冷笑道:“只怕是因为自个儿生得好,这才存了这个心!有本性风流就不说了,怕就怕本来好好的爷们,也被勾搭坏了,要纳了妾收房!”
怡人见婉玉脸色不好便再不敢多言,心中奇道:“大爷是朝廷命官,又生得儒雅斯文,日后前程无量,丫鬟们有这个心也不足为奇,不过是各自凭本事罢了,何况大奶奶陪嫁了四个丫鬟,个个都出挑,何况太太身边还有丫鬟呢,也未必轮的上心巧。大户人家的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姑娘鲜少动怒,怎为这档子事儿动了气性?”她哪里知道婉玉因经历不同,早已对纳妾之事恨之入骨,尤厌存了心思要给人作妾之辈,故而此刻带了气恼之色出来。
婉玉道:“你把心巧叫来。”怡人出门命小丫头子去叫,片刻小丫鬟回来道:“心巧姐姐到罗香馆给大奶奶送东西去了。”
婉玉眉头微挑了挑,也不再问,命人将早饭端来,用了一碗粥、两碟子小菜和三块面点,待饭菜撤下,外头小丫头子才报心巧回来了。过了一阵,心巧进来道:“姑娘,我回来了。”
婉玉扭头,见心巧站在她跟前,留心打量,见她穿了青缎子掐牙的比甲,里头套枣红色长袄,因外头冷,一张脸冻得白里透红,反倒更显得好看了,眼睛水汪汪,有一番小家碧玉之姿。
婉玉喝了一口茶问道:“这大早晨的你跑哪儿去了?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了。”
心巧忙道:“今儿个早晨大奶奶遣人给姑娘送了衣裳过来,又问咱们这儿还有没有姑娘做的蜜渍乌梅糕,大奶奶一早晨就念叨着想吃。我一时没找到,便说等找着了送去。刚我看壁橱食盒里还摆着两块,就亲自给送过去了。”
婉玉淡淡道:“你确是个办事伶俐的,连一碟子糕饼也巴巴的端着送过去,回头我问问大奶奶,若是她也相中你了,就把你拨到她身边伺候,守着她,也守着大爷,省得你一趟趟的跑,大冷的天,再冻出什么病。”
心巧心中“咯噔”一沉,抬头一瞧,只见婉玉脸上静静的,怡人站在她身边垂着头端茶伺候,她素来伶俐,听婉玉口气不似以往,脑中一转,忙道:“姑娘是我做错了!今儿个采纤回家,正是院儿里用人的时候,送点心派小丫头去就是了,我全凭姑娘责罚!”说着便跪下来。
婉玉道:“你先起来,我有事跟你说。”
心巧惴惴不安,只得站了起来。婉玉道:“我昨天听娘说,咱们家有一房远亲,早些年对老爷有恩的,如今他妻子身子骨不大健朗,伺候的下人只有个年老的婆子和一个不经事的小丫头,娘看着心酸,要我派个丫鬟过去帮衬伺候几日。我想来想去,我身边这些人儿里,就属你最机灵,也最妥帖,便让你去罢。那户人家就住隔着两条街的胡同,也是个殷实人家。你待会子收拾收拾,坐了马车去罢。”
心巧听了,只觉头上打了一个焦雷一般,立刻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哭道:“姑娘我错了!我……我万万没有那个心离开姑娘……姑娘打我骂我,万万不要赶我走……”
婉玉道:“你哭什么呢?要你去是因为你最会办事,只不过去几个月,待病人好了,你再回来也不迟。”说着对怡人道:“快拉她起来,地上凉。我记得我还有一件半新的缎子棉袄,待会儿收拾出来给心巧穿了去。”
怡人应了,忙上前去拉心巧。心巧死活不肯起,跪在地上痛哭,暗道:“适才她点我那几句,怕是知道我的心思了,索性也不瞒着,好好央告,姑娘心软,也就不让我走了。”一咬牙,哭道:“姑娘,是我不对,我不该存了那个心……你饶了我罢!”
婉玉面露惊奇之色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放心去罢,你的月钱还是咱们府里给发,短不了你的。”说完站起身对怡人道:“跟我去太太屋里,各房的亲戚应是都来了。”
怡人忙取了斗篷来,婉玉披上便往外走,心巧在后苦苦哀求,怡人拦了她的去路道:“姑娘既这么安排了,你心里也清楚是怎么档子事儿,再求也无益,不如收拾好了赶紧走,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再替你求求情,姑娘便把你接回来了,你安安生生的当差就是了。”
心巧冷笑道:“你在这儿又充什么好人?这事儿指不定是谁挑唆离间做的!”
怡人冷冷道:“我敲打过你三四回,你都当耳旁风,今次被姑娘装个正着,你自己做的事又怨得了谁?”
心巧满腔怨恨,但转念想到怡人是婉玉身边第一得意的人儿,只得强压下愤懑,对怡人百般央告道:“好姐姐,我适才是气迷心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你替我好好求求姑娘,若姑娘不赶我走,我定重重的报答你!”此时只听婉玉在前头唤道:“这么久忙什么呢?”怡人方才舍了心巧走上前来。
婉玉道:“她刚跟你说了什么?”
怡人道:“不过是央求姑娘别赶她出去。”说着抬起眼看着婉玉的脸色道,“姑娘真打算赶她走?她……她也未犯什么大错。”
婉玉道:“其实心巧去的那户人家虽然小门小户的,家道却不单薄。男的三十二三岁,论起来该叫我一声姑姑,他媳妇病在床上已经一年了,说话也就这几个月的光景好活,家中已经悄悄的准备后事。他娘来咱们家串门子,跟娘提起想讨咱们家个丫鬟去做填房,娘如今是大小事一概不管,让我看着办,只说要我物色个体面些的丫鬟。我一直也没个拿捏,恰好又有了心巧这桩。我先让她去,若是她也有这个心了,等她回来,人家上门一求,刚好把她打发出去,两全其美。若她没这个心,在淡她一两个月,她再回来也就知道轻重了,她不胡闹,我就留在身边让她再当几年差,等年岁大了再打发她嫁人。她若还是冥顽不灵,我就拉她去配个小厮。”
主仆二人一路走一路说,不久便到了吴夫人院中,婉玉进屋一瞧,只见屋中已坐了十几个女眷,见婉玉进来纷纷站了起来。
吴夫人满面春风,指着婉玉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说到你了,好孩子快过来,外头冷,先喝个热汤暖暖。”
婉玉便坐到吴夫人身边,展眼一瞧,只见屋中人当中还有七八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少女,细一看,有些竟是认识的。
第二十六回【下】
此时旁边有人道:“怪道嫂子见了这婉儿如此喜欢,硬是让人家割爱过继到自己跟前,这般品格儿,真是没得说了,我竟没见过还有如此标致的人儿。”
婉玉扭头一瞧,见有个身材微胖的妇人坐吴夫人右手的位置,发色乌黑,梳得一丝不苟,带着玉石抹额,脸长圆,双目细长,容貌倒也干净整齐,身穿一身雪青镶领碧色寒梅暗花缎面袄裙,怀里抱着个手炉,满面挂笑。婉玉认得,此人正是自己爹爹堂弟梅海洲的妻子董氏。
这梅海洲只与梅海泉相差半岁,当年一同读书,后梅海泉蟾宫折桂,高中第一榜进士,梅海洲却仍是个童生,四十岁上才勉强考了秀才功名,梅海泉提携他做了通判。董氏是礼部员外郎之女,年轻时才貌俱全,一心要结一门好亲。彼时梅海泉和梅海洲均未婚配,梅家便有意结交,董氏却非要亲眼瞧一瞧梅家这两兄弟,自己亲自来定。于是寻了个机会躲在帘子后头看了一眼,见梅海洲生得浓眉大眼,比梅海泉要英俊上几分,芳心一动便选了弟弟。谁知梅海洲读书几十年都未有长进,而梅海泉一路做官至朝廷重吏大员,风光无限。董氏每每想起都懊恼悔恨不止,见了吴夫人心中亦有几分酸溜溜的滋味。
吴夫人笑道:“婉儿不光是生得好,她的好处多着呢,媳妇有了身子,我前几个月又病了一场,整个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管着,一丁点的差头都没出。”说完拍拍婉玉的手道:“她是你婶子,快去问个好。”
婉玉忙站起身,行礼道:“婶子好。”董氏口中赞着,命丫鬟送上红包和见面礼。吴夫人又命婉玉一一给屋中长辈行礼,见过诸位姐妹。此时奶娘和丫鬟把珍哥儿抱了上来,珍哥儿穿了一身墨绿色的缎子棉袄,脸儿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外祖母、外祖母”的唤个不住,众人见他可爱有趣,也过来逗他。
董氏抱着珍哥儿笑道:“这孩子长得跟他爹爹小时候长得一样,性子也像,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昊哥儿小时候嘴也那么甜,跟抹了蜜似的。”
董氏这番话本是说出来凑趣,但吴夫人和婉玉却都不自在起来,婉玉心中暗道:“如今我还活在世上,一半就是为了这孩子,日后不指望他做官做宰,但求他平安成人,若是他真成了杨昊之那般,即便我死了,也闭不上眼。”
正想着,吴夫人命人在厅堂里摆桌椅,要跟各房亲戚女眷们抹牌取乐,婉玉忙跟在身边伺候,吴夫人一拉她的手,让她到了里屋来,低声道:“还有件事忘了跟你提,昨儿个杨家来人了,说杨老太太想曾孙子,想让人过去接过去住两天,正月十五的时候再送回来。我本来也不想让珍哥儿去,但那头好歹是他嫡亲的祖奶奶。我跟你爹爹提了这件事,你爹已经点头了,叫吃了中饭就把珍哥儿送回去。”
婉玉听了心里不由一沉,道:“这可不成!杨家上下除了老太太谁还真心疼他?珍哥儿还那么小呢,上回因我不在身边,他就病了一场,这次送回杨家去,说不准又病了。”
吴夫人劝道:“就几日的功夫,等过了正月十五,我一早就打发人去接回来。你若不放心,我便多派婆子和丫鬟过去,万不会委屈了孩子。”
婉玉道:“去也行,不过只准两三日,待杨家看过孩子,就马上接回来。”
吴夫人叹了口气道:“好孩子,你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么这一层还想不透?珍哥儿到底是杨家的长子长孙,日后在杨家当家作主的也应是他,他怎能一辈子呆在咱们家里不回去呢?若是跟杨家冷淡疏远了,日后可该如何是好……我明白你的心,当娘的自然是心疼自己孩儿,可……可你也不能跟他一辈子,如今你再世为人,总要为自己以后打算……也要为珍哥儿打算……”
婉玉浑身一颤,低了头不做声。
吴夫人拍了拍婉玉的手道:“我待会子就让丫鬟给珍哥儿收拾收拾,等过了元宵节一准儿接回来。”
婉玉只得答应了,回去默默给珍哥儿收拾东西,将各色需用的物品都细细想了一回,又把珍哥儿搂在怀里叮嘱一番,最后叫了奶娘和丫鬟过来一一嘱咐。等吃过中饭,门口便套了马车将珍哥儿送走了。
婉玉闷闷的回到屋中坐了片刻,想到吴夫人处还有一群亲戚在,少不得打起精神前去招呼客人,等进了待客的偏厅,却见屋里静悄悄的,唤过小丫头子一问,只听道:“刚姑娘去送小少爷的当儿,太太已经带人到后头看戏去了。”
婉玉点了点头,听后面隐约传来丝竹管乐之声,便披了斗篷慢慢往前头去,过了穿堂,只见不远处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手拉着手走在一处,均披着猩猩晕的毡斗篷,婉玉细一瞧,认出是梅海洲家的两个女儿梅燕双和梅燕回。这姐妹俩是双生女,今年不过十六七岁,生得一模一样,肤色如雪,容貌娟丽,和董氏甚为相像。婉玉记起这两姐妹小时候常常来梅府上做客,穿着一色的衣裳,如同一对瓷娃娃一般,格外招人欢喜。心中暗叹时光飞逝,这一对小姐妹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想着戏台子就在眼前,却见那二人身形一转,反倒进了旁边一处耳房,婉玉心道:“刚吃过午饭,这两人想来是乏了,想找个屋子歇歇,那耳房倒也还空着,我去瞧瞧,若是里头不干净,就找几个小丫头子给换上新被褥枕头。”于是跟在那二人身后走了过来,还未进屋门,便听梅燕双道:“想不到婉玉那小蹄子竟然有这个造化,攀上了大伯家的高枝儿,如今还管着家呢,大妈也宠着她,我看她头上戴个灯笼簪子,是原先莲英姐姐出嫁时候戴的呢,如今也赏了她了。”
梅燕回笑道:“你倒精乖,连一根簪子都记得那么清。”
梅燕双道:“那簪子怪好看的,我还磨着娘亲也给咱们俩打一支,可惜没那个精致。”说完又道:“原先我就瞧着婉玉别扭,这么个粗俗泼妇有什么好的?听说还为了个柯家的二爷跳河呢,啧啧,大伯和大娘也是不长眼睛,把这么个人儿招到家里来。我还记得两年前她为了一个荷包就和我打架,把我头发都扯下来一把,就这么个人儿竟然成了咱们的亲戚,真是丢尽脸面了!”
梅燕回听了登时一惊,一把捏住梅燕双的嘴,瞪了她一眼道:“我的好姐姐,你还在人家家里呢,若是让旁人听见可怎么好。”
梅燕双拍掉梅燕回的手道:“你怕什么,屋里就咱们俩。”
梅燕回道:“那还能说什么,是婉玉的命好,听说大娘对她爱如珍宝,连远哥儿和达哥儿都靠后了呢。”
梅燕双哼了一声道:“不过就是大伯大娘有丧女之痛,这才让她得意起来,有什么了不起的。”
梅燕回看了梅燕双一回,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只怕是你讨厌她不光是因为两年前那桩事儿吧?”
梅燕双见梅燕回一脸促狭,不由心虚道:“不因为这个还因为什么?”
梅燕回咳嗽一声,忍着笑意道:“自从你听说吴家有意让芳哥儿和婉玉结亲,你就一直拉着脸,只怕是……只怕是……”
梅燕双的脸“噌”一下便红了,啐道:“你这小蹄子嘴里有的没的乱讲,如今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就目无尊卑,欺到姐姐头上了!”说着手出手在梅燕回胳肢窝下面乱挠。
梅燕回咯咯直笑,口中告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姐姐饶了我罢!”梅燕双听了方把手停了下来,梅燕回缓了缓气,眼睛转了转,趴在梅燕双胳膊旁边道:“姐姐,芳哥哥是大娘的外甥,跟咱们毕竟还差着几层关系,你若真有意思,就赶紧去把大娘哄得了,她一高兴,兴许就留你在家里住几日,我听说芳哥儿的娘这些时日总上门来拜访呢。”
梅燕双脸上发红,咬着嘴唇,垂着头不做声。良久,方道:“只怕是,只怕是大娘也看好这个亲,听说芳哥哥经常托人从京城里送东西过来给婉玉那小蹄子,看来他也有这个意思……”
梅燕回道:“婉玉不过就是生得好,除了那皮相,哪一点能跟姐姐比了?再说姐姐也是个美人,虽说咱们俩长得一样,但细分辨,姐姐比我还要好看上几分。”
梅燕双听了一点梅燕回的鼻子笑道:“就属你嘴甜会说。”
婉玉在门外站了半日,将屋中的话听个分明,不由蹙了眉,此时有小丫鬟端了茶过来,看见婉玉刚欲行礼,婉玉一把拽住,低声道:“不必了,你就当做没看见我,也别跟屋里头的人说看见我了。”说完转身便退了出来,心道:“莫非爹娘真有意把我许配给吴其芳?我若嫁了人珍哥儿又该如何?”又想起这段日子吴其芳确实命人从京城给她捎来不少吃食和玩意儿,心中添了两分烦恼,闷闷的往回走。
待到了戏台子底下,只见台上正在演《游园》这一出,吴夫人见婉玉没精打采,还道她因送了珍哥儿走心里不痛快,便把她叫到跟前百般安慰,拿了戏折子让她点戏。婉玉不忍拂母亲兴致,只得打起精神道:“既然有《游园》,我就点一处《惊梦》罢,两出一起听才相宜。”
吴夫人道:“过会子听完戏,还有女说书先生来说书,你喜欢听什么也尽管点了去。”
婉玉点头笑道:“娘想听什么?我说得比她们还好听呢。”说着又想问吴夫人是否真要让她与吴家定亲,可此处人多又问不出口,只能忍了下来。
吴夫人笑道:“今儿个不用你说,你累了这些日子,合该好生歇歇。今儿中午你急急忙忙送珍哥儿走,饭都没好好吃,这会子也该饿了罢?”说完把跟前的几碟子果子糕饼推到婉玉跟前道:“先吃点垫垫肚子。”
婉玉见碟子里乃是油炸的各色小黫果子,便摇了摇头道:“不想吃这个。”
文杏在旁边连忙道:“厨房里熬了薏米红枣粥,还有乌鸡酸笋汤。”
婉玉道:“那就红枣粥罢。”吴夫人听了一叠声让人去盛。婉玉把粥吃了,又听了一会子戏,心里头仍是空落落的,想告辞退了又怕扫了吴夫人的兴。
正此时,只见香草走了上来,先对吴夫人和婉玉行礼,后道:“太太,大奶奶想请姑娘过去一趟。”
吴夫人忙道:“莫非是媳妇身上不好了?”
香草道:“奶奶身上好得很,不过是午睡刚醒,又懒得动弹,想请姑娘过去说一会儿话,还告诉我,若是姑娘忙就先不必过去了。”
吴夫人想起紫萱一向与婉玉交好,女孩儿家若是能凑在一起说话,也可解婉玉心中烦恼,便推了婉玉一把,笑道:“既如此你就去罢。”又命人拿来两个大捧盒,端几碟子菜给紫萱送去。
婉玉趁机告退,随香草到了罗香馆一瞧,只见紫萱正歪在床上,手里抓了一把果子吃,见婉玉来了,忙直起身子道:“好妹妹,你可来了,我有一桩大新闻讲给你听!”
婉玉坐在床沿上笑道:“你天天在屋里关着,哪里知道什么大新闻?”
紫萱道:“这个真真儿是一件大新闻,刚绿萝从柳家回来告诉我的!”说完附在婉玉耳边轻声道:“杨昊之和妍玉在柳家后园子里幽会被巡夜的婆子撞见,妍玉如今寻死觅活的要嫁杨昊之,孙伯母气得晕了过去,这事儿怕是要闹大了!”
婉玉脑袋“嗡”的一声,一把抓住紫萱的胳膊道:“当真?你没骗我?”
紫萱摆着手道:“我怎么能骗你呢?如今柳家热闹着呢,姐姐安胎都安不好,只说身上不爽利,叫人把屋门紧紧关了,凡事都不理睬呢。”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上】
婉玉道:“妍玉真和昊哥儿有了丑事了?难不成这两人已经……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紫萱摇了摇头道:“这就不知了。绿萝只说两人正在后园的假山后头被巡夜的婆子瞧见的,昊哥儿趁着乱跑了,妍玉被柳家伯父打个半死,锁在房里不让出来……啧啧,和那么个名声不好的鳏夫有染,不但是妍玉难做人,只怕柳家也抬不起头!”
婉玉心中想的是另一桩,拧着眉道:“你说这两人是怎的凑到一块儿去的?妍玉心里恋着瑞哥儿,原先是非君不嫁的,即便柯瑞和杨蕙菊有了婚约,凭她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必然也要找个极体面的人家,嫁到杨家只能做个填房,她怎咽得下这口气?”
紫萱咬了一口糯米凉糕,一边嚼着一边道:“我还纳闷这事儿呢。”说着直起身凑到婉玉跟前压低声音道:“要不,我让夫君打听打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