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微流年
明明……是恨的。
离开疏勒的最后一刻,隐约能感觉出重帘后有人在看,他一次也不曾回头,只望着前行的车队,里面锦衣华服端坐的少年是替他去做质子的兄弟。
成为月使之后,他渐渐明白了许多事。
那个人确实给左使送上了金珠秘宝,却又故意令与左使面和心违的枭长老得悉,恼怒于疏勒的偏颇无视,蓄意寻衅泄愤,埃达由是无辜而亡。假质子多活一天,秘计暴露的可能便多一分,魔教在三十六国暗间无数,唯有死人能确保安全。局一开始,就已设定好结尾。
不知道埃达有没有怨恨,在乖戾的宿命下无法选择的死去,一如他无法回避的生存。如今高踞玉座,却总想起与朋友在草原上放羊挤奶,斗狗赌酒,无忧无虑的笑闹的时光,绿野上脆薄透明的春天里,有两个少年并肩躲在石后偷看猎手与心上人私会。
“教王在笑什么?”一双柔软的玉手揉按着额头,吐气如兰的问。
诡密多变的眼轻合,神色奇特,怀念而微怅,并不曾回答。
佳人按捏着肩,乖觉停了口。许久之后,仿佛睡着的人忽然道。
“紫夙死了。”
肩上的手颤了一下,改为轻捶起颈背。
“恭喜教王去一心腹大患。”
“一个时辰前,她的头送到我跟前,若不是表情有些吓人,还真想带过来让你瞧瞧。”懒懒的话语轻松随意。“她爱重自己的容貌,所以我特地吩咐留下了一张脸,胭脂的颜色一点没乱。”
阖着眼,指尖分毫不差的点了点娇唇。“很漂亮,和你的一样。”
“烟容怎敢与花使相比。”
男子似觉有趣的笑了笑。“死人怎能和活人比。”
“教王说的是。”
“她生前也曾与我相好,总得给几分情面,安排三日后下葬,你猜会有多少人送别?”
“烟容愚钝,猜不出。”
男子眼半睁,似真似假的调侃。“烟容是妙解世情的玲珑心,哪有猜不出,不愿说?”
佳人秋波一荡。“教王明知花使身后必然凄冷,又何必问。”
天山上人命最是轻贱,一旦跌落尘埃,谁也不会多一分垂顾,哪管生前何等人物,通通成为失败者。
“我以为紫夙入幕之宾无数,或者有所不同。”
娇容带上了几份轻谑。“教王真会说笑,男人的良心是系在枕头上的,人都入了黄泉,哪还有什么余情。”
男子大笑起来。“说得真是凉薄,既然如此你且替我送她一程,也算做件好事。”
“我?”浅笑微僵。
“你不是随她习过媚术,也不算陌生了。”
冷汗立时炸出来,再撑不住笑,膝头一软跪了下去。
“教王恕罪!”
“罪?”九微翻身坐起来,似笑非笑。“什么罪。”
想起近日教王种种手段之酷厉,舌头仿佛被冻住了。
“暗中向她秘报消息的罪?接了玉蛛蛇心粉的罪?试图窃我随身令玺的罪?还是杀掉准备揭破你身份的同伴的罪?”九微一句句道,狭长的眸子杀气一闪。“说起来你倒做了不少好事。”
指尖滑上玉颈轻轻啧叹。“温柔确实是最好的掩护,谁能想像毫无武功的你还能杀人。”摘下纤指上一枚平平无奇的戒指把玩,旋开宝石,一枚极细的尖刺隐现蓝芒。“我还在等你动手呢。”
“烟容不敢。”恐惧的跪伏在地,磕绊得几不成声。“烟容受迫情非得已,虽有曲从却未道过重要讯息,毒粉更被弃锁匣中,绝无半点加害之意,求教王明鉴。”
苍白的脸像随时要晕过去。“烟容得教王眷宠,绝无奢想,只求平静度日,可花使……生死两难,不得不虚与委蛇……”
自迦夜离教后,千冥野心欲望双双落空,恨怒满腔,泰半发泄在与迦夜容貌相近的烟容身上,床笫之间凌虐非常。他虽有听闻,碍于权争挚肘不便出面回护,唯有视而不见。
紫夙见烟容身份微妙尚有可用之处,暗中指点了几招媚术,加上卑顺驯服百般乞怜方略为好过。由此开刺探之始,后又被指令伏在自己身边趁隙而动,一直摇摆不定,他冷眼旁观着人监视,确无非份之举,寝席之际亦是温存软媚,欢愉颇多,杀之倒有些可惜。
声泪俱下的哀告并没听进多少,九微注视半晌,突然搓了搓脸颊。看这副面孔哭泣求饶,真是……说不出的别扭怪异,略踱了几步终于决定。
“给你一天时间收拾东西,去江南找殊影,往后你的生死由他决定。”抬眼示意侍从,离开前抛下一句不咸不淡的提醒。
“我若是你,就好生善用这张脸。”
【比翼篇】
游子
“你是……青岚?”打量了半晌才敢确定,眼前眉目清朗的人确是当年淘气爱闹的小小顽童。
“四哥连我都不认得了?”青岚扭了扭,摆开在头上乱揉的手。“也难怪,自你上次回来近十年了,娘时常惦着你呢。”
谢飞澜笑起来。“泉州事忙无暇分身,听说上次捎来的乌龙和茶饼得娘喜欢,这次我又带了些。”
“什么也比不上你亲身回来的好。”青岚围着他转了一圈,瞅着唉声叹气,“就说泉州靠海,吹得四哥黑了不少,人也瘦,娘一定心疼得紧,非让你好生大补一场不可。”
听得谢飞澜嘴角抽了抽,直想伸手去凿一凿这只皮猴。一别十年身量抽长,自然不会再同少年时期的模样,明明结实了不少,偏偏母亲慈意难违,只怕要硬着头皮灌一肚子补汤,想来就发怵。
“这次爹特令我回来,到底什么事?”迫得他扔下了犹在琼州处理余事的大哥三哥先行赶回。
青岚鬼头鬼脑的看了一圈四周,压低了声音。
“四哥不是没订亲?爹有意替你牵一牵红线。”
……意料之中,长年忙于海事无暇于此,他并不挂心,长辈们倒是屡屡提及,颇为悬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