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雅风终于要订婚了么?
也好。
人道是人生如梦,真如一梦,秉娴抬手摸摸头,伤心到极至,竟忍不住很想笑。
又过了几日,雨一直不停,据说在春宴之前,这种阴雨天气才是正常的,一直到春宴前两日,阴雨才会停,而后日出万里,金光普照,以为祥瑞。
忠义八巷的长街上,酒楼头,有人坐在彼处,对着敞开的窗户往外看。
雨雾蒙蒙,酒楼的旗帜随风飘扬,慕容初抬手倒了杯酒,刚要喝,目光一动,看到长街远处缓缓而来之人。
撑着一把油纸伞,那人行过湿漉漉的长街,将走到酒楼前头之时,忽地停下步子,缓缓地抬头往上看。
慕容初正也看过去,两人四目相对,双双一笑。
慕容初探身:“蓝兄,上来呀!这里有热酒!”
秉娴撑伞站在楼下,道:“今儿有事,改天罢!”
慕容初道:“喝一杯酒,耽误不了时间,难道要我下去相请么?”
秉娴定定看了他片刻,终于笑了笑,撑伞往酒楼前而来,到了门口,将伞收了,小二帮忙接过去。
秉娴上了二楼,见慕容初坐在靠窗的座位前,凄风苦雨,天色阴暗,他的脸也隐在暗影之中,只是笑容仍旧灿烂之极。
秉娴走到桌边儿,道:“今日不当值么?”
慕容初道:“是啊,这么巧又看到你经过……是要去哪?”
“见一个朋友。”秉娴一笑,结果慕容初递来的杯子,“这不能多喝。”
慕容初道:“我知道你的酒量,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秉娴仰头将那热酒喝了,果然觉得通体舒泰:“前几日淋雨着了点儿凉气,幸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慕容初道:“你去了御皇子府,好似更忙了,又受了凉么?怪道我看你人也瘦了许多。”
秉娴摸摸脸:“是么?我倒是没觉得。”
慕容初道:“过三天就是春宴,你说这场雨能不能停?”
秉娴道:“应该能停,不然的话,今年的年头便要难过了。”
慕容初道:“是啊,一年一度皇宫春宴,万一因下雨而不能进行,那便代表主上无德呀……”
秉娴“嘘”了声,道:“这话不可乱说的。”
慕容初微笑着低声道:“哪里乱说了,当年诛杀兰修之后,次年便一直连下了十三天雨,等雨过了,春宴之期早也过了,百姓间早有流言,说……滥杀忠臣,因此上天降责,倘若今年再如此的话,怕要有大事发生了。”
今日阴冷,酒楼上客人也少,慕容初压低了声音说话,秉娴便也低声道:“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不要说笑。”
慕容初道:“等着看罢……如今太子迟迟未定,御皇子同少王雅风两个,又都是人中龙凤……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历史上兄弟相残的事,可不少见。”
秉娴叹了口气,并不多说。
慕容初道:“对了,蓝兄你跟随过少王,现如今又在御皇子身边,不知你觉得,哪一位殿下堪为贵主?”
秉娴摇摇头:“你也说,两人都是人中龙凤,我这种小人物,人微言轻,又怎能轻易置评呢。”
“你倒是谨慎,”慕容初笑道,“并非那种背后肆意说人是非的……我便是喜欢你的这性子。”
秉娴道:“我又何尝不是喜欢你这种磊落洒脱的性子呢?”
慕容初道:“你我也算是惺惺相惜,气味相投了。”
秉娴点点头:“是啊……人生如梦,能得一知己足矣。”
两人举杯,相互一碰,又喝了一杯。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不知从哪里探出一枝春树枝条,带着嫩绿叶子,在风雨中摇曳,虽然辛苦,却也有几分悠然味道。
秉娴道:“时候不多,我要走了。”
慕容初不舍道:“这么快……”
秉娴点点头:“改日再同慕容兄喝酒畅谈。”
慕容初见状,便只好站起身来相送,秉娴转身欲走,忽地又停了步子,转过头来,看向慕容初。
慕容初笑道:“怎么了?莫非是改变主意?”
秉娴道:“慕容兄,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慕容初道:“请讲。”
秉娴看着那随风雨摇曳的绿树枝,道:“我喜欢慕容兄的性子,在玉都这不易居之地,慕容兄算是我蓝贤的唯一知己,不管其他如何,只要跟慕容兄在一起,我就会觉得开心,就算是有天大的烦心事,看到你笑,我也忍不住会跟着笑。”她想起曾跟他雨中赛马之态,面上忍不住也带了一丝回忆的舒心笑容。
慕容初面上依旧带着浅浅笑意,笑意里头,却有一丝不为人知的僵。
秉娴道:“……其实我只是想说一句。”
慕容初道:“是什么?”
秉娴道:“我……只是希望慕容兄你……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永远如此磊落开怀的模样,能够肆无忌惮地畅快大笑……”
慕容初还未回答,秉娴却又道:“好了,我一时感慨,并无他意……慕容兄,我先走一步了!”她举手抱拳,微笑看了慕容初一眼,转身而行。
身后,慕容初一直望着她下楼,才仰起头,哈哈地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酒楼上,显得竟有几分突兀凄凉。
慕容初转身之时,眼睛望见雨打春枝:“永远如此磊落开怀……?”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嘲弄,眼睛狠狠盯着窗外,却举起手来,握住桌上一壶酒,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任凭酒水洒脱颈间胸前,也不在乎。
一日之后,雨果然竟渐渐地停了。
玉都的皇宫中,太监们大喜,直着嗓子去给皇帝报喜。司礼监众人提心吊胆了数月,如今个个喜笑颜开,纷纷张罗春宴之事。
春宴是在晚间举行,于长春殿内,皇帝做东,设宴宴请诸位王侯,群臣百官,后宫妃嫔,很是热闹。
地上虽然还有着未干的水渍,但见了许久不见的晴色,从上到下的众人也算是松了口气。
到了晚间,灯火通明,敲了钟过后,众人鱼贯入席入座。
宦官念了祈天词,皇帝宣布春宴开始,顿时之间,鼓乐齐鸣。
前头花团锦簇,一片太平,在皇宫的礼福宫内,却正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怎么回事?”压低的声音,带着懊恼,气急说道,“好好地怎么竟伤了腿?这是在拿我们的性命当儿戏,知道么?”
“也不知怎地了,就从台阶上滚下去,太医看了,腿折了不能动,大人,这可怎么办?”一个女官打扮的,带着哭腔,眼睛通红。
那中年人道:“怎么办?去年没办成春宴,从上到下憋着一股火,今年终于老天爷开恩,偏偏你们……春娘不是有个徒弟么?叫什么?把她叫来换上!”
女官摇头:“不行的,她还是个小丫头,才练了两年,不够格的,贸然上去,怕出事……”
“我管你够不够,没有春神,我们都得死!去叫来!”
这边正在气急败坏地争论,忽地有人快步跑来:“大人,大人……春娘换上妆了,小人刚好才看她已经上场了。”
“什么?”官员大惊,“不是折断了腿吗?难道没那么严重么?快,快带我去看看!”半惊半喜地揪着心。
两个人慌里慌张往前跑,跑到殿门口,往外张望,果然见前头灯光辉煌的春宴大厅外,高高架起的云鼓之外,有个白色的影子,缓缓拾级而下,简直如一片轻云降落人间。
“真的是春娘?不……”官员大惊,眼睛蓦地瞪大,“他、他他穿的是子神的服装,不是女神的!不是春娘!快!快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这时侯,先前那个禀告春娘折断腿的女官也跑来,急道:“大人,方才我去看过,春娘还在里头歇息……怎么会有人……啊,那不是子神么!”一眼也看到那身着神服之人,面色大变。
官员也踉跄地倒退两步,幸好被旁边人扶住:“天啊!那……那究竟是谁?想做什么?难道是要行刺……不,快去通知陛下……”
慌里慌张地吩咐。
正在此刻,忽地听到有个声音冷冷地道:“混账东西,都给我站住。”
69 醉垂鞭:来时衣上云
连阴雨过后的天气,反而渐渐热了起来,草长莺飞,处处春意。
入夜后才有些凉爽之意,夜风徐徐,皇宫的长春殿内,宫娥宦官忙忙游走,布置排衬。
宫灯高挑,灯火辉照,照出恢宏皇家排场。
头顶上,蓝黑色的夜空,一轮明月,数颗星子,俯览人间。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鼓响,威武庄严,顿时之间,万籁俱寂。
众人齐刷刷地转回头去,望向长春殿外的空阔地面,从下午开始,此处便架起高台,离地足有一层楼之高,高台之上,放置着一面巨型的鼓,足够五六个人站在上面而不显拥挤。
伴随着这一声鼓响,自那巨鼓之后的两边玉阶上,缓慢而整齐地走出两排人马,都是身着玄衣白裙,徐徐步入场中,安静站立。
第二声鼓响,有人道:“迎春神……”悠长的调子,在大殿、夜空中回荡。
玄衣白裙的舞者们躬身退向两畔,显出中间一人,一身雪白,只有肩头道腰间,飘着两道蓝色的勾带。
一头长发,用蓝色发带紧紧地束在发心,泼墨般地自脑后而下,那人本是垂着头的,那第二声鼓响过后,便缓缓抬起头来。
一面狰狞可怕的面具,看起来十分惊心地呈现在众人面前,跟那飘逸出尘的打扮大相径庭。
顿时之间,众人皆惊。
有人道:“那是……子神!”
“居然是子神!”
一片惊呼的声音,又急忙按捺住,顷刻间,有一位老臣越位而出,躬身道:“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尚书,喜从何来?”
“今年的春神,是子神!春女之神代表祥和,春子之神却代表尊贵,向来都是春女神来贺春宴,如今却是子神,岂不正是大喜之兆!”
高位上,皇帝的声音有些淡:“是么……可是据朕所知,以往也有子神来贺,只可惜,……都摔死了。”
众人又是一片低低哗然。
的确。
子神要比春女之神高贵些,素日里司礼监的人挖空心思地想要奉承,自然要选子神,但可惜的是,每一次所选出来的男子,不管是身材多娇小舞艺多出众,却都“不得善终”。
有人是在训练过程之中出事的,有一次却是在临场表演时候当场摔死的,惹得皇帝大怒,那一次的司礼监众人也跟着倒了霉。
于是暗暗地有传言,说春神不肯派尊贵的子神降临玉都赐福,因此才……
自此之后,众人宁肯选春女之神来表演,也不肯再拼着性命来奉承上意了,所幸,春女之神并没有出什么大的意外……
那臣子悻悻,皇帝却又道:“罢了,既然选了子神,那么就开始罢……”声音里压着淡漠的肃杀。
第三声鼓敲响,那子神微微躬身,而后往后退,来到那高高地巨鼓之前。
子神仰头一看,迈步顺着台阶往上,渐渐地上了第一层。
几名大汉站在第一层的台阶上,见子神来到,便俯身跪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