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一
顾峥接着又笑道:“那纸房契,还有那处宅子,表妹,我仔细想了想,终究还是退还给你表姐夫,咱们顾家现在虽说没落,可人穷志不穷,你说是不是?”
徐茜梅嘴角不住抽动。她看着杯中的碧螺春,硬是没有一点去品茗的兴致。“表姐……”
她复杂地说:“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瞒着你,没脸没皮地,去找表姐夫帮了忙?”
“又怎会?”顾峥打断她,“说来,这件事情上,说来我也很惭愧的,按理,这事儿不应该由你去开口说,应该我去向我夫婿亲自提,结果……”
徐茜梅听她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出。你还知道啊?!好!很好!
顾峥道:“哎,而且,你那日旁敲侧击,提起你如今有难处时候,我就该想办法帮你的!我到底是太粗心、太大意了!”
徐茜梅顿觉满心愤懑,满脸的五味杂陈。那内城西街的孙家豪宅,被眼下女人一搞,竟然说没就没。
她的胸口,仿佛在淌血。
“这样吧,表妹!”
顾峥一边笑,一边亲切地去拉对方手,说:“时下你也确实很困难,既然也没打算回昌州去,那么,你搬来王府,和我同住,嗯?”
徐茜梅:“……”
“怎么了,表妹?你不是说你困难么?”顾峥接着道:“既然,目前房租都快交不起了,手头又那么拮据,你不如搬过来,我别的帮不上什么,但是,供吃供喝,我还是有这个底气面子的!”
徐茜梅眼神怪异看着她:“搬来?搬到你们王府来住?可是……”
她想起周氏那张脸。“你婆婆那儿?”
顾峥冷道:“你就放心吧,我婆婆那里,我自会去求她,她定不会为难我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我留的……”
汴京城这次的冬雪,断断续续,仿佛一下就没完。
雪已堆了两尺多厚,三天以后,徐茜梅还真搬来了王府住。
周氏冷着脸,不答应,不高兴,这是自然的。只指着顾峥鼻子好一通数落:“你糊涂!你怎么把那狐狸精弄进来了!我叫你远着她,你不听也罢,你还给她弄进来?!”
周氏感觉肺都要裂开了。顾峥微微浅抿了嘴:“娘!”
她说:“我知道你的好心,可有些事,我自会懂得分寸!正好,我也想把她弄个清楚明白!”
今年,重阳节那天,宫中有赏菊宴,顾峥在那里碰见了徐万琴,徐万琴后来给她说过一句话。
她说:“有一次,你差点掉进了河里,是我救的你,咱们算是两清,谁也不欠谁……”
刚开始,顾峥也没拿这句话当回事。可到了夜里,她突然就因这话做了一场噩梦。
梦中,徐万琴的轿子路过一座河桥,那是通往万寿山赶庙会的必经之地。表妹因雨天路滑,先是险些踩到斜坡掉进河水里,接着,是她去拉的她。最后,表妹终于被她死拉活拽托上了岸,可自己,却不知怎么回事,反而不慎,踉踉跄跄就要坠入河里。表妹徐茜梅像是受了惊慌,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她一边着急地喊救人,一边把手使出力气,把力气集中在某一个点,不让她去掰木桥边的一个矮木头桩——看起来,像是要让她把自己手交到她手中,可是,那梦里的徐茜梅,却是表情狰狞,她在推她!
是的,她想让她死!
她竟想要她死!
顾峥啊地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坐起。
虚虚冷汗的满头淋漓。
周牧禹正睡在她身旁,忙问:“怎么了?娇娇,你怎么了?”
复婚后第一次,顾峥眼睫泪光闪烁,轻抬起头,向男人展示从未有过的无助、害怕,可怜,恐惧,孱弱如小鸟。“我冷!你抱抱我!”
她把脸深埋在男人宽阔温暖的胸怀,浑身瑟瑟,颤抖不已。
周牧禹一边轻拍着她,柔声安抚,“好了好了,没事儿,我在这儿,我会保护你,你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顾峥依旧紧抱着男人腰闭眸不语。
寝殿外,细雪无声,唯有灯花在剔红穿花的烛台摇曳垂泪。
※※※
顾峥自以为她不是个很爱钻牛角的人。
就比如说,在之后逐渐交谈相处交往,就拿周牧禹和她复婚一事,表妹徐茜梅总是闪烁其词,一会儿,劝她还是和男人复婚,毕竟,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要想在这动乱不安的时下生存多么艰辛不易;一会儿,听她终究答应了,决定和周牧禹复合,她又开始心慌毛躁,说,人家之前如何如何冷淡对她,现在,既是个王爷皇子了,今后指不定还有什么委屈给她受,意思是劝她三思……
她的前前后后、一系列矛盾怪异反应,顾峥看着听着的,终究心开始发寒。
原来,这位表妹,并不是她所理解的和自己某种亲密无间关系。
在这个世上,朋友知己姊妹关系,共有三种:第一种,我希望你过得好,但不希望你比我过得好;第二种,我希望我过得好,同时也希望你过得好;第三种,即使我过得不好,但仍然希望你过得好,并且,只要我可以,我会想办法帮你过好……很显然,她错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和表妹属于第三种的情深关系。想来,这世上,真心希望自己过得好、甚至比她还好的友情姊妹情,压根儿就不存在的?
顾峥其实对徐茜梅的一系列含糊矛盾纠结表示挺理解的。
人无完人,尤其是女人,偶尔有些小嫉妒,小心思,小心肠,都很正常,就连顾峥也觉得自己并非是个单纯完美的善类,对于嫉妒,对于心思,她也有……
对于徐茜梅的这些种种,甚至是之前的徐万琴,她觉着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没必要为其难受心伤,更懒得去斤斤计较。
可是——
她要她死?!竟然想要她死?!
不,这就不是一个女人身上单单的小缺点、小心思、小毛病了!
※※※
顾峥势必要揪出很多事情的真相来。
如果,真的如那噩梦中所发现,在路经河桥,这徐茜梅对她有了歹毒狠意,想至她于死地,那么,她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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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过去曾经,她和丈夫一次次婚姻闹矛盾不愉快,她有没有在扮演某种角色?她到底又掺和其中做了些什么事?
顾峥太想弄清楚了解!
萱草有次说,她看见姑爷给自己打了支银发钗、本想送给她,可是,徐茜梅那么一挑唆,最后那支银发钗,硬是直到现在没看见。
而今天,她又能背着自己,到周牧禹跟前哭诉抹泪,说自己如何如何艰难,可表姐又不好意思开口前去求他……周牧禹最后便想也不想,一掷千金,买了豪宅送她……周牧禹甚至都会想:你我夫妻一场,帮助你娘家人、帮助你好姊妹,不是他身为一丈夫理所应当么?并且,也同样地瞒着她,目的是,不让她难过,不让她觉得自己面上无光难堪,心头过意不去……
想想,实在是可怕!太可怕!
第72章 绝不容忍
周氏后来竟然主动腾出自己殿楼下一处空小院。那天,她忙上忙下,起了个早,指挥着宫女太监,又是搬这个,又是洒扫那个。
顾峥纳闷极了:“娘!”她看着周氏一系列不合日常的举止,“这是谁要来吗?您老人家这是?”
周氏干脆直言不讳,态度来了个诡异夸张的大转变。“儿媳妇啊!”她拉着顾峥的手叹气:“你的处境,有时候我想想,也挺能明白理解的!”
“当初,你还没和咱们牧禹复婚的时候,日子也挺艰难,虽说,那姓徐的小妖精我二十万个看不顺眼,可那会子,她给你又送这个又送那个的,也算帮过你,咱们不能不领这份情是不是?”
“好了!她既日子艰难,要投奔到咱们这儿来,老娘我这马上给她收拾院子,不住别的地儿就住我这儿,你把她交给我,我保管帮你‘好好待客’!”
顾峥一下懵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原来,周氏以为她是念着徐茜梅以前接济过她,在她落难的时候,因为不好推辞、所以才接她来住……
顾峥笑笑,倒也不去分辨。“只是娘,我那表妹,住您这儿究竟合适吗?”
“合适!当然合适!”周氏拍着胸口,“我人老了也寂寞,有个姑娘帮我解解闷,闹闹磕,做做伴的,也是很好是不是?”
顾峥点点头,想想,也就没再与婆婆多说什么了。
徐茜梅是腊月二十三这天搬来王府的,和她的夫婿程文斌一道,其实,程文斌人挺老实,做什么都是婆娘牵着鼻子走,他也是颇讲情理面子的人,总觉得夫妻两说搬来王府就搬来王府,想他,好歹以前是半个书香门第,如此寄人篱下的感觉,总觉得有够憋屈窝囊。
当然,徐茜梅一听他此番各种忸怩和做作,恨不得扯起男人的耳朵又开骂:“你穷志气清高个什么劲儿,啊?她现在是王妃了,咱们好歹表姊妹一场,住她这里,也是理所当然!前儿,那孙家的大宅子,明明就要到手的,可她呢,她倒好,说收回就收回,想想,我这口气都还没地儿出呢!”
“咱们呢尽管住,安心的住,你听见没有?!”
“该吃她的!该用她的、该穿她、喝她的!咱们也尽管使,别不好意思!……”
“她现在是个王妃,救济救济咱们这些穷亲戚,难道不是应当吗?”
程文斌被她说得直摇头,没有办法,少不得憋屈同行。
徐茜梅搬过来时候,当然,一听要住周氏那里,和她差不多同一个院子,立马脚跳起来,快没跳到三尺高:“表姐,您、您怎么把我们夫妻安排住那儿啊?您知道,您知道……”
明知道和周氏那老妖婆各种不对付。
顾峥笑:“我想了想,好表妹,是这样的,咱们这个王府看着虽很好,看着也很气派,院落有东西南三路,明间就有二百零八间,可是,要说风水,要说最合适养身体的地方,还真就是我婆婆住的那殿落,您看,表妹夫不是有病在调养么,咱们这个王府,大冬天的,烧地龙的也就我和我婆婆这两个地方……”
“可、可我也可以住你的那院子啊!”
徐茜梅急忙说:“您既如此说,那,我和你住同一处院子,不也挺好的么?表姐!”
她开始撒起娇:“我才不要和你婆婆住,您还是让我和您住一块儿,不成吗?咱们姊妹两个,又像小的时候,亲亲热热,躺一个屋里,聊聊天,说说笑笑有多好啊!”
顾峥要说没有这一刹那的情动心软,也是不可能的。这个徐茜梅曾经也常和她分歧吵架,吵完了,忽而又拉着她袖子撒撒娇,姐妹两就又和好了。她总是习惯于对这表妹某些脾性/事上的迁就、宽恕、与原谅。仿佛,就因为自己从一出生,比她享受的东西多,自己又比她大一岁,也比她日子好过些,她就理当如此对她……习惯,终成了自然。
顾峥忽而把徐茜梅手一推,脑子里又浮起噩梦中的那一幕,河水,桥边,这个表妹竟想要她死!
她要她死?!
要她死?!
……
她冷着脸。“可你表姐夫不答应!我也说不过他!”意思是,他不想让你和咱们住一块儿。
※※※
徐茜梅就这样搬过来住了。
眼见撒娇无用,生闷气无用,说尽好话也无用,顾峥就是以周牧禹不答应、不喜欢,非把她夫妇安排在和周氏老妖婆住一处院子。
“徐姑娘,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要什么东西,你尽管给我说啊!你直接给我开口就是!”
“徐姑娘,我这个人呢你是知道,向来心直口快,人也爽气,谁敬我一尺呢,我就敬她一仗,但是,谁想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呵,老娘我可天生一副火眼金睛呢!”
“哎呀呀,徐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难看,来,喝口水!哎,我又没说你,瞧你,怎么吓成这样?还发抖了这是?……”
周氏反常地热情,拉着徐茜梅手左一句、右一句,亲切和蔼又慈祥,却听得徐茜梅一身起鸡栗子,寒毛直竖。
徐茜梅也是后来很久很久方知道,是的,她想入王府来好好大捞一笔,变成一只吸血鬼,吸干她表姐顾峥身上所有的血……可是,然而,她自己这只吸血鬼连顾峥的肉身都没挨着也就罢了,反被周氏这个老妖婆快没将全身骨血都吸榨干!
周氏每每在顾峥面前都是一副热情好客、关心周到的假模假式表情,然而顾峥一背过身,或一离开,她就各种轻视羞辱、隐含言辞挑衅对她。
甚至,还有更夸张的,明明有丫鬟婆子使,却总是想方设法来指使她。
“徐姑娘,徐姑娘,我的洗脚水忘记端出去倒了,你帮我倒倒能成不?”
徐茜梅冷冷地说:“周娘娘,周伯母,你的那些个宫女嬷嬷们呢?”怎么不去使唤她们?!
周氏笑得依旧和颜悦色、亲切和蔼说,“哎,她们呀,你可别提了,一个个粗手笨脚,不是打翻这个,就是弄乱那个,哪有你这么乖巧体贴可人的,老娘可不想使唤她们……”
徐茜梅把气是忍了又忍。终于,她明白体悟到什么叫寄人篱下。
周氏老妖婆甚至使唤她去茅厕端夜香壶,捏着鼻子,满茅厕里都是难以忍受的污秽恶臭,徐茜梅胃部呕地一声,再也憋不住。气一上头,把手中的夜香壶使劲儿、狠狠地,往地上一砸。砰地豁朗一声,东西脆裂,碎烂了一地。徐茜梅的五官在冷嗖嗖、臭哄哄的茅厕里,分崩离析,不压于那被砸碎一地的夜香壶。难看,扭曲,好似末日降临山河龟裂图:我倒你娘逼!臭王八!死贼淫/妇!老妖婆!咱们走着瞧!